原来从一开始他们就没有过赢面!上官博恍然大悟,所以所谓的赏赐美人交换“臣妻”,根本不过是迷惑他们的手段。
他不由转头看向了萧弘,这个年轻的君王是他看着长大的,但他好像直到今天才真正认识了他。
萧弘就站在那里,如深渊般凝视着他:“当年你们是如何离间父皇和母后的,朕还没有忘,这样的手段,又怎么可能让你再得逞一次?朕的皇后,无人可替代。”
上官博似是想笑,但最终只是牵着嘴角肌肉动了动。
他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来,说道:“圣上,老臣自知罪无可赦,我上官家的儿郎受家族泽佑,也自然没有逃避责任的道理。但妇孺无力,还请圣上能网开一面,老臣愿以牵涉此事之人的名单交换。”
跪在地上的萧全抖了一抖。
“好,”萧弘很痛快地道,“朕答应你。”
上官博一愣,然后慢慢跪了下来,磕头道:“谢圣上洪恩。”
侍卫很快上来把他押了下去,萧全也在萧弘的示意下被内侍监的人带走暂时软禁在了宫中。
云澄朝萧弘看去,说道:“圣上,还需提防他借这名单生事。”
“朕明白,”萧弘望着殿外已微微亮起的天色,说道,“除了甘南那边和禁军府,朕也不打算再追究旁人,以免事态扩大难以收拾。”
史书上不是没有这样的事,多少官员借着清剿乱党余孽的机会铲除异己,最后闹得鲜血满地,忠臣含冤。
至于犯下谋逆大罪的上官家,他虽深恨上官博,但也并不是一定要杀那么多人。
萧弘想到因在娘胎里待得不安稳而导致出生时先天不足的次子,轻轻叹了口气,说道:“就当是为麒儿积个福吧。”
云澄并无意见,其他人也没有说什么。
随后,谢晚芳便开了口:“那圣上若无其他吩咐,末将就先去处置五城兵马司那边的事了。”
云澄顿了一下。
萧弘看在眼里,颇有些不大过意得去地清了清嗓子,然后说道:“你这里朕还有事吩咐,子初你去外面看着些。”
顾照之看了眼谢晚芳,又看了眼云澄,默然须臾,拱手应喏而去。
谢晚芳直挺挺地站在原地,虽然没动,但也没有说话,更自进门那一眼之后就再也没有看过云澄,一张看似冷静平静沉静各种静的脸却明明白白地透着在场所有人都看得出来的怒气,就连萧弘看着都觉得一时不太好开口,免得点了炮仗。
就在这时,忽听旁边罗嘉急喊了一声:“云相!”
谢晚芳立马转过了头,三两步就冲了上去搀住了眼看着像是要晕倒的云澄:“三郎?!”
萧弘差点都要把“传御医”三个字喊出口了,结果一看,云澄顺势将大半个身子都靠在了谢晚芳身上,然后用一种已算得上是柔弱可怜的语气低声对她说道:“我有些头晕,可能是累着了。”
萧弘:“……”
众围观大臣:“……”
今天他们的眼睛怕不是被雷给劈花了?云相竟然还会对女人来这手!
云相会这手便也罢了,偏偏谢大将军还真就服这么一手,只见她当场一听就面露急色地回头看向了圣上。
不等她开口,萧弘便已立刻福至心灵地道:“快,先扶玄明去偏殿歇息,罗嘉,传御医院掌院来。”
谢晚芳搀着云澄转身就走,连谢恩都忘了。
萧弘看着这两人离开的背影,不由笑着摇了摇头,突然间很想马上商量完了善后事宜,然后好去见见皇后和孩子们。
这一夜,终于过去了。
***
谢晚芳扶着云澄刚刚在榻上躺了下来,正准备给他掖好被子,就忽然被云澄抓住了手腕,她才一抬眸,他便一个用力将她拽入了怀里。
殿中侍候的宫人立刻纷纷低下了头,然后跟背后长了眼睛似地倒退着出了内室。
谢晚芳冷不丁被云澄拉到了榻上抱着,惊讶过后便已立刻意识到他刚才是在故意惹自己担心,“新仇旧恨”顿时齐齐涌上,等那些宫人退出去之后,她便毫不留情地要去扒开他的手,口中冷道:“云相既然没事,那末将就不在此耽误你休息了。”
云澄抱着她没有松手,无奈地叹道:“我现在只有这么点力气,你若不肯要我,我自然是犟不过你的,但我的心会很疼。”
谢晚芳鼻子一酸,眼泪突地就掉了下来:“你还知道心疼?!你就是仗着我喜欢你才这么欺负我!”她恨恨抬手在他肩上捶了一下,但又顾着他的身体,所以这一拳捶到身上反倒颇有些粉拳撒
娇的意味。
云澄的心软地发疼,忙将她又搂紧了些,温声道:“是我错了,待会我便让江流去帮你抓虫子,你爱往壶里丢多少就丢多少。不哭了,好不好?”
“不好!”谢晚芳立刻道,“丢虫子有什么用?明知道我不舍得真拿给你喝!”
她的声音听起来又憋屈又委屈,他却忍不住笑了,低头轻轻吻了下她的额角,说道:“幸好你还舍不得我。”
她闷闷地没有说话。
“我知道你在恼什么,”云澄低声叹了口气,“但我不敢告诉你,是因为这一步我无论如何都要走,我不想让你担心,也怕万一……你会不肯听从顾世子的安排。”
“所以,其实你也怕有万一。”她仰起头,满脸的泪痕便映入他眼中,“让我拿到虎符策应救驾不止有这一种办法,你却选了顺水推舟将我送到顾子初身边,你敢说没有存着半点倘若你有什么万一便是想将我托付于他的心思么?”
云澄凝眸深深看着她,抬手轻轻拭去她脸上的泪水,并没有否认她的话,只是极为轻柔地说道:“我相信他会拼尽全力护你平安。不过,我也没有那么容易就放弃,我答应过你阿父,会尽量长长久久地陪伴你,所以我其实很惜命的。”
他似安慰般地对她扬唇笑了笑:“这次不过是看着吓人罢了,我休养一段时间就会好起来的,放心。”
谢晚芳却被他这一笑弄得心里越发难受,她伸手去摸着他清瘦的脸,说道:“云玄明,我今日便同你说个明白,倘若你下次再这样对我,我就……”
云澄等了片刻不见她续下去,便柔声问道:“你就怎么?”
她眼圈一红,泪水又不受控制地滑下来:“我不知道,我竟舍不得对你说半句狠话。可是我真的很生气,我气你只想着推开我,我气你这样想得开,气你这样不将我的感受当回事!”
云澄沉默地握住她的手,垂眸极轻极柔地在她手上吻了一下,顿了顿,哑声道:“我其实没有那么想得开,把你交托给他,我心里很舍不得,可是我不敢拿你来赌这个万一,我输了身家性命可以,但却输不起你。”
谢晚芳泪眼婆娑地望着他,心中酸胀地说不出话。
云澄慢慢凑过来吻上她的额头,又一点点缓移亲至她的眉眼,脸颊,唇角。
然后他说:“从今往后,我再不让你哭了,你原谅我这一次,好不好?”
她再难克制心中情感,依在他怀中伸手紧紧抱住了他。
“等你好了我们就成亲。”她用带着哭泣后的浓重鼻音不容置喙地说,“你以后要听我的话。”
云澄低头在她发上亲了亲,莞尔应道:“好。”
第117章 芳华
谢晚芳刚一走进冷宫,就感觉有股阴寒的霉味携着风迎面扑了上来,她不由抬手掩住了鼻子,皱了皱眉。
与她同行的御前内侍张德贵见状便笑道:“大将军可还好?若是受不了这气味,不如大将军在院子里稍等,小的进去就是。”
这可是三郎特意找圣上帮她要的差事,谢晚芳心说我怎么可能不进去呢?于是早有准备地从袖袋中拿出了云澄昨天给她的香包,放到鼻前深深一嗅——唔,这薄荷香真好闻!
她顿觉神清气爽,眉眼间的笑意也随之带了几分飞扬之色,豪爽道:“无事,我们进去吧。”
张德贵恭敬应了声,然后回头示意端着托盘的手下内侍跟上,自己则当先两步上去推开了面前这间屋室紧闭的大门,冲着里面的人便扬声提醒道:“婉嫔娘娘,谢统领奉圣上旨意来看您了。”
不知道是不是冷宫里采光都不好,明明是大白天,但好像只有当这扇门被打开的时候,这间屋子才像是终于有了些亮活气,谢晚芳乍见到一身素衣简钗坐在桌前的冯婉妍时,觉得光线下的她显得惨白惨白的。
屋子里的霉味比外面更重些,谢晚芳拿起荷包掩在鼻前,在冯婉妍强作镇定的冷恨目光中走了过去,张德贵眼明手快地在她坐下之前用袖子三两下帮她扫了扫凳子。
谢晚芳在冯婉妍对面坐了下来,顺手挥了挥面前的空气,口中似随意道:“婉嫔看见我,似乎有话想说?”
冯婉妍咬住牙关暗暗深吸了一口气,尽量用平静的声音说道:“不愧是谢大将军,有云相照拂着,连圣上的女人也可左右生死了。”
谢晚芳淡淡笑了一下:“都到了这时候,再说些挑拨离间的酸话,有意义么?”她说,“好心怕你临死还误会着,我便直说了,打从一开始你在圣上眼里就什么都不是,所以莫以为自己是后来才倒的台那么不甘心了。圣上那样英明的人,根本无需旁人说你什么坏话就已经看出了你是个什么货色,一个可以背主上位的女人,你指望圣上能将你看得有多高洁呢?”
“更何况,圣上那么心疼皇后娘娘。”谢晚芳道,“虽然为了扳倒上官博,圣上选择了将计就计地利用你,但娘娘和二皇子却到底是实实在在因你受损,难道你还妄想着能得到一丝怜惜么?”
“你胡说!”冯婉妍再也顾不得端持姿态,拍案而起地怒道,“圣上只是误会了我与晋王他们勾结逼宫,是你们在他面前进谗言!你有本事就让我见一眼圣上,我要亲自同他说!”
谢晚芳不动如山地坐着,抬眸瞧了她一眼,轻笑道:“真能异想天开,圣上若是想见你,我又何必来这儿?”
冯婉妍正在再说什么,旁边的张德贵已皮笑肉不笑地接了话茬道:“婉嫔娘娘就不要为难大将军了,圣上厌你至深,是不会见你的。”
“你个阉奴!这里还轮不到你说话!”冯婉妍此时再无了往日的端庄贤淑之态,话音未落便已一把抓起面前的茶杯朝张德贵砸了过去。
后者及时侧身一避,这才没有被打中脑袋。
谢晚芳见状,皱眉正要开口,就听见张德贵阴冷地笑了一下,然后阴阳怪气地说道:“阉奴不阉奴的,说的也是实话。婉嫔娘娘自活在自己想象的圣宠中,当然是注意不到当初日日进补的药膳是个什么功用,圣上恶心你都来不及,又怎么可能给你怀孕的机会,让你们冯家还有翻身的余地?圣上虽疼爱子女,但龙子凤孙也不是谁的肚皮都有资格生的,不忠不义的贱人,也配和皇后娘娘相争,还气得娘娘生二殿下时多有艰难,臭不要脸。”
他这话一出,不仅是冯婉妍,就连谢晚芳都一时怔住了,她万万没想到圣上下手竟然这么利落……
“不,不,不可能,你这阉奴在胡说,你胡说!”冯婉妍
目眦欲裂地扑了过来。
谢晚芳眼疾手快地一把制住她,冯婉妍被她反押住胳膊的瞬间就已受不住疼痛苦地哀嚎出声,谢晚芳冷声警告道:“受得住受不住都给我受着,在我面前由不得你撒野。”
说完便一个用力将人推到了一旁。
冯婉妍被她这一推连扑带摔地倒在了地上,半晌都没能回过神来。
“冯婉妍,”谢晚芳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淡淡说道,“圣上让我来,是给我机会与你了结从前恩怨,你自己曾经做过的事心里也应该清楚,我便也不多赘述了。总而言之你既然想害我,那今日我便来做一回你的取命人,也算得上两清了。”
言罢,她回头示意端着托盘的内侍上前,说道:“白绫还是鸩酒,你自己选一样吧。”
冯婉妍缓缓抬起头望向她,然后又慢慢转过视线落在那托盘里的东西上,良久,充满绝望和嘲讽地笑了笑,说道:“我到底哪里不如你呢?你也一样是个自私又小心眼的女人啊!怎么在顾子初眼里你就那么值得他去爱?就连云玄明,他那么目空一切的人,从来看我都不用正眼的,竟然也爱你。你凭什么?凭什么呢?!”
“他们真是瞎了眼,瞎了眼啊!哈哈哈哈!”冯婉妍叹罢,便仰头大笑了起来。
谢晚芳神色淡然地看着她,对张德贵说道:“既然她不肯选,那就张内侍你帮她选吧。”
张德贵好像已经等搞死冯婉妍等了很久,闻言二话不说就应了喏,然后伸手就拣了白绫——冯婉妍刚刚得罪过他,他若是帮他选死法,自然会选更难受痛苦的那种。
谢晚芳瞥了一眼他手里的白绫,心知肚明。
被绞住脖子的瞬间,冯婉妍就开始挣扎起来,张德贵和手下内侍一个绞着白绫,一个按住她的双手,都下了死力。
谢晚芳转身走到门边看着檐外的蓝天白云,思绪有片刻的放空,好像什么也没有想,又好像,想了许多。
往事历历而过,那些曾经受过的感觉似乎还清晰着,但却已不再让她疼痛憋闷了,她如今似乎终于可以平静地回溯过往,然后对自己说:没事了,芳儿。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传来了张德贵复命的话语:“大将军,已处置好了。”
谢晚芳返身走了回去,半蹲在在早已没了声息的冯婉妍身边,伸手探了探她的颈脉,与此同时目光也从她歪斜的不大正常的头上缓缓移到了脖颈,只这样看了一眼,便知刚才张德贵是弄断了冯婉妍的颈骨。
“嗯。”她收手站了起来,吩咐道,“此间后事便交给你了,我去向圣上复命。”
张德贵满脸堆笑地将她送出了门,手下内侍瞧着他的样子不免好奇道:“张哥哥,你方才为何要故意激怒那婉嫔呢?反正她都死定了,有谢统领在她连风浪都翻不起来,您何苦把那药膳的事说出来惹她发疯,还险些伤着。”
“你懂什么,”张德贵看着谢大将军从容远去的身影,意味深长地笑道,“云相那边的意思是婉嫔怎么死不重要,重要的是须得让大将军爽爽快快地把心结给解了,你说能有什么比让她看见自己的仇人临死前绝望地发疯发狂更解恨的?再者说了,她那副小人得志的样子爷爷还真看不惯,阉人又怎么样,她不照样死在阉人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