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来就瞧不上他,从来都瞧不上……
姜皇后说完后慢慢直起身子,看了眼一直站在旁边的林鸾,朝她招了招手。
林鸾表情呆愣,僵硬的朝姜皇后慢慢走去。
姜皇后伸手,将自己头上的一根玉簪取了下来,戴到了林鸾头上,动作温柔,可嘴里的话却意味深长:“这簪子很趁林姑娘,本宫千里迢迢将林姑娘从江南接过来,切莫辜负本宫的好意。”
林鸾忽的打了个冷战,她从未进宫,也从未见过这样有气场的女子,脑中一直回响着那日接她的人所说的话,此刻毕恭毕敬:“民女谢娘娘……”
姜皇后满意的点点头:“嗯,倒是个有礼貌的孩子,比某些人强一些。”
盛时安此刻要将牙根咬碎,用尽全身的力气才堪堪稳住身影。
姜皇后转头,隔着好几张桌子远远的看了眼宋希月,宋希月垂眸,明白了自己母后的意思。
她握了握拳,从霍斐渊身后站了出来。
“有好些年不见鸾儿妹妹了,今日虽闹得有些误会,但月儿还是很高兴看到昔日伙伴结成良缘,今日事先不知鸾儿妹妹会来,未曾备礼,小小心意,还望妹妹别介意,等妹妹来日与盛公子大婚,一定厚礼送上。”
说着,就从自己手上褪了个镯子,云雀立马接过,缓步朝林鸾走去,双手递上:“林姑娘,公主的赏。”
说的是“赏”。
人群中不知是谁笑出了声,林鸾眼死死的盯着云雀手中的镯子,咬住下唇,猛地把那镯子抓过,套到了手腕上。
“林鸾,谢过公主。”
姜皇后满意的点点头,宋希月不再看她,又回到了霍斐渊身后。
“好了,都别站着了,大家该赏花赏花,该喝茶喝茶,晚点儿都去翊坤宫用过晚膳,今日,都得尽兴才是啊。”
那些贵女此刻何止是尽兴,简直是尽兴极了,所有人语气都带着笑:“谢皇后娘娘——”
……
“带我走。”宋希月扯着霍斐渊的袖子,迈着小步子从御花园后湖往公主府的方向走去,一路上宋希月依然有些发抖,但一直死死咬着下唇不肯哭出来,霍斐渊便也不开口,只是沉默的扶着她。
一直到了熟悉的地方,熟悉的场所。宋希月的神经才彻底松下来,眼里的泪珠此刻就像断了线的珍珠,大颗大颗的掉落。
“别哭。”
霍斐渊用指腹温柔的替她拭了拭泪,语气倒是听不出其他情绪,一如他这个人一样。
屋内的其他人早被霍斐渊遣退,宋希月胡乱的擦了擦泪,哽咽道:“月儿不哭,月儿只是气自己,气自己没出息。”
不想哭,忍不住。
“公主刚才很厉害,怎么是没出息呢?”
霍斐渊依然动作温柔的替她擦泪。
“是、是吗,我刚才,没有露怯?”
霍斐渊笑了笑:“没有,公主刚才气势汹汹,十分厉害,微臣见了,都有些害怕。”
宋希月愣了愣,随即破涕为笑。
“大人惯会说笑。”
“嗯?”
“大人掌千军万马,怎么会怕我,大人想安慰月儿,未免太笨嘴拙舌了些。”
笨嘴拙舌?
霍斐渊用指腹捻了捻唇,是她泪水的味道。
“是微臣笨嘴拙舌,讨不得公主欢心。”
宋希月这下是真笑了,“我瞧大人会哄人的很!不与你说了,我要去更衣!”
宋希月此刻缓了过来,命云雀扶着自己去了盥室,霍斐渊自己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也缓缓的勾了勾唇。
他是真的怕啊。
尤其是看到她落泪的时候。
*
盛时安活了快二十年还是第一次丢了这么大的人,此刻内心悲愤交加一腔怒火全然找不到发泄的地方。
待出了宫,一直跟在他身后的林鸾才犹豫的喊了声:“表哥……”
盛时安正在气头上,猛地回头,那模样将林鸾也吓了一跳。
他到底存了几分理智,压了压语气:“表哥有许多话想问你,先上车吧。”
盛家的马车就在宫外,来的时候是盛时安一个人,这回去的时候突然多了表姑娘,马夫也愣了半晌,才赶紧搬出了脚踏让林鸾上去了。
“表哥,我错了……”林鸾一上车就立马认错。
“是皇后娘娘,在你走的第二日就派人找到了我,非要让我进京来……”
盛时安扯了扯嘴角,他自然知道。皇后心思深沉的可怕,朝中一些大臣果然说的没错,妖后!
他看了眼林鸾,语气放缓:“你身子不好,今日还受了惊吓,委屈你了。”
林鸾立马抬头,一双眼里水汪汪的,连忙摇头:“鸾儿不委屈……鸾儿就是,就是替表哥委屈……”
盛时安心中的火此刻被面前柔弱无依的表妹浇了大半,他不甘的吐了一口气,还是与自家表妹相处舒服的多,要不是为了盛家,他心中,也更倾向于这个表妹多一点。
“表哥……我贸然回去,姑父姑母会不会生鸾儿的气?”
“别瞎想,你是被姜皇后接过来的,又不是自己来的,怎会迁怒于你?你随我回去安心住着,从长计议。”
林鸾低头拭泪:“多谢表哥。”
盛家的马车一路出宫朝丞相府驶去,刚刚拐过一条街进了巷子时,马儿突然受惊,剧烈的颠簸了一下,林鸾没坐稳,扑到了盛时安的怀里。
“怎么回事!”盛时安心中本就有气,此刻更是火冒三丈。他将林鸾扶正坐好,三步跨两步下了马车,正准备发泄一通的时候,却忽然被人从背后套住了麻袋。
“你!”
接着就是一阵拳打脚踢,那车夫被人用匕首抵住喉咙,吓得瑟瑟发抖动都不敢动。
林鸾听见声音也立马要下车,一柄长剑从马车外伸进来挡住了她的去路。
“姑娘小心些,刀剑无眼。”
林鸾脸色苍白,又慢悠悠的坐回去了。
“混账!放肆!你们——”盛时安被套在麻袋里不断挣扎,无奈他是连花拳绣腿也不会,只有被迫挨打的份儿。
“你们知道我是谁吗!混账!”
那为首的黑衣人上去狠狠一脚,随即啐了一口,“太知道了,打的就是你,盛时安!”
第16章 掌上月 可以
今日花宴这一桩闹剧,迅速就传遍了帝京大街小巷,宫中的事原本也是私密,可架不住有心人推波助澜,丞相府也很快知道。是以,当盛时安鼻青脸肿出现在盛荣面前时,盛荣只觉得自己这个儿子把他的老脸都要丢完了,哪里还允许他带人出去算账。盛时安莫名其妙挨了一顿打,也只有咬碎了牙和血往肚子里吞的份儿。
宋希月当然是不知道这些的,无论是姜皇后还是霍斐渊也不可能让她知道。今日花宴结束后,姜皇后留二人在翊坤宫用了膳,又赐了好些东西,宋希月才跟着霍斐渊往永宁侯府回去了。
马车内设了靠枕和软塌,宋希月一上车就懒洋洋的靠了上去,待霍斐渊在她面前坐正后,她又不好意思的坐直了身子。
“公主怎么不靠了?”
宋希月有些不好意思:“我是不是太懒了?母后总说我站没站相坐没坐相的,是个懒骨头……”
霍斐渊看了眼那软塌和抱枕,明白了,他眉眼染上丝笑,道:“微臣记得大婚前一日去公主府见公主时,公主也是这样懒洋洋的倚在美人榻上,当时都不觉得,怎么今日又拘束起来了?”
宋希月微微睁大了眼,他果然记得!
“当、当时其实我是想起来的,是大人进来的太快!所以我没有反应过来……”
宋希月紧张的去偷瞄他的神情,只见霍斐渊并没有深究之意,而是十分随意的道:“公主不必拘束,想怎么坐就怎么坐,无需在意那些虚礼。”
宋希月睁大眼:“真的吗?我这样靠着也行嘛?”
“可以。”
“那、那我平时走路不走莲花碎步大大方方走可以吗?”
“可以。”
“那,我觉得天气冷了,想在床上用膳也可以吗?”
霍斐渊有些无语的看了她一眼,摇了摇头。
宋希月撇撇嘴,果然还是不能随心所欲嘛。
“在床上用膳会窝着不消化,公主要是喜欢,微臣可以着人在床边设榻,摆上桌子,平日公主也可在榻上小憩。”
宋希月一双杏眼睁得更大。
霍斐渊说的桌榻她是知道的,是帝京百姓家家户户都有的,可公主自然被要求仪态大方处处守礼,这样的东西,母后是绝对不可能让其出现在宫里的。
“大人说真的呀……”
霍斐渊想笑,这小公主也太容易满足了些,“这样的小事,微臣何至于撒谎。”
宋希月眉眼弯到像个小月牙一样,嗓音糯糯:“真好。”
她是真的好开心。
霍斐渊又不由的多看了她两眼。
嗯,还是笑起来的样子顺眼些。
马车很快停至永宁侯府门口,两人下车后才发现,二公子霍云烨的马车也刚好到府,霍斐渊对宋希月道:“公主先回去歇息,若是想搬到自家府邸,明日可动身。”
宋希月乖巧的点点头,她原本就打算跟霍斐渊提这事儿,见他主动提起心中更是没了负担,被云雀扶着,朝自己小院子里走去了。
霍云烨此刻才上前:“大哥。”
“何事。”
今日花宴霍云烨全程都在,只是不知道又在哪个角落看好戏。
“今日这事弟弟实在替大哥觉得委屈,是以在盛家马车回府的路上,着了几人将盛时安拦下教训了一顿,特来跟大哥禀明一声。”
霍斐渊掀起眼皮慢悠悠的看了眼他,神色淡淡:“是吗,那二弟可真是有心了。”
“做弟弟的为兄长排忧解难是本分,大哥不必放在心上。”霍云烨似笑非笑,一直看着霍斐渊的表情。
霍斐渊呵笑一声:“打便打了,只是下回做的干净些,这样的东西留在了现场,若是被人捡到了,岂非成了侯府的过错,二弟如今还不是世子,若来日袭了爵,做事还如此冒冒失失,父亲怕是要生气了。”
说完,霍斐渊随手将袖中的一块玉佩丢给了霍云烨,霍云烨在他方才说这些话的时候脸上的笑意就慢慢消失,此刻下意识的将玉佩接过瞧了一眼,脸色就彻底沉了下来。
霍斐渊不再停留大步朝府内走去,霍云烨脸色阴沉的站在原地好一会儿,那不远处的侍从见情况不对才上前询问。
霍云烨阴阳怪气的看了他一眼,上去就朝那侍卫的肚子上打了一拳。
“不是说万无一失万无一失!这就是你们的万无一失!”他怒气冲冲的将那玉佩丢给那侍卫,那侍卫挨了揍正是莫名其妙,低头看了眼地上的玉佩,当下就变了声:“这,这不是您的玉佩吗!”
“是,但凡眼睛没瞎的,都能认出是我的玉佩!你们打完了人在现场留的究竟是不是他的东西?!”
“属下以人头担保!绝对是!盛时安被揍了一顿,正准备从麻袋里爬出来的时候属下亲手放的,怎会有错!”
霍云烨沉默了。
“公子……这到底怎么一回事?”
霍云烨转头看向了侯府大门,还能是怎么回事,霍斐渊根本什么都知道。
在那样的场合下还能派人盯着他的一举一动,他究竟和霍斐渊,差了多少。
夜宁刚才一直跟在霍斐渊身后,见霍云烨一副吞了苍蝇表情的模样,讽刺的嗤笑一声,这点儿小孩子的把戏罢了,出手都令他感到丢人!
霍斐渊倒是面无表情,看不出喜怒出来。
直到回到书房彻彻底底的净了手才问了一句:“下手如何?”
夜宁啊了一声,然后明白了。
“属下到的时候盛公子被人套了麻袋,二公子找的那些人无外乎就是拳打脚踢,虽瞧不见,但能肯定,脸上是绝对挂了彩的。”
霍斐渊呵笑一声,“便宜他了。”
夜宁站在不远处,一时琢磨不透这个“他”指的是霍云烨,还是盛时安。他悄悄打量了下霍斐渊的神色,试探道:“若是爷亲自出手,盛时安只会更惨——”
他话未落音,夜安就给了他一肘子。
霍斐渊提起笔仿佛没听见一样,只是刚落下一笔,脑海里便浮现出盛时安在花宴上大吼一声吓着了宋希月的模样。他心中没由来的一阵烦,将笔一掷。
“你说的对。”
夜宁和夜安都愣了愣,在原地眨巴眨巴了眼睛。
*
宋希月沐浴过后早早的就躺在了床上,她在床上翻了个滚,又觉得睡不着了。
“云雀。”
云雀快速走过去守在床边:“奴婢在,公主有何吩咐?”
宋希月托着腮,小声问道:“大人他……这两日都在哪里歇了?”
云雀看了眼屋外,也压低了声音:“昨日和今日,应该都在前院书房里。”
“书房?”宋希月一把将床幔掀开,露出一张粉面桃腮的小脸:“他没有自己的卧室吗?”
云雀犹豫了一下,上前小声道:“听说大人只要是在侯府住,从来都只歇在书房,从不踏进卧室半步。”
这是什么奇怪的癖好?
云雀小声问:“要请大人过来吗?”
宋希月一愣,不了不了不了吧。
“太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