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愣了一瞬，才轻轻扯了扯嘴角，对鹿汀浅浅一笑。
没想到半小时后，两人又在阅览室旁的洗手间碰上了。
已经近四点，图书馆的人气少了一半，周围安安静静的。鹿汀站在洗手台前低头，认真搓着洗手液。和程澈谈恋爱之后，对方越来越没羞没臊、不拘小节，她反倒是被他的洁癖传染了，连洗手都用的是专业的七步洗手法。
正站着，旁边的水池前走来了个女生，鹿汀抬头，从镜子里看见了顾辛夷。对方打开水龙头，一边看向她。
顾辛夷笑笑，“你是鹿汀吧。”
鹿汀回了个微笑，“……你好。”
“刚才我朋友乱说话，真是不好意思，我代她向你道歉。”
“哦，没关系。”
鹿汀觉得有些尴尬，可身边的人却没有结束对话的意思，“说实话，我真的很羡慕你。”
鹿汀没出声。
“我喜欢程澈都快五年了，感觉他好像也没怎么对我上过心。我以为在他眼里，所有人都是一样的。没想到你才认识他几个月，就和他成了男女朋友。”
鹿汀琢磨着她的话，过了会儿，察觉到有哪里不对，“你们认识了五年？”
在鹿汀的认知里，顾辛夷和程澈是高中才认识的。
“不止。哦，你可能不知道。”顾辛夷道，“我和程澈从小学开始就是同学。”
鹿汀沉默着，这信息让人有些意外。
“程澈是五年级的时候，转到我们班的。”顾辛夷关上面前的水，在镜子前整理起头发，嘴角带笑，“那时候我们俩是班里的第一第二，所以经常被同学起哄。不过当时我的心气很高，没把这些事放在心上。后来到了初中，因为一些原因，我被班里的其他同学孤立，有次程澈替我说话，突然就喜欢上了。”
顾辛夷从小跟妈妈生活在一起，爸爸只是很偶尔才来看看母女俩，也正因为如此，每次爸爸来的时候，顾辛夷都在很努力地表现。家里生活优渥，物质方面从来不缺，妈妈从小就给她报了各种才艺班，使得顾辛夷不仅学习成绩好，还擅长绘画、舞蹈、主持，加上那张漂亮的脸蛋，她从小就是老师和孩子们眼里的焦点。
小学和初中，班里喜欢她的男生们不少，嫉妒她、暗地里和她较劲的女生也很多，她从来没有将谁放在眼里。
直到有一天，有人发现了她“私生女”的身份。
流言像病毒一般，迅速在学校蔓延。那些曾经被她拒绝的男生，那些一直被她的风头压制的女生，终于在完美的艺术品上找到了破绽，开始了他们的报复。
孩子们的善很纯粹，恶也很纯粹。很长一段时间，她都能听见班里的女生明里暗里关于她的讨论。
“听说她爸是结了婚的，都有好几个孩子了，又和她妈搞婚外情生下了她。”
“她爸原本不想要顾辛夷，是她妈非要留下。本来想借此逼她爸离婚，结果她爸因为财产的原因，最后也没离成。”
“真的吗，她妈妈这么不要脸啊。”
说这话的时候，那些的人的目光看向顾辛夷，里面装着轻蔑、鄙夷，好像不要脸的人就是她一样。
也是，无论在哪一方面，那些人都比不过她，只能通过占据道德的制高点，才能赢得短暂的精神胜利。
顾辛夷看着他们，在心里冷笑。
那时候的程澈，坐在她斜对角的位置，两人很少有来往。有次上自习课，几个不良少女肆无忌惮地说着关于她的家事。顾辛夷觉得烦躁，刚准备捂住耳朵，突然听见后边传来凳子拖动的声响。
一直趴在桌上的程澈直起身，踢了脚前桌的凳子，“你们吵我睡觉了。”
大概是有起床气，程澈的话听上去并不友善。
连顾辛夷自己也不知道，程澈是在为她出头，还是真单纯因为对方打扰了他的睡眠。无论哪一种可能，顾辛夷都对他心存感激。
只有他，没有在她跌落谷底的时候踩上一脚，始终站在中立的立场上。
就连那张没有表情的脸，都显得有些可爱起来。
不知不觉，程澈在她心里埋下了好感的种子，然后，她眼睁睁地看着那颗种子生根、发芽，长成参天大树。
洗手间里，鹿汀听顾辛夷说话，一边发呆。
顾辛夷将头发拢好，卷成了一个花苞，她最后说道，“我认识程澈这么久，喜欢了他这么久，不会轻易放弃的。”
这天从图书馆回来，鹿汀混混沌沌的，脑子被顾辛夷和她朋友说的话给占满了。
虽然顾辛夷认识程澈近十年这事有些出人意料，可更让人受到冲击的，是顾辛夷朋友那句鹿汀“根本配不上程澈”。
鹿汀坐在书桌前，支着下巴叹气。
她真的配不上程澈吗？
想到这件事，她有点难过。
第78章 78
七十八
也许是受“配不上”三个字的刺激, 鹿汀连续一星期做习题做到凌晨一点。
最后是程澈发现了异样。
女生这几天学习态度特别端正, 每次在一块儿看书的时候，总有一大堆问题攒着问，程澈一边耐心解答，一边在心里纳闷。下午六点图书馆阅览室, 鹿汀写完物理习题集最后一道大题后，打了个长长的呵欠, 便趴在桌上酣睡起来。程澈从女生放在左边的一摞书里随意抽出一本, 发现两星期前还空了一半的习题集, 已经快写完了。
他皱起眉头, 又拿出另一本, 里边完成的进度同样让人意外。
程澈在心里算了算，照鹿汀算题的速度, 写完这两本, 就算她回到家里什么事都不干，也得写到深夜了。
难怪最近女生的脸上时刻都是犯困的模样。
程澈皱起眉头，觉得有点心疼。女生没心没肺地睡着, 大概因为窗户开着, 吹进来的风有些冷, 她朦胧间搓了搓手臂。程澈看了她一会儿，将自己放在一旁的外套给她披上。
动静很轻, 女生却感应到了。她含含糊糊说了声“谢谢”，又换了个姿势，继续睡了过去。
鹿汀这一觉睡到了九点, 醒来的时候，她看了眼时间，轻轻地惊呼了一声，“都这么晚了啊，完蛋了。”
“怎么，”程澈道，“你习题不是都快做完了么？”
“我原本计划还得做一套数学试卷。”
程澈没接话，下一秒，见女生匆匆拿出数学试卷，用笔在草稿纸上演算起来。眉头紧皱着，眼睛聚精会神的，如果不是时不时打一打呵欠，可以说是十分认真了。
待她的呵欠打到第五个的时候，程澈忍不住探身，抽走了她手中的笔。
鹿汀不解，“干嘛？”
“今天就看到这儿吧。”
“嗯？”
程澈道，“我们回家。”
说是回家，其实也并没有马上回去。离图书馆不远，有一处江滨公园，秋天的夜晚月朗星稀，来公园散步的人不少。即使已经过了九点，周围依旧很热闹。风从江面吹来，十分舒爽惬意。
两人沿着江边的人行道走，路过一片小树林。
安静了一会儿，程澈突然问她，“你最近怎么回事？”
鹿汀看着他，疑惑地眨眨眼。
“突然这么拼是为什么？”程澈道，“我看你那几本习题都快写完了。”
鹿汀沉默着，想了想，才问，“程澈，你会不会觉得我笨？”
轮到程澈不明白了。
“是不是像你这种成绩好的，看我这种人就像看傻子似的？”
程澈皱起眉头，这人在胡说什么呢。
“我也觉得自己挺笨的，明明是思路很清楚的一道题，得你讲一两遍才能理解。唉，也许不是我笨，是你太聪明了。我这几天在想，如果女朋友像你一样聪明，是不是你就不用这么辛苦。”
程澈看着她。
“有时候……我也觉得自己挺配不上你的。”
空气安静了。不远处的河滩上，有人放起了孔明灯。红色的灯罩着明火，缓缓向空中飞去，就像是一颗一颗升起的星星。
过了好一会儿，程澈才开口说话，“你就是为了这个，写作业跟不要命似的？”
鹿汀一愣，她看起来有这么夸张么。
程澈皱眉看着他，下巴扬着，看着她的表情好像又焦躁又无奈的社会大佬，“这样，把书包拿来。”
鹿汀不解地取下书包，递到他手上，“怎么了？”
然后，男生从包里把几本厚厚的习题掏了出来，塞进自己的背包里，又问，“其他的呢？”
“放在教室了，今天没想带回家。”
“家里有吗？”
鹿汀被问得云里雾里，一边摇头。
大概是得到了满意的答案，程澈将书包递还到鹿汀手上，“这段时间复习完，你就把作业和习题放我这儿。回家后你什么也别干了，洗完澡就给我睡觉，听到没有？”
“……”鹿汀渐渐回味过来了，“不要。”
程澈垂眼打量她。
鹿汀很坚定，“我想学习，特别想。”
“给我憋着。”
“……”
“别以为自己很强壮似的。想想上次，谁感个冒，生病住院了一星期？还有，你忘了小时候得急性肾炎的事了？”
连很久前的陈年旧事被都翻出来，鹿汀有些无语。
“熬夜学习这种事情，得不偿失。离考试还有半年，你准备这半年都熬过去？”
“可是……”鹿汀也有她的担忧。在未来的问题上，她不想让父母觉得她是错误的；更不希望和程澈的差距越来越远，最后成为顾辛夷朋友口中那个配不上程澈的人。
夜晚的风越来越大，吹得鹿汀的头发有些乱。程澈将她额前坠落的刘海拨开，“我知道你在怕什么。不过你想想，我可是跟你父母保证过的。”
鹿汀听着，眼睁睁看着男生的双手攀上来，落在自己两边脸颊上，挑肉最多最软的地方轻轻捏住。
鹿汀皱起眉头。
男生一本正经的，“你即使不相信自己，也要相信我。”
鹿汀一愣，在她的记忆里，只要和程澈沾上边的事，所有的疑问都可以变成笃定。
相信他？
鹿汀看着程澈眼睛里的光，懵懵懂懂地点点头。
“所以，今天回家后早点睡，知道？”
鹿汀继续点头。
程澈一笑，这才放心了似的，将捏着鹿汀脸颊的手松开。
转眼便到了深秋。
程澈是天蝎座的，按星座算起来，离他生日是越来越近了。于是鹿汀找了个借口去班主任那儿，翻看了花名册，顺便把程澈的生日偷偷记了下来。
十一月十七日，离现在不足一星期。
鹿汀在心里默默考量着，该给程澈送什么礼物。回忆起在男生家里看到过不少机械模型，她猜想程澈对电子产品感兴趣。可算完自己的存款，她很快放弃了送这类礼物的念头。
费了好半天劲儿，鹿汀琢磨着什么是程澈需要，自己的经济实力又能负担得起的礼物。
……一箱消毒液？
呃，还是算了。
最后，鹿汀想起还没和男生正儿八经拍过单独的合照，决定给两人画一幅肖像，并亲手为程澈做一个小蛋糕。
一连好几天，鹿汀只要有空闲时间，便开始拿起白纸涂涂抹抹。渐渐地，肖像画完成了大半，两人的脑袋画完了，头紧紧靠在一起。画纸上，鹿汀眼睛弯弯，笑成了一条缝，一贯高冷的程澈嘴角也带着浅浅的弧度，看起来十分亲昵。
再把头发和衣服画完，整幅作品便大功告成。她算了算时间，应该是够的。
如果没有周五下午的那通电话。
这天放学比平时早，鹿汀拒绝了程澈一起复习的邀请，准备为生日做最后冲刺。程澈想起女生这段时间为了学习的事，脑袋里的那根弦一直紧绷着，难得对方主动提出休息，觉得也不算坏事。
两人一起走出校门，刚到公交站时，鹿汀的手机便响了，来电显示是妈妈。
她接起，“妈，怎么了？”
“鹿汀，”另一头，妈妈的声音有些急切，“你快来医院一趟。”
“医院？”鹿汀有些不安，程澈听到这个词，也看过来。
“你苏叔叔刚才在公司晕倒了，被救护车送来的，说是休克，这边医生已经给下病危。”
鹿汀一愣，苏叔叔，苏煜的爸爸？
“好，我马上过来。”
鹿汀是半小时后到的医院，急诊走廊上乱糟糟的，时不时有匆忙的医生护士经过。温欣坐在医生办公室里，一脸担忧，反倒是坐在最左边的苏煜，从头到尾不声不响，仿佛他才是那个最冷静的人。
看到鹿汀走来，苏煜抬眼，望着她。
“苏叔叔呢？”
“在重症监护室里。”他答。
鹿汀又扫视了周围一圈，发现苏煜的妈妈不在，“常阿姨过来了吗？”
温欣插话道，“你常阿姨听说苏叔叔有生命危险，可能挺不过来，当场就昏倒过去，刚送去急诊了，人已经醒过来。你爸也没赶来，等会儿医生要过来谈手术的事，我看苏煜一个人在这儿，不放心，先在这儿陪着。”
“手术？”
“说是急性心肌梗死，得做介入。唉，你苏叔叔多年轻啊，怎么会得这个病呢。”
苏煜坐着，眼神空荡荡地发着呆，一言不发。
过了一会儿，穿着绿色洗手衣的医生过来了，将好几张密密麻麻的文件放在桌面上，看着鹿汀几个，问，“你们都是苏宴林的家属？”
苏煜上前一步，“您好，我是他儿子。”
医生从上到下打量了苏煜一遍，又问，“家里还有其他可以做主的长辈吗，你妈妈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