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煜道，“没关系，我可以做主。”
大概是男生脸上稚气太重，医生有些迟疑。
苏煜补充道，“您放心，我已经满十八了。”
然后，医生开始跟苏煜谈起了手术的获益和风险。鹿汀对这事一窍不通，听得云里雾里，模模糊糊记得医生说了“随时可能心跳骤停”、“最后人财两空”。
她还是第一次经历这种场面，再看一旁的妈妈，表情也不见得多淡定。
反倒是苏煜这个当事人，在医生讲解完后，只问了几个问题，便果断地在那些知情文件里签了字。
很快，苏叔叔被推进了介入手术室。
温欣见这边的事情暂时告一段落，提出先去另一头看看躺在病床上的常卿。一时间，手术室外边，就剩下了鹿汀和苏煜两人。
鹿汀时不时侧头望向苏煜。他笔直地坐着，从来没有哪个时刻像现在一样安静，双手交握，眼睛定定地看着前方，又像在放空。
鹿汀想了想，轻轻拍拍他的肩，“会没事的。”
他转过头来。
“苏叔叔一定会没事的。”
他回答，“嗯，我知道。”
第79章 79
七十九
苏宴林做完手术出来, 已经晚上九点了。苏煜和鹿汀一家子没来得及将人看上一眼, 病人又被匆匆送进了心血管重症监护室。
重症监护室不让人探望，苏煜站在门外好一会儿，才等到手术医生出来。
“你爸还算送医院及时，再晚半个小时, 估计命都保不住。”
苏煜听着。
“一共装了三个支架，如果发展下去, 心脏随时都有停跳的可能。病人还不满五十, 冠脉的血管条件也太差了, 平时生活习惯不太好吧。”
“嗯, ”苏煜应到, “他平时抽烟喝酒，我妈说了很多次, 没什么用。”
“以后再这样可不行, 你们家里人还得好好劝他。”
医生聊了几分钟，又拿出好几份文件让苏煜签完字，才匆匆离开。温欣拉着已经赶过来好一会儿的鹿国宁上前, 问苏煜, “刚刚医生说什么了？”
苏煜道, “爸基本脱离了危险，不过还得在监护室观察四十八小时, 如果情况稳定，可以转回普通病房。”
温欣一颗悬着的心总算落回了地面，旁边的鹿国宁也松了口气。
“那就好那就好。”
苏煜又问, “阿姨，我妈那边怎么样？”
“应该是受刺激了，刚才送过去的时候，医生量血压，都快两百了。吃了降压药才好一点儿，我来之前又说头疼，医生检查了一下，没发现什么异常。不过安全起见，等会儿要送去做个头部CT。估计也得在那边住院。”
“哦。”苏煜应着，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
温欣想到这两位家长的事，一脸愁容，“你说，怎么事情都碰在一块儿了呢，这老苏正是需要常卿的时候，结果她自己也倒下了。苏煜这边还得准备考试的……”
“没关系，”苏煜道，“阿姨，考试的事可以先放一放，等我爸情况好一点再说。”
“你也别太担心，”温欣安慰道，“反正我和你鹿叔叔也会经常来医院，还有小鹿，有需要你就随时跟我们说啊。都是一家人。”
苏煜眼波沉沉，“嗯，谢谢。”
于是，接下来几天时间，鹿汀一有时间就往医院跑，空闲几乎被医院占满。苏煜妈妈的情况好了一些，平时不需要家人守着，苏煜还是坚持给她请了专业陪护。苏煜自己则向学校请了假，全心全意在医院操办他爸的事。鹿汀也帮不上什么忙，只是给他送送热饭热菜。碰上医生跟苏煜交代病情的时候，她也在旁边听着。
转眼就到了程澈生日这天，恰好是苏煜爸爸从重症监护室转回普通病房的日子。
鹿汀的肖像画算是勉强完成了，可是蛋糕却没一点儿多余的时间准备。想象中生日当天的吃饭电影游乐场惊喜一条龙也泡了汤。
原本和程澈约好出门，可鹿汀算了算时间，在医院忙完得下午了。她给程澈打去电话，“今天可能得晚一点才能见面。”
“怎么了？”
“医生说苏叔叔会从监护室转出来……苏煜的妈妈最近身体也不好，我爸妈怕他一个人忙不过来，让我在那边先陪着。等下午爸妈有空，他们会过去照顾，我那时候才能出来。”
程澈那边安静了。
鹿汀想起每次提起苏煜时，男生奇奇怪怪的反应，她知道程澈在意自己跟苏煜交好这事，担心他会不高兴，继续道，“苏叔叔真的病得很重，苏煜一个人搞不定。等我爸妈到了，就马上去找你，好不好。”
程澈还是没说话。
“你别生气呀……”
“没生气。”程澈道，“你先忙，有空了给我电话。”
隔着电话，程澈说话的声音有些低，鹿汀也揣摩不透里面蕴含的情绪。想起男生之前三番五次误会她和苏煜的关系，又是在感情方面领地意识特别强的个性，对于在生日当天女友冷落自己这事，应该不太乐意。
鹿汀想，等晚点见上面，她再哄哄他吧。
出发去医院前，温欣让鹿汀带上了家里熬的养生粥和参鸡汤。鹿汀打车赶到医院的时候，汤还是热的。
随着丈夫病情的稳定，常卿的状态好了不少，头天还在苏煜的陪同下，去监护室探望过苏宴林一次。
鹿汀将汤和粥用小碗盛好，端到常阿姨的病床前。侧过头来，发现苏煜正眼巴巴地望着，一副饭来伸手的模样，她拍了把他的手臂，“自己动手。”
男生拿起另一旁的小碗，从保温盒里一勺一勺舀着粥。
“你要多少？”他问鹿汀。
“我吃过了。”
苏煜没接话，给自己盛了一小碗，那袖珍的饭量看上去同他的体格及其不搭。
鹿汀坐在一旁，忍不住问，“就吃这么点啊？”
苏煜道，“关你屁事。”
常卿忍不住数落起自家儿子，“苏煜你会不会说话，小鹿关心你一句怎么了。”
鹿汀无奈地想，我只是随口一问，并没有关心他的意思。
过了会儿，鹿汀问，“苏叔叔什么时候出来？”
苏煜把碗放下，“三点左右，医生说到时候会打电话通知。”
鹿汀看了眼时间，还有大半个小时。
常卿想起什么，摇摇头，“宴林这人就是脾气太倔了。平时我说了多少次，让他注意生活习惯，少抽烟喝酒，硬是一点儿也没听进去。那天他原本在开会，说倒下就倒下了，还是秘书叫救护车送过来的。我见到他那会儿，整个人脸色惨白，像是快不行了，真是无法接受。”
苏煜沉默，难得地没在父亲被吐槽时添油加醋。
“我们结婚二十年，如果二十年里他在这事上听过我一句，也不至于落到今天这地步。”
鹿汀听着，莫名想起程澈也抽烟这事。
常卿长长地叹了口，“还好有苏煜在，不然我一个人真挺不过来。”
几个人坐在病房里聊了会儿天，气氛有些沉重。快到两点半的时候，苏煜突然接了个电话。
“哦。”
“明白了，我现在马上下去。”
“麻烦您了，医生。”
待苏煜挂上电话，鹿汀疑惑地看过来。苏煜解释道，“刚医生说，爸爸胸痛又犯了，他们现在在处理，一时半会儿可能没法转出来。我得过去看看。”
说着，苏煜拿起手机，准备走出病房。
鹿汀忙站起来，“我也去。”
床上的常卿也作势要跟上，苏煜回头，语气不容质疑半分，“妈，你先在这儿躺着，有事我会给你电话。”
在重症监护室门口等了一会儿，医生从里面走出来，跟苏煜交代了会儿目前的病情。苏煜应着，鹿汀则在一旁听得云里雾里。
待医生离开，鹿汀问苏煜，“刚才医生说的是什么意思啊？”
“大概是说，我爸那人现在有点怕死，稍微痛一下就特别敏感。刚才的情况应该是梗死后的并发症，不是再次心梗。”
鹿汀点点头，懵懵懂懂，“不严重的意思，是么？”
“嗯。”
医生说按原计划，病人今天就可以转出来。苏煜给常卿电话报了声平安，便和鹿汀一起坐在监护室外的走廊上等。
周围还有其他病人的家属等着，有一家人拦住医生问病情的，有抱在一起痛哭流涕的，还有几个人在不远处很大声地说话。
苏煜安安静静地坐着，冷静的表情在此时此刻，显得有些另类。头顶的白炽灯照下来，丹凤眼低垂着，嘴唇微抿，整张脸沉着地可怕。
鹿汀突然道，“苏煜，我觉得你长大了。”
苏煜回过头，看她。
“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说人不是慢慢长大的，人是一瞬间长大的。”鹿汀特别认真地说，“我刚才突然觉得，苏煜，你长大了。”
苏煜轻笑，“这么无聊的话，谁说的。”
“村上春树。”
“就是那个写什么森林的小黄文作者？”
呃……
鹿汀有些无语。当初班里掀起过一阵迷恋村上春树的风潮，她也借赵可人买的书看过。最为著名的那本《挪威的森林》，因为里面有露骨的描写，一直被身边这人说是小黄书。
她没来得及反驳，男生继续怼她，“你看小黄文这事，你爸妈知道么。”
鹿汀轻轻呼了口气，告诉自己不要同他计较。
“……那个，我收回刚才的话。”
到了下午四点左右，鹿汀的父母赶过来。鹿汀松了口气，这才想起看手机，发现三点的时候，程澈发来一条短信，“忙完了？”
她抽空给人回了个电话。
“可能还要一会儿，苏叔叔在里面。我得等他从重症监护室里出来，才能走开。”
程澈没回话。
“对不起……”鹿汀看了眼时间，离她满心期待的程澈生日结束还剩下七个小时，她觉得自己这个女朋友真是逊毙了。
“没事，”程澈道，“我等你。”
因为苏家事出突然，公司里的事留了一大摊子，苏宴林交代让同是合伙人的鹿国宁担下了重担。后来秘书一个电话过来，鹿国宁夫妇又被叫了回去，留下苏煜和鹿汀俩孩子镇守。
忙忙碌碌到了近晚上七点，鹿国宁才出了重症监护室。
人是清醒的，精气神也比几天前好了不少。推回普通病房的路上，他只是握着妻子常卿的手，一言不发。
等到了病房安顿好，一家三口开始聊天。鹿汀站了会儿，觉得有些尴尬，便提出去买些生活用品上来。
在附近的超市买了纸巾、毛巾、牙刷牙膏，刚进电梯，才想起自己忘了买吃的。
到病房门口，她还没来得及迈开步子，便看见苏煜很大声地说话，“以后您老烟还抽吗，酒还喝吗，夜还熬吗？”
被训话的苏宴林半躺在床上，一言不发。
对于苏煜和他爸的日常父子互撕，她已经见怪不怪。难得的是，这一次苏煜占了上风，撕得有理有据、天经地义。
常卿道，“苏煜啊，你爸这病还没好，你就别激他了。”
“就是你这不温不火的态度，他才从来没把你劝的那些放在心上。有些事就得现在说，不然等他好上一点，又得意地忘了自己是谁。”
鹿汀待他们聊完，才走进病房。
“苏叔叔，常阿姨，我买了点平时用的。”
“小鹿这孩子真是，太懂事了。”常卿道，“今天挺麻烦你的，这边我和苏煜在，你早点回去休息吧。”
鹿汀摇摇头，“没事呢。”
常卿正要继续说话，被一阵悠长的铃声打断，鹿汀的手机响了。她看见屏幕上显示的名字，是程澈。
“叔叔，阿姨，我先出去接个电话。”
到了走廊上，她深吸一口气，按下了接听键。
“现在有空了吗？”那头的人问。
“嗯，你在哪儿，我过来找你。”
“不用。”
不用？
鹿汀心里一沉，在生日这天放了对方大半天鸽子，男朋友果然有意见了。
“对不起。”她的声音有些低，已经记不清这是今天第几次跟对方说对不起，“你别生我的气，好不好。我马上就出来，今天爸妈得大半夜才回家，我可以晚点回去，你……”
程澈没等她说完，便打断，“不用出来，我已经快到医院了。”
“嗯？”鹿汀有点懵，医院？
“你在哪层？”
“十六……”鹿汀回过神，“你来医院干什么？生日这天上医院，多不吉利呀。”
程澈回道，“总不能生日当天，连女朋友都见不上。这不是更惨。”
鹿汀听见听筒那边传来汽车鸣笛声，对方应该在车上。
程澈想起了什么，又问，“你吃饭了吗？”
“没。”
“我给你带晚饭过来。就这样。”
“等等——”意识到对方准备挂上电话，鹿汀叫住他。
“嗯？”
“能不能给我多带两份，呃……苏煜和他妈也没吃。”
“……”
十五分钟后，鹿汀在走廊上见到了程澈，男生提着一大袋子保鲜盒装好的饭菜，风尘仆仆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