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瑄皱着眉,这个结果他并不满意,但是他也知道好歹,只能忍了。
“那这件事要不要告诉拉旺多尔济?”永瑄看着静容问道。
静容皱了皱眉,按理来说,应该告诉他的,只有让他知道自己父母的无情,他才更会忠于清廷,但是静容心中却依旧有一丝不忍,拉旺多尔济到底还小,让他知道这些残酷的事实,真的好吗?
永瑄或许是看出来了额娘的纠结,咬牙道:“额娘,打虎不死反受其害,我们如今既然打不死成衮扎卜这只老虎,那么就得断绝他害人的路子,他每年都会往京里送东西,若是拉旺多尔济一无所知,谁知道他会怎么害他。”
静容当然也明白这个道理,只能点了点头:“也好,他虽然是小孩子,却也是和硕亲王之子,有权利知道真相。”
永瑄松了口气:“额娘能这么想,就再好不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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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晚,拉旺多尔济没能回他住的地方休息,静容笑着将他留了下来,说要让他尝尝自己这儿的饭菜。
拉旺多尔济虽然也很想留下,但是想着嬷嬷叮嘱自己的话,还是忍不住小声道:“奴才怕打扰娘娘用饭。”
静容看着他一副小大人的样子,忍不住摸了摸他的头:“你小小一点人,怎么会打搅我,安心住下吧,赶明就让你回去了,又不是不让你走,怕什么?”
拉旺多尔济脸上又是一红,鼓足了勇气抬头看了静容一眼,看着她面上温柔的笑,自己也忍不住笑了。
娘娘这么温柔,对他又这么好,他心里想着,要是娘娘是他的额娘就好了。
想着这话,拉旺多尔济又觉得自己有些大胆,急忙低下了头,小声道:“奴才不怕,奴才也想陪娘娘用饭呢。”
看着这孩子的模样,静容只觉得打从心底里心疼他,好歹也是亲子呢,活的竟然这样战战兢兢,一点温情也能让他感动。
“那就好,今晚就安心住下吧。”说完对永瑄使了个眼色,永瑄点了点头,示意自己已经吩咐下去了。
静容松了口气,只希望今晚的查处能有结果。
结果到了用晚膳的时候,乾隆竟然来了,要知道他今儿可是翻了颖嫔的牌子,如今却来了静容这儿。
静容不敢耽搁,急忙出去将人迎了进来。
“皇上怎么这时候来了,只怕没有准备皇上爱吃的饭菜。”等到乾隆坐下了,静容这才笑着道。
乾隆看了一眼在坐的人,看到拉旺多尔济的时候有些惊讶,不过也没有多言,只是笑着道:“我看着这些饭菜也挺不错的,能吃就成,颖嫔今儿许是坐车坐的久了,有些病了,朕就到你这儿来了。”
原来是颖嫔病了,静容心中松了口气,她还以为自己查拉旺多尔济院里的事儿惊动了皇上。
“原来如此,臣妾竟没有听说,早知该派太医去看看的。”静容笑着道。
乾隆摆了摆手:“不至于,已经有太医去看了。”
静容点了点头,不再多言。
几人安安静静的用完了膳,乾隆又顺势考较了一下几个孩子,永瑄当然最好,永璂也还可以,而拉旺多尔济,虽然只是读了几天的书,却也不算差,三字经总算是背过了一大半。
乾隆十分满意:“不错,你这孩子虽然年纪小,记性却不错,是个可造之才。”
拉旺多尔济腼腆的笑笑,他对于乾隆有一种畏惧之感,站在那儿也不敢多说话。
静容看着孩子们怪拘谨的,就笑着道:“行了,也考较完了,就让孩子们出去散散心吧,省的积了食。”
乾隆点了点头:“既如此,那你们便去吧。”
几个孩子这才退下。
等人都走了,乾隆这才道:“怎么今儿倒是留拉旺多尔济用饭?”
静容笑了笑道:“原想着查清楚了再说,不过既然皇上问了,那臣妾也就知无不言了。”
说完,将今日张太医过来诊脉的事儿,和皇上说了一遍,乾隆听说之后,皱起了眉,脸色也不大好看。
手里的茶碗匡一声扔到了桌上:“真是大胆!”
静容听着这话,只觉得乾隆永瑄和两父子真不愧是亲爷俩,说的话都大差不差。
静容急忙起身谢罪:“请皇上息怒。”
乾隆一把拉起了静容:“这事与你无关!”他面上一脸的烦躁。
“索性还得感谢你,若不是你早些发现,只怕这等奴才也不知瞒朕瞒到何时!”
静容抿着唇不说话。
乾隆起得直喘粗气,眼中神情也变幻不断。
许久终于道:“这事儿你不必管了,我自会处置,至于拉旺多尔济那孩子,日后他的吃穿用度都由你来管理,不要慢待了,”
静容急忙应了。
乾隆这会儿气也气过了,倒是冷静了许多,轻声道:“朕原本还不太像掺和他们家的事儿,如今看着,倒是不得不掺和了,此事我会给你和宁楚格一个交代的。”
静容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但是还是老实的点了点头。
乾隆这晚并没有在静容这儿留宿,而是吃完饭之后就回了自己住处。
静容送了他出去,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心中松了口气,看乾隆这个样子,应该是不会轻易放成衮扎卜好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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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一路上,永瑄都挺照顾拉旺多尔济的,或许是同情吧,他们之间的关系也亲近了一些。
拉旺多尔济也越发亲近永瑄了,现在几乎成为了永瑄的小跟屁虫,跟进跟出的。
静容看着也不当一回事,他们能处好关系,静容也很支持。
而乾隆一路南巡,免了多地赋税,又处置了许多不法事。
一直到了三月,辉特部的巴雅尔又叛乱,乾隆没有办法,只能继续任用成衮扎卜平叛,并授他定边将军职位。
静容听到消息的时候,并不惊讶,成衮扎卜能混到如今这个地位,他的能力一定是卓绝的。
而拉旺多尔济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却是五味杂陈,他知道了阿玛对自己做的事儿,但是却无法一时半会斩断这些亲情缘分,听到阿玛去平叛了,心中还是会担忧和不安。
永瑄见他这样,倒是好生安慰了他一番,没几日,拉旺多尔济又活蹦乱跳起来了。
静容看着不免感叹孩子的坚强,大人总觉得孩子脆弱,但是有时候孩子接受事物的能力比大人要强。
不过等到一路往南边去,永瑄的面色却一日比一日凝重。
静容见他这样,也不多问,只让他自己思索。
最后终于有一天,永瑄到底压抑不住内心的疑惑了,来找静容说话。
“额娘,人都说如今天下太平,有盛世之象,但是这一路南来,水灾如此严重,许多百姓流离失所,如此也算盛世吗?”
静容沉默了,许久才道:“是否是盛世,不能听底下人的歌功颂德,你自己更要亲眼去看,去感受,你是皇子,你的衣食都受这天下百姓供养,看着百姓流离失所,你能有所触动这样很好,额娘希望你成为一个能体察民心,关心百姓生计的人,而不是高高在上当一个皇子,说到底,这江山社稷,不仅仅只是一个位置,更是一份责任。”
永瑄言语滞涩,许久才道:“孩儿想要庇佑天下苍生,想要为万万人言。”
静容笑着抚了抚他的头:“好,我就知道,我的永瑄是个聪明仁德的好孩子。”
经历了这些事儿,永瑄也好像一夕之间长大了似得,开始变得稳重起来,哪怕是乾隆带他去见江南的那些士绅,那些士绅们对他多有吹捧,他也不见得飘飘欲然。
回来还和静容吐槽:“这些士绅们躺在百姓的血肉上敲骨吸髓,各个比皇家还富足,前明就是因他们不交税款而财政败坏,如今倒是他们继续诗书传家,前朝却早就消失在史册之中。”
静容听了这话有些惊讶:“这话是谁教你说的?”
永瑄挑了挑眉:“是儿臣读明史的时候自己感悟到的,那些个士绅清流,各个说的比谁都好听,结果各个名下几千顷几万顷的良田,怪不得前朝崇祯帝说大臣皆可杀。”
静容无语,这孩子这么聪明吗?
“这话你和我说说就对了,可不敢与你皇阿玛说。”静容沉吟了一下道。
永瑄有些讥讽的笑笑:“这话儿臣自然知道,皇玛法当年定下士绅一体纳粮,皇阿玛心中就是不同意的。”
静容有些诧异,永瑄竟然已经开始接触这些了,她自己心里都是糊涂的。
“你现在真是大了,什么话也敢说了。”静容叹了口气。
静容看着这孩子的模样,几乎都有些想不起他小时候萌萌的样子了,这才一次南巡,竟让这孩子,对这天下感受如此之多。
永瑄却只是笑笑:“额娘别担心,儿臣知道轻重。”
静容如今又能如何,只能相信他罢了,她抚了抚永瑄的头,没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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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一路还算平安,结果在从江南回京的途中,经过河南夏邑县时,有人举报夏邑生员段昌绪私藏吴三桂伪檄,乾隆命直隶总督方观承查办此事。
一直等回了京,方观承终于把这件事调查清楚了,乾隆立刻召方观承回京禀报。
静容最后是从永瑄那儿知道这件事最后的处置结果的。
据说这次乾隆在得知段昌绪私藏吴三桂伪檄的时候,还把原江苏布政使彭家屏招来问话,因为彭家屏也是夏邑人,乾隆就问他家中是否有吴三桂伪檄及其他禁书,彭家屏说自家没有,只有前明野史,没有来得及检阅。
结果乾隆大怒,将彭家屏下了狱,还把彭家屏的儿子彭传笏一同连坐下狱。
之后河南巡抚图尔炳阿,又说彭家的家谱,大彭统记,御名都是直笔不缺笔,更是让乾隆怒上加怒。
责备彭家屏狂悖无君,赐他狱中自尽。
这是静容第一次切切实实的接触文字狱,这个在历史上几乎只有三个字来总结的事件,却让她不寒而栗。
因为家谱没有缺笔,因为私藏前朝野史就能被赐死,这样的人命多么的卑贱。
永瑄说这事儿的时候也是唏嘘不已:“皇阿玛这次行事是真的太过残酷了,且不说私藏明史的事儿,那个图尔炳阿就不是什么好东西,之前皇阿玛在夏邑召彭家屏说话的时候,彭家屏就如实说明了夏邑的灾情,如此只怕就得罪了图尔炳阿,后来又有人状告图尔炳阿赈灾不实,皇阿玛这才夺了图尔炳阿的职,没想到他却如此报复彭家屏。”
静容见着永瑄感慨良多,也不多言,他如今这地位,想说实话,也就只能和自己说说。
而且静容也感受到,永瑄对乾隆的行事已经开始有所不满,静容想着他们母子如今的处境只能道:“如今,此事既然已成定局,想来也不可回转,你如今也少触怒你皇阿玛,等日后有了机会,才能救更多人。”
静容记得,乾隆晚年的时候,那才残暴,永瑄现在看到的,这才哪儿到哪儿。
永瑄点了点头:“额娘放心,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我如今这处境,也只能先独善其身,至于日后……”
永瑄没有多言,但是眼中却满是坚定。
第84章 娘家
静容和永瑄的对话都是私下说的, 过去了之后,静容也只把这事儿压在心底。
因此即便知道自己的孩子长大了,懂得道理了, 甚至知道他内心不赞同乾隆的做法, 静容面上依旧看着十分平静, 一丝一毫都不露出来。
至于永瑄, 似乎掩饰自己的内心想法已经成了习惯, 他依旧和乾隆父慈子孝,好像还是个天真无邪的孩子。
不过静容这会儿来来不及操心别的,拉旺多尔济那边查出来的东西, 她如今也必须要处置了。
静容回来第二天, 就招了拉旺多尔济的乳母过来问话。
这一路过来, 这位乳母都是被人看管着过来的,因此此时看着,倒是没有了一开始的意气风发, 反而显得十分的颓废,整个人都瘦了一圈, 面上俱是惊惶不安的神色。
见着静容了, 急忙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主子娘娘,奴才冤枉啊。”
静容看着她似笑非笑:“还没给你定罪呢, 就说自己冤枉, 那你倒说说,哪里冤枉你了?”
乳母神色一滞,整个人都抖了起来。
看着她这幅样子,静容心生厌恶, 怒声道:“说不出来了吗?那好, 那我就问问你, 你这段时间是怎么照顾拉旺多尔济的?”
乳母一听这话,原本就脆弱的心态,一下就绷不住了,哭出了声:“娘娘,奴才都是奉命行事啊,台吉是奴才一手奶大的,奴才怎么忍心害他啊!”
静容听着这话有些厌烦,看了一眼白芷,白芷立刻把搜出来的东西都拿了出来,摆在了桌子上。
静容敲了敲桌子,打断了乳母的哭嚎,冷声道:“抬头看看这些东西。”
乳母语气一滞,小心翼翼的抬起头,看着桌上摆着的东西,她整个人更加畏惧,嘴唇都开始颤抖。
那是几大块奶豆腐,一包牛肉干,还有一罐子苏台茄。
这三样东西,都是离开赛音诺颜部的时候,王爷亲手交给她的。
她那时候就觉着这东西不太对头,因为她当晚回去给台吉煮了一碗苏台茄,台吉喝完就发烧了。
请了大夫过来看,那大夫一脸意味深长,只开了几贴退烧药。
她心下不安稳,想着再去问问,就跟了出去,没想到竟然听到了王爷和那大夫的对话。
那话她现在想起来还是心惊肉跳,她怕的不行,急忙跑了回去,想把那些东西都扔掉。
没想到第二天早上,自己扔掉的东西就好端端的又回到了台吉的住处,王爷找她过去说话,话里话外都是,她的男人和孩子都在部落里,让她自己掂量着办。
她能有什么办法?
王爷和王妃都不大管台吉,是她把台吉一点一点奶大的,是她看着台吉从巴掌大的小人,一点点长成今日这样,她舍不得啊!
可是她也对不起自己的孩子,那孩子刚一出生,自己就离了家,如今这么多年,几乎也没见他几面,如今却要因为自己,连累那孩子没了命,她如何能舍得。
所以她只能咽下心里的苦水,忍着心疼,每日给台吉喝一碗苏台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