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悠知道,这是给她遮面用的,待到了燕府行过却扇礼,才能将扇子拿下来。
做好了一应准备,便由青溪引着几位夫人到偏殿去休息。
司空瑛这会才得空与林悠说上几句话,让她不那么紧张。
“等会内务府的人会来通知咱们往养心殿向圣上行礼,后头一路都有嬷嬷领着,你不必紧张,只管跟着做就行。”
林悠点点头,看向窗外,天已经蒙蒙亮了,也不知燕远走到哪了。
而此时的正安门前,正是无比热闹。
新驸马燕远天不亮就从燕府出发,待到朝阳初升,正好到了正安门前。
自入第一道宫门便有一堆礼仪等着,待到了正安门,饶是燕远背了好几日,也被那些礼节折腾得有些疲累。
可惜他的考验还没结束呢。
按照大乾民间的习惯,新妇的娘家人是要考验考验新郎,才能允许新郎入门把姑娘娶走的,原本皇室礼仪里没有这个,可也许是乾嘉帝年纪大了喜欢热闹了,硬是特别点出来要加这么一条。
于是正安门前,等着太子林谚、二皇子林谦,还有林悠的好友淳于婉和江孤月。
因燕远家中已没有兄弟姐妹,故而跟着燕远来娶亲的同辈是商沐风和司空珩,这下好了,大家再熟悉不过,刁难起他来,自然也半点不留面子。
文试武功一样一样来,折腾了七八个来回,除去燕远自己成亲当日又要比投壶又要考校兵法,商大才子还写了三首诗,司空珩喝了不知道几盏酒,这才堪堪过了正阳门。
林谦瞧着燕远终于长出一口气的样子,在后头幸灾乐祸:“燕远,这可是告诫你呢,要尚乐阳妹妹可不是件容易事,你得珍惜。”
燕远整了整一身袍服,看着前方的宫道笑了一下,他何德何能娶林悠做妻子,又怎敢不珍惜呢?
这边过了正安门后,那边便有内务府的司礼宫人往定宁宫去,请林悠到养心殿拜别圣上。
林悠此时正品盛装,比之平素越显光彩照人,那些仪程都是定好的,可随着王德兴一声声高唱,林悠还是铭感五内,眼中盈起泪光。
乾嘉帝瞧着小女儿行完礼,眼睛也有些红红的,那位帝王,头一次声音有了些不易被察觉的轻颤。
加封赏赐,宫人宣读圣旨,林悠接旨起身后,燕远终于从正安门走到了最后一关清德门。
此时宫人宣读仪式,又呈上燕府准备的各项书礼,礼部的官员宣读礼单,送至养心殿。
殿中,乾嘉帝便最后对林悠说些训诫嘱咐之语。这位一向熟悉各种礼节的帝王,难得地没有像礼部平素拟的那些套话似地交代自己的小女儿,反而简简单单说了两句一个再普通的父亲都会说的话。
嘱咐她与燕远好好生活,又告诉她,虽为公主,但定宁宫永远是她的家。
林悠郑重地三叩首,而后在乾嘉帝林慎欣慰又有几分不舍的目光中,步出养心殿。
殿外,早有步辇相候,直到清德门,林悠举着扇子,偷偷从那扇缘看见了等在门外的燕远,不免心内情绪翻涌,险些又哭一回。
至清德门,礼部官员从燕远手中接过双雁,宣读圣上恩旨,燕远叩拜谢恩。而后林悠由步辇换做大轿,这一应长长的队伍才重新出发,由清德门向宫外去。
到正安门外,再由轿子换了马车,林悠方知这回是真的离开了那座留个她各色记忆的皇宫。
此时天已大亮,从皇宫到燕府,红妆十里,引来京城各处百姓围观。
燕远骑马在前,林悠乘马车在后,一路有燕府的随从撒糖祝愿,用了平日要两倍的时间才终于到了燕府门前。
此时燕家在京中有些来往的人家已前来祝贺,爆竹声声之中,林悠由燕远亲自抱下了马车,走在绒线织成的红毯上,入燕府大门。
三拜见礼,赋词却扇,合卺礼成,林悠小心谨慎地在每一样礼节上,生怕出一点的差错,就这么战战兢兢地被送入了燕府的正房。
待那正房的门关上,林悠终于如释重负般长出了一口气。
那要在众人面前行的礼终于结束了,往后她只要等到晚上燕远回来便好了。
燕府的席面一直摆到日薄西山,不少武将喝得昏天黑地,不过因着这些武将,气氛倒也是出乎寻常的热烈。
待到把客人都送走,燕远瞧了瞧西边,天都快黑了。
他拜谢祖母,也顾不得商沐风和司空珩那两人喝成什么样了,交代展墨照顾后头的事,自己便往后头正房去了。
府中上了灯,灯影明明灭灭,燕远穿过回廊,不知是夜风习习,还是想到了还在等着他的林悠,总之那喝了点酒的酒气都少了,人都清醒了许多。
到了正屋门前,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默然站了良久,方鼓起勇气一般,推门走了进去。
也不知道是门槛太高还是袍服太长,更不知道是不是等着他的姑娘美得过分了些。
总之那一向武艺高强的少将军,一进门竟是一个踉跄,险些摔在地上。
他稳了稳心神,关门走入内间,绕过屏风,正见林悠含笑看着他。
燕远忽觉热血上涌,整个脸都烧了起来,他不太自然地笑了笑,开口道:“第一次成亲,不太有经验。”
林悠原本还谨守礼仪,听见他这么没头没尾的一句,再撑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随着她的动作,珠翠轻响,燕远不由有些痴住了。
“悠,悠儿……”
“你怎么了?”
“你今日,真好看。”
林悠忽然起了逗他的心思,便问:“那平素不好看吗?”
燕远一下急了:“不是那个意思,一直都好看,今日是不一样的好看。”
林悠垂眸浅笑:“怎么你今天却傻傻的,难不成酒喝多了?”
“怎么会?”燕远颇有些骄傲,“我推给商沐风和司空珩了,只喝了没几口。”
林悠笑弯了眼睛:“你好像还挺骄傲……”
“那是自然,我……”他顿了一下,瞧见桌上搁着的各色果子,想起了什么似的,又连忙问,“你饿不饿?我听祖母说,这日你吃不到什么东西,我让厨房给你备了,我这就拿来。”
林悠摇摇头:“老夫人……”
“嗯?”
林悠见他表情,顿了一下,方有些羞怯地道:“祖母已着人给我送过了,我吃了些,不饿了。”
“那,那就好。”燕远站在原地笑了笑,像是试探一般,又往床边走了两步。
林悠见他今日反而小心谨慎,便又动了不安分的小心思。
她趁着燕远犹豫的档口,忽然起身,本是想一把拽过他,吓他一跳,谁想到那嫁衣这会反成了累赘,竟让她一下失去平衡向前倒去。
“悠儿!”燕远一惊,本能地便冲了上去,正将她抱了满怀。
突然拉近的距离让两个人的身体都是一僵。
其实按照礼部定了仪程,他们打婚期前三天就没见过了,小别之后意外的拥抱,好像拥有了某种神秘的力量,让人心中骤然升腾起翻滚的热浪。
林悠从燕远怀里抬起头来,正对上他热烈的目光。
“悠儿……”他喃喃她的名字,与她越来越近,终于吻上了她的唇。
从浅尝辄止到攻城略地几乎只在瞬息之间。
林悠只觉自己被人夺去了全部思考的能力,她紧紧攥住燕远的衣裳,无法挣扎地被他抵着向后退去。
终于,两人顺理成章地倒在了床上。
燕远一手撑着床板,一手垫在林悠脑后,在这被迫分开的间隙,终于找回了一丝理智。
“摔到了吗?”
林悠枕在他掌心,乖巧地摇摇头。
“我是不是,有点太急了。”他的呼吸已然热烈,却用着最后的理智,确保他的姑娘不受到任何一点伤害。
林悠望着近在咫尺的人,以一个吻,代替了回答。
无法抑制的强烈感情猛然激荡入四肢百骸,燕远在瞬间的怔然后,便重新占据了主动,在那方寸之间抵死流连。
红烛燃香,罗帐轻翻,年少时暗藏的心事,终于在经年过后收到最完美的回响,仲春夜色里,他们将爱意尽诉缠绵。
*
林悠睁开眼时,柔和的阳光已斜斜爬上床帏。
她原本还在那温暖的怀抱里迷迷糊糊的,却是一下清醒过来。
“什么时辰了?是不是迟了?”
论理今日该新妇给父母敬茶,可燕远父母已逝,林悠便想着给祖母奉茶,可这会太阳都这么高了,只怕她再赶也来不及了。
燕远搂着她,笑得轻松:“祖母说了,不要打扰她休息,所以今日你不用去。”
“祖母什么时候说的?”被他搂着起不来,林悠只能窝在他怀里问。
“昨日特意跟我说的,祖母心疼你,想让你多休息呢。”
“我怎么觉得你在骗我。”
燕远摸摸她的发顶:“胡思乱想,我怎么会骗你?真的是祖母说的,再睡一会吧,午膳时候我们一起去那边吃。”
“传出去会被人笑话的……”
“你不说我不说,祖母自然也不会说,谁能知道?况且,我的公主可不许他们笑话,要笑也得问问孤星同不同意。”
林悠没撑住笑了出来:“你原来这么凶呀。”
“我何曾凶过你?悠儿是天底下最好的人,我护着还不及呢。”
“油嘴滑舌,同你和二皇兄以前骗先生时一样。”
“那都是多久以前的事啦,怎么还提呢……”
林悠抱住他,枕在他肩上:“燕远,多久以前的事我都记着。”
“记那些干什么呀?都是小时候不懂事。”
“可你身上那么多的伤,也都是从那时候就留下的。”
燕远微怔,垂眸看向她:“怎么忽然说起这个了?”
“就是觉得,你吃了好多苦,可我那时候却没能陪着你。”
燕远觉出她心绪不宁,便在她额头上轻吻了一下:“傻悠儿,你不是一直在我身边吗?”
“不一样……”
“一样的。”燕远轻抚她的头发,“因为悠儿一直在,所以我才能一直那么幸运。所以,以后有悠儿和我在一起,我一定会更加更加幸运。”
“燕远,你得答应我,你既娶了我,便是把你的前世、今生、来世,都许给我了,不许后悔。”
燕远笑着看着她:“好,以后的每一世都许给悠儿了,悠儿说的,我都答应。”
那些曾错失的、遗憾的,终在轮回的轨迹之中找到了最圆满的终点。
在无尽的时空长流之中,他们终会在每一个开始相遇,又在每一个结局相知。
年少的欣喜,历经磨难后的不渝,那些或苦或甜的过往终究成为生命中无法缺失的璀璨碎片。
浪漫,欢喜,永恒。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