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谢斯白说,“认识好几年了。”
秦黛又问:“是大学期间应征入伍的?”
谢斯白顿了下,眸色沉沉,好几秒后,才低声道:“我……没上大学。”
秦黛错愕地站在原地,她明明记得,虽然谢斯白的成绩不算特别出众,但七中好歹是所重高,她去的那个班,还是个重点班,每一级大概也就一两个上不了一本线。但二本的话,都是没有问题的。
而且没有记错的话,她记得班主任高三后都谢斯白好像转性了。没人知道为什么,每天上学跟打卡一样的人,也开始刷一整个晚自习的题。
秦黛模糊地想起,进入高三后,每逢会排名的考试后,老师们都会夸谢斯白,说他进步很大。
她后悔问刚才那个问题了。
因为秦黛看得清,谢斯白此时眼里,深沉得不见底的情绪,仿佛掉落了浓墨之中。
秦黛艺考结束,就没有再去七中,后来高考,也是回了学籍在的学校考试。
她对那个班的人感情都不深,因此也从未关注过,只做过一年半的那些同学,他们最后的考试结果。
但秦黛发现,她开始无法控制自己对谢斯白,对这个人的求知欲。
她想知道很多关于他的事情。
所以当这句“为什么”脱口而出后,秦黛自己控制不了。
谢斯白低眉看她,他的唇角是平直的,这个问题,可能换任何一个人问,他都不会想说。
可是如果是她。
如果是秦黛,她看向他时的眼神,他永远无法拒绝。
“高考的时候,第二天数学和英语,我没去考。”
这一回,不等她问,谢斯白主动地、沉闷地把第二句补全:“我妈……养母,前一天晚上,在家自杀了。”
他望着秦黛,道:“烧炭自杀。”
秦黛几乎感觉不到自己的呼吸:“你当时在哪里……”
谢斯白说:“在家。”
等再睁眼,满目的白,消毒水的气味浓烈,最后一门英语考试,已经结束了两个小时。
艾如芬——他的养母,在知道当年的真相后,难以接受,高令羲当时不愿意认她,艾如芬精神崩溃,在吸入过量□□后,产生了幻觉,最后选择烧炭自杀。
但她知道她养了十八年的儿子那时回来了,她知道谢斯白在家。
谢斯白是在听说艾如芬精神崩溃后回来的,有人告诉他,或许他回去安慰会有用,毕竟做了十八年母子,你妈妈是接受不了你的离开。
可谢斯白怎么也不会想到,他回去,迎接他的,会是与死神的擦肩而过。
过去了这么多年,谢斯白都无法忘记在医院睁开眼睛的那个瞬间。
他做不到释怀。
老天爷总喜欢在他以为一切要变好了的时候,给他当头一棒。
比如高考,比如钢琴,比如那身军装。
怀里忽然钻进来一个温热柔软的东西。
秦黛的发顶蹭到他下巴。
她环着他的腰,呼吸擦过他脖颈最薄的皮肤,而后轻轻地在他背上拍了拍。
谢斯白低头,右手在他都不知道的时候,蜷缩了下。
他抱紧了怀里的人,用力地、彻彻底底地抱紧她。
“你在哄我吗?”谢斯白低声问。
秦黛:“嗯。”
她动作不太熟练拍了两下他的背。
没人教过她怎么哄人,秦黛不会。
她只好凭借自己的的本能。
“对不起,我不应该问的,谢斯白,我不想你不开心。”她道歉,后一句却说,“你教教我,怎么哄你。”
谢斯白笑了,很淡,可这笑却直达眼底。
就好像,有人小心翼翼地,在他心口揉了揉。
他低下脖子,下巴搭在秦黛肩上。
闻见她头发上清新的香气,谢斯白喉结滚了下,他要的很少,一点又不贪心。
“这个拥抱就够了。”
-
再次见到贺长明,是在秦黛这天下班后。
她到楼下时,看到了辆能载七人的SUV。
路过时,正好碰上贺长明带着队里的几人下来。
贺长明率先认出了她,主动打了声招呼。
秦黛颔首:“贺队长,还要调查吗?”
“可不是,”贺长明看着干什么都永远精力百倍,笑说,“是想问你们这边住户几个问题,正好碰到,小王小福,你俩去问其他住户,这位秦小姐我负责。”
秦黛非常愿意配合调查。
贺长明从后备箱拿出来两瓶水,递给秦黛一瓶。
“边走边说?”
秦黛接过来应好:“您想问什么?”
都是些例行的问题,贺长明做了简单的询问和记录后,便大致了解。
“行,谢谢了啊。”贺长明收了自己的记录本,又不太意思地说了句,“那天抱歉哈,我还以为你和谢斯白是那什么……男女朋友,别介意啊。”
秦黛摇了下头:“没事。”
她犹豫了下,但还是开口:“你和谢斯白认识很久了吗?那天听你说你们是战友。”
两人在楼下的花坛边的长椅上坐下,贺长明都不用算:“五年多了吧,进特种小队后认识的,他比我还小两岁。”
秦黛将右手的大拇指包进掌心:“他右手的伤,你知道是怎么来的吗?”
贺长明看过来一眼,目光审慎:“为什么问这个?”
秦黛顿了下,只听贺长明一字一句地说:“我是知道。但他如果没有告诉你,那我更不可能说。身为他的朋友,我不可能把他的伤疤揭开了,去和任何一个除他之外的人探讨。你如果想知道,应该主动地问他,想说的话,他会告诉你的。”
秦黛明白了,也大概猜到,谢斯白的右手,应该就是在部队时伤的。
贺长明这时站起身,走出去两三步了,又倒回头。
“你和谢斯白,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秦黛明白他要问什么,说:“高中,但是今年才重新遇见的。”
和重新认识也差不了太多。
闻言,贺长明点了下头,若有所思地笑了笑。
“贺队长——”秦黛在他离开前又喊了一声,“谢斯白是因为受了伤,才不得不退役的吗?”
贺长明点头,又补充一句:“那不止是伤,也是一名中国军人的荣耀。”
-
谢斯白晚上送老大过来时,秦黛还在楼下的长椅上坐着。
贺长明给的那瓶水只喝了一口,谢斯白停好车,正要牵着老大上楼时,还是生性警觉机敏的马里努阿犬,先他一步闻到了秦黛的气息。
扯着牵引绳将谢斯白往那个方向拉。
“汪!汪!”
狗叫声太熟悉,秦黛一抬头,就看见了迎着路灯的光走来的谢斯白。
她没太反应过来。
因为谢斯白今天的打扮。
他看上去像是刚从某个酒会或宴会上刚回来,西装的扣子开着,显露出里面搭的同色马甲。
他个高腿长,这样穿很显身材和比例。
她上次见到他这么穿,就这么想了。
谢斯白有时接秦黛时,若是从公司回来,一般也大多穿着西装。但很少穿得像今天这样,很正式的英伦绅士风格。
“怎么在这儿坐着?”谢斯白走过来问。
老大已经凑过来,往她腿边蹭了蹭。
秦黛顺手摸了摸它的脑袋,抬头看他,不答反问:“你怎么穿成这样?”
“参加了个酒会。”谢斯白干脆也在她身边的空位坐下来,狗绳交到了秦黛手上。
“那你还自己开车过来?”秦黛问。
“没喝。”谢斯白眉尾轻轻挑了下,“你担心我啊?”
秦黛立即否认:“我没有。”
她捏着牵引绳,温温吞吞地补充一句:“你还载着老大呢。”
谢斯白算是明白了:“合着现在老大在你这儿地位都比我高?”
秦黛:“……”
她偏过了头,没有再看他,却将这句话在心头过了一遍又一遍。
“你之前不是说,如果有必要的场合,要我配合你出席吗?”秦黛移走话题,但到现在,谢斯白帮她练习了好几次,却从没要求她应当初的约定,便问,“像今天的酒会,不用我帮忙吗?”
谢斯白淡淡地嗯了一声,当初只是随口一说。秦黛的性格,肯定是不会喜欢那种觥筹交错的应酬场合的。
“好吧,那下次需要的话,你可以找我。”秦黛道。
一整晚应付着那些冲着他现在身份来的人,戴着面具装出一副矜贵模样,比作战训练还累。
但此时,谢斯白被她认真的语气逗得笑了下,轻而浅淡的一下,眉眼却在骤然间,渐渐地被焐热了。
“好。”他答应下来。
两人牵着狗回家,谢斯白从车上又抱下来一箱的东西。
是老大一周的狗粮。
谢斯白说:“下周我不在安北,老大帮我照顾几天。”
秦黛问:“你要去哪儿?出差吗?”
“去纽约,”谢斯白答,“复查。”
秦黛顿了下,轻声问:“右手吗?”
“嗯。”
秦黛把牵引绳往手腕上缠了几圈,伸手要去从他怀里把纸箱接过来。
谢斯白躲了下,笑说:“干嘛,我能连这个都抱不动?”
“可是——”
“放心。”
谢斯白说完,左手单手托着箱子,空出的那只,抬起来往秦黛发顶揉了揉。
“走吧,我明早的飞机,下次见你,就是五天之后了。”
-
谢斯白是和谢苑溪一起去的。
难兄难妹,一个复查右手,一个固定半年做心脏检查。
谢蕙芝陪同,提前半个月就开始吃上了降压药,包里还备着速效救心丸。
谢苑溪从上飞机前就愁眉苦脸,每回体检前,都这副状态。
私人飞机在肯尼迪国际机场停好,撇头瞧见舷窗外微阴的天,好像预示着这一次的检查结果。
舱门打开谢苑溪就开始装死。
最后被谢斯白提着领子把人揪起来,无情地拎下了飞机。
“哥,我不想检查。”谢苑溪扒拉着人,难得主动喊了声哥。
谢斯白一眼看穿:“怕什么。”
谢苑溪小嘴一撇,不开心地把自己往怀里的玩偶身上一埋。
谢斯白揪了揪他妹上飞机前让家里阿姨编好的公主发辫,此时乱得像一头杂草。
他捏了捏谢苑溪脸颊的肉,面无表情地说:“上来,不想走哥哥背你去。”
闻言,谢苑溪立即抖擞精神:“真的!?”
一边说着一边抬起双手,等安全地趴到谢斯白背上,笑嘻嘻地说:“等会儿下了车也得背吼!”
谢斯白无语,怀疑刚那一出都是这祖宗装的。
隔天先给谢苑溪做检查,这么多年下来,一套流程谢苑溪早已比护士还熟悉。谢斯白陪着做完了,下午才一个人前往特种外科医院。
医生对谢斯白这位患者很熟悉。
等做完所有检查,医生送来一张明显是手工制作的卡片。
“还记得Brian吗?这是他用左手写给你的,只是当时你已经回国,他拜托我在你下次复查时转交。”
谢斯白接过来,上面的单词字母不算好看,歪歪扭扭。
Brian是他在医院认识的小男孩,学画画的,出了车祸,右手几乎被碾压成了一团肉饼。
这张卡片是他拿左手写的。
医生说:“Brian说,你当初告诉他的那些话,对他帮助很大,也请我转达一声谢谢——话说回来,谢,你当时说了什么?我这个主治医生说了那么多竟然没有你一句话管用?”
谢斯白接过那张卡片,瞧见底下还画了一棵郁郁葱葱的榕树,是Brian用左手画的。
他当时和小Brian聊了很多。
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人可以叫你放弃自我,除了你自己。
多不可置信,那时候,他在最无力的时候,和一个十多岁的小男孩,分享了最多的秘密。
他简单重述了一番。
“原来如此。哦对了,谢,告诉你个好消息,上次Brian来复查,他现在已经可以用左手随意作画了。你的话看来对他很管用。”
谢斯白眉眼微动:“那句,其实是我从别人那儿听来的。”
医生:“是有人也这么鼓励过你?”
“不是,”谢斯白道,“是月亮照在别人身上的时候,我也蹭到了一丝光。”
他低头看Brian留给他的卡片,最后一行字,写着:
「Have you found your Cynthia?」
-
谢斯白走后,已经过去了四天。
安北已经到了四月的尾巴,樱花早已谢落。她牵着老大,在小区旁边的一个公园湖边散步。
夜空晴朗,下弦月像一张弓,遥遥地挂在天边。月色薄淡,路边的树影影绰绰地立着。
她一直不太敢主动询问谢斯白复查的结果。
所以这几天,除了谢斯白在微信上问她老大乖不乖,等东八区的时间到夜晚,他又会说——
x:害怕的话,让老大进卧室陪你睡。
秦黛似乎能感觉到,他们之间的关系好像和之前不太一样了。
起码微信的聊天频率,仅低于和施秋与向昭然的。
这很不对劲。
秦黛意识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