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腕间的表,不是机场初遇那块,但依然价值不菲。深棕色鳄鱼皮表带,更衬今日这一身西装革履的斯文。
这个男人通身的气派,衣着外饰,都摆明了不是普通人。即便外表可以伪装,可是由内而外的气质装不出来,他看着就是个从小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儿。
美人都是不缺追求者和爱慕者的。
不分男女,而谢斯白这样的,恐怕勾勾手指,就有人贴上去。
久久等不到她的回答,两人默契地忽略它。对面小区居民楼的层层窗户透出人间烟火的微光,秦黛手机嗡嗡震动,是秦海国发来问她几时回家的微信消息。
她没有立刻回复。
身旁的人却停了脚步。
绵长幽然的雨声中,腕骨被人轻轻握住,秦黛心跳几近停滞,微微抬眼,对上谢斯白的侧脸,心旌在春夜里陡然摇曳起来。
明明他的手比寻常人凉许多,她却像是被烫到一般。
既想远离,又想要靠近。
谢斯白的分寸感掌握的极好,像一小时前从桃花眼男面前牵着她手腕将人带走一样,那时候做这个动作只是为了带她离开那地方,此时也只有将伞柄交到秦黛手里这一个目的而已。
“回去吧。”他很快松开手。
得体到完全不会觉得冒犯或唐突。
他这种人,大概是在某处修过如何巧妙掌握分寸感之类的课程。
他说完便要走入雨中,秦黛情急之下,只能伸出手去,抓住了谢斯白小臂。
隔着薄薄的衬衫,她握住了他小臂,那触感让秦黛飞快又放手,转而只用指尖捏一点儿那衬衫衣料,轻轻扯了一下。
“等等。”
谢斯白低了头,看向她。
四目相对。
胸腔升腾起微热的烫意,那温度直冲脸颊而来。
秦黛立即松了手。
雨似乎变小了,嗒嗒地落在伞面上,发出一阵节奏缓慢的乐声。
“你的伞,还有衣服。”秦黛呼了口气,“我怎么还给你?”
话音刚落,由远及近传来脚步声。
是应爽回来了,秦黛下意识地,脚步往后退。
潜意识里觉得与谢斯白的距离过于近了,想退开。
可她此时撑着伞,这一退却让伞面的边缘,一下子落到谢斯白头上。
没办法,他实在太高了。
一根伞骨恰好打在谢斯白头顶,他不由低了头。
“嘶。”
秦黛即刻收回脚,退回去的那步又还原,甚至踮了踮脚,将伞举得更高。
她抿唇,眼含歉意:“对不起,打疼你了吗?”
她抬起另一只手,又在半空中停下来。
条件反射般想去揉一揉,又没有办法完成这一动作。
落雨的地面,伞下的一方天地。
他们脚尖相对。
甚至比方才更近了。
应爽已到车前,眼中是笑意古怪。
秦黛没看见,谢斯白装没看见。
应爽什么都没说,径直钻进驾驶座。
时间的确不早了,雨夜的薄雾,让整座津南市都看着阴霾密布。
谢斯白伸手,修长手指覆在伞柄上,或者说,是轻轻覆在秦黛握着伞柄的手上。
他低下头来,伞面转过180度,上面的雨珠随着离心力被甩落地面,秦黛亦被人轻摁着肩转身,
她被迫地,面朝向她家的方向。
谢斯白松手:“你该回家了,秦黛。”
谢斯白从伞下离开的瞬间,似乎总算想起,回答了她的问题:
“下次见面的话,再还我吧。”
秦黛眼瞧着那人乘车离开,车身像一道玄黑的闪电,逐渐在雨夜中隐身。
空着的手揪住了宽大的西装衣领,葱白如玉的指尖,与深色的衣物形成视觉上的鲜明对比。
下次见面吗。
人潮来而往去的世界,每天都遇见的是不同的人。
一面或许也是很多人的唯一一面。
她以前看到过一句话。
据说人的一生会遇到2920万人,而两个人相遇的几率,是0.00487。
如此小的概率。
他们连互相的联系方式都没有留下,怎么保证还有下次见面呢?
-
卡宴拐过路口,由匝道上了高架桥。
应爽偷瞄后视镜,见谢斯白闭着眼睛,不知道的,还真以为这狗东西睡了呢。
他们一道来津南出差,下午谈完工作,打算来明安路找家酒吧喝点小酒放松放松。
结果他仅姗姗来迟了二十分钟,这人就把他当司机使。
来回跑一趟,一个多钟头就没了。所以刚停稳车,他实在扛不住,下车抽了根烟。
应爽:“别他妈装了,人都下车了!我还没跟你算把我的伞送人的账,谢斯白,你可真行啊。你知道我那伞多金贵吗,问都不问我就送人?”
谢斯白掀开眼皮,没什么情绪地瞧他。
他掏出手机,修长的手指点了几下。
应爽手机下一秒提示音叮铃作响。
他瞅了一眼:
【谢斯白给您转账10000元】
还有条备注:
【买你破伞】
应爽:“……”
有钱不赚王八蛋。
“谢谢老板,这种破伞我还有很多把,还要吗您?”
谢斯白丢开手机:“开你的车。”
应爽见他那大少爷样儿,不爽道:“坐前面来,真拿老子当司机啊。”
谢斯白往后靠着,隔着车窗玻璃上的水痕,去看这座一别经年的城市。他慢条斯理地说:“我又开不了车,你当司机不应该?”
“别他妈装。”应爽无语了,视线从后视镜中扫见谢斯白右手,正准备说什么,又消停了,骂骂咧咧继续踩油门。
“我这他妈什么破命,今晚的酒你买单。”
谢斯白一副嫌钱多没处花的态度:“行啊。”
-
秦黛回家时一楼没有人,估计都回房间了,怀里的男士西装自然也顺利没引起注意。进房间第一件事,便是找衣架将怀中的西装挂了起来。
那把伞她撑开放在阳台上控水。
目光在这两样东西上来回地看。
下次见面。
又是什么时候?
还有下次吗?
况且,以这衣服的价格,再见无期还不了的话可怎么办呢。
虽然以他们分别前,谢斯白那副无所谓的态度,她当然知道,一件衣服而已,他肯定不会放在心上。
和机场被她踩了一脚的鞋一样。
等秦黛发觉这么长时间,自己都呆愣在原地,盯着一件外套和一把伞,来思考一个根本无果的问题时,窗外的雨声已经不知不觉停了下来。
秦黛回神,摸了摸头发,进浴室洗澡。
热水从花洒浇到身上,思绪放空的间隙,她才忽然想起,那件外套披在身上时,似乎感觉到内侧口袋里装着什么东西。
于是洗澡的速度都比平时快了一倍,头发都没来得及吹干,秦黛就踩着拖鞋到那件外套面前。
她伸手摸了摸。
第一次从里面找出一支万宝龙钢笔。
而第二次,是张名片。
没有公司或职位,只整齐烫印着两行小字。
「谢斯白」
后面跟着一串电话号码。
第6章 VI 嗨来吃瓜
春夜的雨,一下常是好几天。
秦黛早起练完功,下午被施秋一个电话叫去了她工作室。
十八岁时受的伤,让施秋从此止步梦想站上的舞台。但她无论如何也不愿改行,施父施母心疼女儿,便随她想法。租了间小工作室,教小孩跳舞。
秦黛原本以为,施秋和徐嘉北那么久没见,这一次怎么说也该多待几天。
然而从施秋口中,竟然得知徐嘉北在今天早晨就赶去了机场。
回来这一趟,两人就共处了一晚上。
施秋恹恹地趴在沙发上:“狗东西,和我睡了一晚又不见了。”
秦黛:“……”
施秋支棱着坐起身,想到什么,大声道:“他是不是就为解决生理需求回来的?”
秦黛还在搬腿,正要开口,施秋一叹气:“呆呆,你说句话啊……哎,算了,这种话题我就不该找你。”
秦黛借施老师的地盘练功,休假这两周,每日练舞她都不会忘,早已和吃饭喝水一样,融入了她的生命。
秦黛调整呼吸,换了只腿搬过头顶,没什么情绪地说:“知道还问。但是——”
“?”
“我觉得是。”
——他是不是就为解决生理需求回来的?
——是。
施秋:“……”
“你不是说最近一年多,和徐嘉北的联系越来越少,微信聊天频率都降低了很多。”秦黛话音一转,平缓轻柔地陈述总结,“我出国这一年,和魏清济聊天也是同样的越来越少,后来,他就劈腿了。”
施秋:“…………”
好好的高冷美人,怎么偏偏长了张嘴。
施秋略过这个话题,又喊了句呆呆,这回用的是形容词。
“这外号到底谁给你起的?还真挺适合。”
秦黛:“记不得了。”
应该是高中那会儿。
至于是谁第一个开始喊,已经完全没印象了。
高中时向昭然和施秋偶然得知,也开始在私下这么喊。两人一致认同,秦黛表面上看起来挺聪明一人,在感情这方面,迟钝冷淡得很。
不过说白了,就是冷漠无情,情感缺失。
施秋瘫在懒人沙发上,瞧着秦黛练习技巧动作。
“昨晚被打断了,今晚继续?”她懒洋洋地笑着,“我没喝好呢。”
秦黛练完一套跳转翻,提起昨晚,就想到那张藏在西装口袋的名片。
今天,它在她包里。
秦黛又一次陷入了昨晚睡前一直在想的无解命题,施秋一句话拉扯回她思绪:“晚饭吃什么啊,潮汕牛肉火锅怎么样?很久没吃了。“
“好。”
晚上那顿就最终还是没喝,施秋被父母一道圣旨召回了家。天空的阴云重现,一场绵绵春雨再次迫近。秦黛从包里翻出那张名片,在掌心翻来覆去,一串号码输进通讯录,备注一字字敲上——
「谢斯白」
指尖还没按下拨出,一通电话跳入屏幕中央。
秦黛皱眉,响了好几声才接通。
她没先开口,对方在等待三秒后,说:“黛黛。”
对面十分安静,魏清济的声音听上去有些颓靡,秦黛却冷淡得很:“有事?”
“你怎么不在家?”魏清济问。
“你去我家了?”
魏清济嗯了声,说:“我现在就在门口,你什么时候回……”
秦黛:“你到底有什么事?直接电话里说吧。”
隔了这么些天,秦黛还是一听见魏清济的声音,条件反射地生理性恶心。
她以前以为魏清济是多么光风霁月一个人,现在就有多恶心他的道貌岸然。
像一个涂了白色石膏的烂泥雕塑。
“我那儿还有一些你的东西,我收拾好了,给你送来。黛黛……”
秦黛直接打断:“都不要了,你扔了吧。还有,以后麻烦你不要再找我了,更不要再这么喊我。”
魏清济似是被她这态度噎了一下,又轻声一笑:“我早知道你会这么说,你真的绝情啊。秦黛,我有时候真的怀疑,这一年半,你到底有没有喜欢过我?”
一通电话结束,秦黛再没有任何想法,垂眸从那串号码上一扫而过。她舒口气,按灭屏幕,直接坐车回了家。
还是算了,等干洗店洗好送回来,再联系他吧。
持续几日的春雨初歇,天总算彻底放晴了。
秦黛这几天,和施秋赶一早的高铁去隔壁市看了场舞剧演出,晚上了去江边散步,看了摄影展喝点小酒,泡温泉又逛夜市,期间还要强行发照片小视频给向昭然,引来对方对她俩一顿臭骂,不过这种小日子过得真挺舒坦。
干洗店发来短信,通知她那件西装已清洗完成时,秦黛正与施秋一脚踏进一家小酒吧。
在明安路。
这家的老板是施秋小表弟,新店开业,之前就发了邀请,热情似火地恨不得把朋友圈男女老少都拉过来。
反正也闲着没事儿,施秋就揪着秦黛来蹭酒喝。
刚一进门,一个一头粉毛的白净小帅哥突然出现。
“可算来了,大小姐。”
小表弟秦黛以前见过,自封津南莱昂纳多,特意给自己起了个英文名,Leo。后来大家干脆叫他小李子。
不过不是真小李子,而是动画片《神厨小福贵》里那位小李子。
因为小表弟小时候脑子缺根弦,沉迷于模仿里面的配音,小李子模仿得惟妙惟肖,开这家酒吧前,也努力了好几年,非要去当什么CV。
被好几位配音导演婉言相劝,没办法,公公音实在不是大众所爱啊。
施秋夸赞了一番这酒吧装修,专门给小表弟心尖上塞蜜糖,硬把逼格快吹上天,哄得小李子心甘情愿送了两人一瓶好酒,去招呼别人前,还凑到秦黛和施秋耳边道:“姐姐们,今晚放开了喝,要看上什么帅哥跟我说,出门两百米那酒店我熟,少说打八折。”
秦黛:“……”
两人屁股刚挨上凳子,忽然灯光一闪音乐起,角落里拐出来一排衣着光鲜的帅哥美女。
秦黛张了张嘴:“你小表弟开的,是正经酒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