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雪柔看到这里,猜想这个白隐可能就是隐风楼主,而他提到的女子应该是殷九霄的母亲,圣女桑瑶,不过影子又是怎么一回事?她好奇地往下翻页,殷九霄只是看了她一眼,没有说什么。
接下来就是很枯燥的内容,白隐诉说自己在药王谷的生活,每日跟着圣女辨别各种毒物,而且自从戴上面具之后,圣女看他的眼神也开始变得很温柔。
路雪柔越看越觉得无聊,因为翻了那么多页,白隐写的东西都差不多,但就在她看得有些困了的时候,忽然翻到了这样一页。
我见到了一个与我年龄相仿的少年,他穿着一身白衣,他是药王谷的少主,也是谷中所有人的禁忌,圣女不允许任何人跟他说话,除了一个送饭的婆婆,没有人理他,他真可怜。
看到这里,路雪柔忽然觉得很不舒服,因为白隐的语气并不像是同情,而是幸灾乐祸。
她忍不住抬头看向殷九霄,只是他的脸上什么情绪也没有,一双眸子幽深如夜幕。
路雪柔继续往下看,从这一页之后,白隐开始经常提起殷九霄,而那时他不知道殷九霄的名字,只是称他为可怜鬼。
比如,那个可怜鬼今天惹怒了圣女,被罚去冰洞里跪了一天一夜。又或是,那个可怜鬼放走了不小心闯入谷中的行人,圣女大怒之下,把他关进了蛇窟……
路雪柔看得心惊,在白隐的日记中,殷九霄从没有过上一天正常人应该过的日子。
这本应该是令人同情的事,但白隐的字里行间却越来越开心,终于有一天,他暴露了内心最真实的想法。
我不知道圣女为什么要我做他的影子,但只要他消失了,我就能取而代之。
原本他对于模仿殷九霄很是抵触,但从这一天开始,他认真起来,变得越来越像殷九霄,只是他仍然戴着面具,而这张面具,让他觉得自己永远也替代不了殷九霄。
白隐很想试试,如果他当着圣女的面摘掉这张面具会怎么样?他现在的言行举止已经与殷九霄非常相像,圣女对他也越来越好,有一次,白隐发现圣女竟然会在他睡着时,来到他的床边,温柔地看着他。
自此之后,他沉迷了,如果圣女是他的母亲,他会顺理成章继承药王谷的一切,他将不再是一个寄人篱下的孤儿,他会成为药王谷的少主人。
这些想法在不断催促着他摘掉面具,而这一天,他终于在圣女面前这样做了,然而圣女的反应却将他内心所有的希望彻底踩碎。
这张纸页沾着血迹,字迹也有些扭曲,看起来白隐身心都遭受了一次重创。
我终于摘掉了面具,以真面目对着她,我告诉她,我不想再做影子,我想做她的孩子,我知道她不想看见那个可怜鬼,所以我说,我会让他消失。
她变了,我的一句话,让她从圣洁美丽的仙女变成了一个恶魔,她开始鞭打我,用最毒的方式惩罚我,骂我痴心妄想,骂我不配。
我可能疯了,因为我竟然顶嘴,我说我明白了,你不是恨他,你是不知道怎么爱他,你一定很后悔对他那么残忍,但是一切都晚了,他不会原谅你,他根本不想做你的孩子,他只想彻底的离开你。
那一次,我被打得奄奄一息,我只记得圣女最后一脸狰狞的告诉我,做他的影子,有一日替他去死,那是我存在唯一的意义。
我重新戴上了面具,但我不会就此认命,不能替代他,我就杀死他。
圣女以为自己隐瞒的很好,但还是被我发现了殷九霄身上的秘密,他被圣女喂了上万种毒蛊,身上的血早已经变成能助人练功的神药,一旦传出去那些江湖人必定竞相争抢,杀人取血。也正是为此,圣女才找我做殷九霄的影子,她怕有一日事情暴露,想让我替殷九霄去死。
我怎么会让她如愿呢?她越害怕我越要让这件事情发生,那次殷九霄出谷之后,我偷偷跟着他,故意把一个重伤的江湖人送到他面前,他以为那人只是普通百姓,便用自己的血救了他,那人伤好之后,果真将这个消息传遍了江湖。
药王谷被众多江湖人围攻,圣女毫无准备,根本无力抵挡,我藏了起来,想趁乱脱身,那些江湖人已经有殷九霄的画像,圣女让我替死的计划便行不通了,可我低估了她的残忍。
她动用谷中所有的人将我找了出来,用刀划伤我的脸,让我面目全非难以辨认长相,又怕我不听话废掉了我的武功和双腿的筋脉。那些人在谷中放火,她打晕了殷九霄,把他送到一条小船上让他独自逃离,然后让药王谷所有弟子护送我和她往谷外逃亡。
那些江湖人把我当做殷九霄抢夺,她拼死保护更让人信以为真,我最后被那些人带走,而圣女重伤濒死,当我养好伤再回来时,药王谷已经彻底覆灭,圣女和殷九霄不知所踪。
我在后山竹林里找到了圣女的坟墓,在她坟前立誓,我一定会杀了殷九霄,而在杀他之前,我要让他尝尽世间苦楚。
数月之后,我来到天羽山庄,成了庄主玉修风的一位门客,为他一统江湖的霸业出谋划策,我被派往这里,成为隐风楼的楼主。
我已经想到了一个报复他的好办法,我要让他被世人憎恶唾弃,再毫无尊严的死去……
日记后半部分都是这种带着恨意和诅咒之类的话,路雪柔也不想再翻下去了,心情复杂地合上了这本日记。
圣女和白隐之间,很难说清楚谁对谁错,但最无辜的那个人一定是殷九霄,他明明什么都没有做过,甚至可能对一切毫不知情,却承受了白隐这么大的恶意。
“哥哥。”路雪柔牵住他的手,想要安慰,却不知道如何开口,而殷九霄如今恐怕也不需要任何安慰了。
殷九霄回握住她的手,将那本日记放回桌上,从前他或许会觉得不甘心,会问一句为什么,但现在……
就算如白隐所愿,让天下人都憎恶他又如何,只要有一个人愿意相信他便够了。
这里到处都是那个人留下的痕迹,白隐话中句句恨她,却将她教的东西铭记在心,甚至青出于蓝,殷九霄从看见暗室那道机关开始,就觉得无比熟悉,而走进来看到墙上那些画像,更加笃定,因为那些都是圣女惯用的杀人手法。
对于白隐日记中写下的过往,殷九霄并不在意,哪怕知道圣女最后拼死救了他,他也没有一丝触动,所谓的母子亲情,早已消亡于年幼时圣女对他的一次次狠心虐待中。
药王谷毁灭那一日,他在船上醒来,当时船已经飘到江心,药王谷漫天火光,他犹豫了一刻,还是选择了回去。
等殷九霄回到谷中,那些江湖人已经离开,谷中到处都是尸体,有药王谷弟子也有其他门派的江湖人,他找到了圣女,但圣女当时已经受了重伤,药石无灵,她撑着最后一口气,仍是让他找殷行烈报仇。
殷九霄以为她此生唯一执念便是复仇,更觉冥顽不灵,但念在她是自己的生身母亲,他还是答应了,便想以此斩断母子之间最后的牵绊,虽然此后波折重重,但殷行烈最终死在他手上,也算是完成了对圣女的承诺。
他没有再回药王谷,将那个地方和圣女一起埋藏在记忆中,但或许每个人心中都有一道难以消除的魔障,对圣女来说,是殷行烈。而对他而言,便是在圣女掌控下的童年和少年时期,那是一道他想遮住却仍然冒出鲜血的陈年旧伤疤。
殷九霄黑眸冷沉,本已经平静的心再一次戾气横生,这里有太多那个人留下的痕迹,多留片刻,都让他分外恶心。
“我们离开这里。”他攥紧了路雪柔的手。
路雪柔觉得有点痛,但想着殷九霄心里肯定很不好受,她也没有说出来,只是在转身之时,她目光扫到一幅画,觉得有点奇怪,便拉住殷九霄,说道:“哥哥,你看那副画,怎么好像有点歪?”
殷九霄顺着她的视线看去,暗室角落里那张画像确实歪着,仿佛不久之前刚被人挪动过。
“我们过去看看。”路雪柔拉着他往那边走,见殷九霄态度并无抗拒,她松了一口气。
两人来到画像前,路雪柔正不知道怎么办好,殷九霄抬手拉着画轴微一用力,只听咔哒一声,画像背后伸出了一只抽屉,里面放的便是他们要找的两本蛊经残卷。
路雪柔惊喜道:“找到了。”她刚要把残卷拿出来,手就被殷九霄给捏住了。
怎么了嘛?她一双迷茫的大眼睛瞅着他。
殷九霄道:“有毒。”随即他自己把那两本残卷拿了出来,辨别过真伪之后,便将残卷收到怀中。
路雪柔愣住,殷九霄明知她不怕毒,却还是如此小心,生怕她有一丝差池。
“走吧。”
路雪柔回过神,跟着殷九霄一起离开暗室,恰在这时,月青璃回到书房,告诉他们:“那些守卫怕是要醒了,得赶紧离开这里。”
路雪柔指了指直挺挺站在那的玉清寒:“那他怎么办?”
月青璃略一思索,心中有了主意,她走到玉清寒面前,再次摇了摇七音铃,铃响三声之后,玉清寒转身走进了还没关上门的暗室之中。
“你是要让楼主觉得,是玉清寒拿走了蛊经残卷?”
月青璃笑了笑,道:“快走吧,他马上就会醒过来。”
三人走出书房,路雪柔拉住了殷九霄的衣袖:“哥哥,你先回去,我们还要跟飞霜会和呢。”
殷九霄微微蹙眉,得知隐风楼主的身份之后,他并不放心把路雪柔留在这里。
知道他想带自己一起走,但路雪柔可不愿意,已经做了那么多,哪有半途而废的道理,这次她一定要让玉清寒和天羽山庄一起身败名裂。
只是,该怎么说服殷九霄呢?
经过这么久的相处,路雪柔明白了一件事,有时候非要跟殷九霄讲道理是行不通的,还不如好好撒个娇,他一分心,就不会揪着不放,万事也都好说了。
心里有了主意,她越发软了语气:“你先回去嘛,我肯定会保护好自己的,再说还有月长老和飞霜呢!”
殷九霄始终皱着眉头,不想答应。
“好不好嘛……”路雪柔自己都起了一身起皮疙瘩,但没有办法,她还得再添一把火。
趁着殷九霄愣神时,她踮起脚,双手搂住他的脖子,在他嘴角边轻轻亲了一下。
殷九霄只觉得被她亲到的地方像被羽毛轻轻刮了一下,软软的,痒痒的,一时想不起别的,只是低头看着她笑意璀璨的眼眸,难以抑制地坠入其中。
“哥哥。”路雪柔轻声叫他。
“嗯。”殷九霄下意识地应了一声,同时伸手搂紧了怀中的少女。
路雪柔仿若得逞地一笑,松开手后退了一步,道:“你刚才答应了,不许反悔!”
殷九霄怀中一空,他看着路雪柔,嘴角似有无奈,最终还是听了她的话。
“照看好她。”这一句明显是对月青璃说的。
月青璃立即正色道:“宫主放心,属下一定寸步不离地保护姑娘。”
话落,白衣飘忽,走廊上的一扇窗打开又关上,殷九霄已经不在眼前。
两人顾忌着玉清寒快要醒来,没有多说,月青璃独自下楼,说是要找个肚子不舒服的借口,再回到楼下的宴客的房间,而路雪柔最省事,她就地一躺,假装自己晕过去了,事后把一切都推到玉清寒身上就好。
*
玉清寒醒来后觉得浑身酸痛,就像被人打了一顿,他睁开眼睛时看见满是昏暗,迷糊了一会儿,才想起自己是来隐风楼主这里找蛊经残卷的,只是任他怎么想,都只记得自己在书房里发了一通脾气,之后的记忆就有些模糊了,而且此刻自己头疼异常,说不定是中了隐风楼主的圈套。
想到这里,他一个激灵坐了起来,当看清楚自己所处环境时,背上冒出一阵寒意。
这是什么地方?
玉清寒看着墙上那一幅幅狰狞残忍的画像,双腿有一瞬间的发软,他尝试运气,发现自己的内力还在,这才稍微安心。
把眼前这间暗室粗略的看了一遍,玉清寒心中恼火,看来隐风楼主在自己身边也安插了人,将他骗到这里,再引入圈套,刚才他突然失去意识,做了很长时间的梦,应该也是楼主所为,他精通用毒,定是给自己下了什么迷药,让他产生了幻觉。
这里除了这些破画像,什么都没有,玉清寒心中的怒气难以压制,一掌劈向暗室中那张桌案,书卷落下,顺着风势翻动了几页。
玉清寒捡起书不耐烦地瞄了一眼,然后眼睛微微眯起,认真翻看起来。
方才他见这本不是蛊经,便随手丢到桌上,现在看来,这上面便记载着隐风楼主的来历和秘密。
等全部看完,玉清寒冷笑,怪不得隐风楼主不跟他商议就改变计划,他分明就是想报复殷九霄。
若是殷九霄被竞宝大会的消息引来了自然好,若是他不来,到时候这么多江湖人死在这里,楼主也会昭告天下,是殷九霄杀了他们。
玉清寒很佩服楼主的心机和手段,但此番被耍弄的是他自己,他却是不能忍受的。他其实对蛊经没什么执念,但父亲想要,他才费心算计要从楼主手中拿到那两本蛊经残卷。
“既然你不肯把残卷交给我,那就带着它们去见阎王吧。”
玉清寒将楼主的日记收起来,他此刻脸色阴沉无比,已经起了杀心。若是从前他未必将此事做绝,但现在他已经从夜珣那里拿到了一本残卷,想来也能向父亲交代了。
竞宝大会那一日,他要将楼主和这些江湖人一起杀掉,然后再带着蛊经残卷和这本日记回去向父亲复命,到那时,他可以说隐风楼主一心找殷九霄复仇,已经失去理智,与众多江湖人一起被殷九霄给杀了。
玉清寒刚把东西收好,楼主就带着隐风楼弟子匆匆赶到,看到门口晕倒的路雪柔,他并未多在意,直奔书房,当看见书房中的暗室机关被人打开,他面具下的那张脸几近扭曲。
不可能,凭玉清寒的能力怎么可能打开他的机关呢?
但事实摆在眼前,机关确实被打开了。
楼主心中恼火又焦急,让弟子在门外等着,他独自走进了暗室,险些与走出来的玉清寒撞到一起。
两人各自退后一步,审视着对方,这一瞬间泄露出的都是非杀对方不可的狠意。
许久之后,隐风楼主先一步退让,笑得有些牵强:“少庄主,你为何会在这里?”
玉清寒扯起半边唇角,皮笑肉不笑道:“我也不知,许是喝醉了,一时走岔了,也不知楼主那酒是不是迷魂汤做的。”
“少庄主说笑了,在下记得,这书房好像上了锁,所以一时有些好奇,您是如何进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