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宜姝瘫倒在了床上。
这种日子着实没法过了。
帝王时好时坏,她的小心脏也是起起伏伏不定。她揉着自己发酸的手腕,很担心暴君真的会剁了她的双手……
*
这是帝王第二次留宿后宫。
玲珑阁的宫人正侯在外面,等待吩咐。
可谁知,这才天刚亮,帝王就气势浩然的走了出来,步履如风,气场愤然。
沈宜莲在内的几名宫人皆颤颤巍巍,谁也无法揣测新帝的心情。
换言之,新帝的情绪从来都没有稳定过,就如同那六天的天气,亦或是娃娃的脸,说变就会变。
昨晚,玲珑阁的几人都以为,他们离着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日子就不远了。
但是此刻,又觉得,离着脑袋搬家更近了一步。
陆达一路跟在霍昱身侧,小跑才能勉强跟上。
正走出玲珑阁,外面宫道上养了成排的盆景,霍昱厌恶这苍翠的绿色,看着就刺眼,随即一脚踢翻了一只盆景。
那盆景足有二十多斤重,被帝王的“龙足”踢开了老远,滚了好几圈才停下来。
“来人!把这些盆景都撤了!”霍昱下命。
今日也不知是怎么了,仿佛宫廷内万物复苏,到处都是绿色。
嫩绿、深绿、碧绿、黄绿……绿到发光。
晨光也遮掩不住满目的绿色。
陆达:“……是,皇上。”好端端的盆景,为何要撤了呢?瞧瞧,一棵棵长得多么碧翠。
霍昱一路疾走,他腿长步子大,不一会就把身后宫人甩开老远。
从玲珑阁回承明殿,会路过宫里的活水荷花塘。
这条荷花塘占地极广,几乎流经了后宫与御花园的所有池子。
里面饲养了数条鳄鱼。
霍昱最是喜欢这种具有攻击性的凶猛野兽,冷血又强大,亦如他自己。人只有无情无义,才能刀枪不入。
然而,就在他路过一处荷花塘时,他眼角的余光瞥向了一条鳄鱼头顶着碧色青苔,慢悠悠的游来游去。
霍昱驻足,望向了那条鳄鱼,他太阳穴青筋凸起,对这条鳄鱼十分嫌弃,低喝:“蠢货!”
陆达赶来,不明白皇上为何驻足,他刚站稳,就听见霍昱道了一句:“捞上来!送去御膳房,烤了!”
陆达:“……”
第三十章 灵感来了(一更)
沈宜莲忙去了内室。
此时, 沈宜姝跪趴在了床榻上,她的整颗头颅都被盖住了,保持着鸵鸟的姿势, 嚎啕大哭。
沈宜莲完全不明所以。
按理说,皇上对三妹妹的确算是感兴趣了,昨晚也宿在了玲珑阁, 皇上为何会生气?三妹妹又为何会哭?
沈宜莲上前,掀开了被褥, 只见三妹妹哭得面颊绯红, 泪盈于眶, 一头黑发散落, 好一副美人痛哭的画面。
不知为何, 即便三妹妹哭得如此痛彻心扉了,沈宜莲仍觉得, 甚美。
就像一朵刚刚遭遇风吹雨打过的玉簪花,透着娇气的美。
沈宜莲耐心哄着:“三妹妹, 这又是怎么了?”
沈宜姝心头惆怅万分。
任谁也接受不了昨晚与自己亲密逾常的男子,隔夜就变味了。
仿佛是自己喜欢的佳肴, 隔夜馊了, 无法食用。
沈宜姝在这后宫无人可以倾诉心事,便对沈宜莲吐露心声:“长姐, 我与心悦的男子之间,隔着一条跨不过去的鸿沟。一想到我与他宛若是牛郎织女, 相逢实在太难,我这心里就甚是难受。”中间隔着一个暴君,可不就是鸿沟么?
沈宜莲一僵。
敢情三妹妹是在想旧情郎。
可傅靖云如何能比得过帝王?!
沈宜莲扪心自问,放眼整个京城, 能与帝王分庭抗礼的男子,还当真是寻不出来。
三妹妹果然还是年纪太小,根本不懂什么才是顶级的男子。
沈宜莲劝说:“三妹妹,如今你已是后宫嫔妃,就莫要再想着傅公子了。”
正抽泣的沈宜姝一愣:“傅家哥哥……”
前阵子为了保住小命,她浑身心高度紧绷,倒是将傅家哥哥给忘记了。
她如实说:“长姐,我现在不喜欢傅家哥哥了,我喜欢上了……另外一个人。他是我的英雄,让我免于丢掉小命,他温柔极了。”
沈宜莲:“……!!!”等等!三妹妹的情郎还有一个?!
我滴个乖乖三妹妹,如今沈家正当多事之秋,一家数百口人的性命都悬着呢,你可别闹了!
沈宜莲当然不会直接说出口。
三妹妹眼下就是一尊救世活佛,她得哄着点。
沈宜莲压低了声音,以防隔墙有耳:“三妹妹,你是指谁?”
沈宜姝发现,她竟无法称呼情郎。
“长姐,我……”她能说什么呢?她眼下喜欢的人是皇上,可讨厌的人也是皇上。
她第一天入宫,芙蓉殿外见到的白衣男子,才是她的良人,她第一眼就能认出来——那样温柔似水的眸光。
罢了,还能说什么了?
无人会懂她,也无人会相信她所说。
终究还是她一个人承担起了所有。
沈宜姝双手掀起被褥,又把自己给埋了进去,做鸵鸟状,继续跪爬在榻上大哭。
沈宜莲:“……”
*
今日是五天一次的早朝。
众位大臣陆陆续续从千步阶往上迈,晨风卷着御膳房的香气,飘荡了过来。
是烤肉的味道。
香气浓郁,令人闻之垂涎三尺。
但到底是什么肉,似乎无法辨别。
御前大太监唱礼,早朝开始。
在大晋,权势越高,衣袍的颜色越深。
九五之尊的龙袍便是至深的玄色。
霍昱头上戴着冠冕,琉珠垂落,随着他坐下的动作微微晃动,虽是隔着珠帘,但那双幽眸之中溢出的寒光依旧瘆人。
新帝登基以来,每次早朝,大臣们皆是心惊胆战,昨晚就交代好了遗书,以防今天早上有来无回。
大晋官员的袍服是墨绿色,象征着权势与地位。
霍昱在今晨之前,从没有意识到满朝墨绿是如此刺目。
而从今天晨起开始,他无论走到哪里,触目所及皆是绿色。
大晋的官服制度,是开/国/皇帝所设,绝非一朝之内就可以更改。
霍昱坐在龙椅上,纹丝不动,双眸不知看向了何处,宛若失神。
众文武大臣各自站立,手持象牙芴板,保持着半垂眸的姿势,完全弄不清楚状况。
新帝他这是在思量着处理了谁?
大臣们更加惶恐不安。
厚重的官服憋出一身冷汗。
小片刻过去,陆达轻咳了一声:“咳咳……皇上?”
霍昱只觉得全天下都在嘲讽他。
王尚书站在最前面,霍昱从龙椅上起身走了下来,来到了王尚书的面前。
王家娶了他的前未婚妻,他此前从未当回事,但今日不同了。
于是,王尚书被新帝的毒舌刺激的昏厥了过去。人是被拖出大殿的。
相爷就站在王尚书隔壁,他只觉不太妙,果然新帝朝着他看了过来,语气含冰:“近日来,朕收到无数弹劾你的奏折,说丞相你中饱私囊、逼良为娼、受贿懒政。朕的好丞相,这些可属实?”
沈相身子抖了两抖,吓得说话都不利索了,立刻跪地言明自己的一片丹心。
接下来,数名官员被点名。
但凡被提到的官员,皆跪地打哆嗦。
新帝才登基没多少日子,不成想已将朝中摸得一清二楚。
沈二爷一直低垂着脑袋,他是个没什么实权的文官,涉及不到朝堂大事,侥幸躲过一劫。
他暗暗叹气,当年的太子殿下,明明是个温润如玉的主儿啊!
不过……
王尚书、兄长等人这是自讨苦吃,自作孽不可活。
沈二爷帮理不帮亲。
有道视线投了过来,沈二爷一抬头就对上了暴君的幽眸,吓得立刻低下头去。
暴君驻足片刻,又走开。
沈二爷:“……”实在心疼女儿。如此暴君,谁又能经受的住?!
退朝后,有些大臣是抖着腿走出大殿的。
若非为了养家糊口,真想致仕啊。
沈二爷被叫住了。
“沈侍郎,且留步。”来人是陆达,他已能够猜出沈美人前途无量,对其父也甚是敬重。
陆达对身侧的小太监挥了挥手。
小太监端着一只托盘递给了沈二爷,那托盘上盖着一条红绸,但仍旧可以闻到香味。
沈二爷客客气气谢恩。
他与相爷一道走出宫门,直到上了马车,沈二爷才掀开了托盘上的红绸,只见这是刚刚烤出来的鳄鱼肉,喷香焦脆,就是卖相有些可怖。
沈二爷:“……”
他信佛啊!平日里鲜少杀生,但御赐之物,只能亲自吃。
沈二爷捧着托盘,看向了身侧的沈相:“兄长,这是御赐的,怕是不能割舍给你。”一副很提防的样子。
沈相:“……”他会在意这点鳄鱼肉?
沈相擦了把额头的汗,说道:“看来姝姐儿还算得宠,否则皇上岂会关照你。但愿沈家能躲过这一劫。”
沈二爷却高兴不起来。
新帝性情古怪,着实令人难以琢磨啊……
*
这一日,御花园,以及后宫各处的绿色盆栽都不见了踪迹。
整个后宫心惊胆战,完全不知发生了何事。
处理完政务之后,已到了落日西沉的时候,霍昱做的第一桩事,便是沐浴。
昨晚他的身子已经不再干净了……
偌大的浴殿,空无一人。
唯有陆达守在数丈开外的地方,以便随时听见帝王吩咐。
纵使隔着老远的距离,陆达也听见了浴殿方向传来的动静。
陆达:“……”他当太监久了,差点没反应过来那低沉的闷哼声意味着什么。
皇上坐拥后宫,何至于此?!
今晨不是刚从沈美人那里回来么?
陆达震惊了。
他从未想过皇上也需要自行排解……
半个时辰后,霍昱才从浴殿出来,他穿戴整齐,墨发盘起,眉目之间因为沾染了水渍而显得愈发阴沉。
陆达奉命将彩芝叫了过来。
彩芝是玲珑阁的宫婢之一,一直暗中监视着沈宜姝。
彩芝垂首,不敢多看新帝一眼:“回禀皇上,自皇上今晨离开,沈美人大哭不止,如何哄劝皆无济于事,沈美人她一直哭到了晌午,人差点昏厥了过去,食用了一盅乌鸡枸杞汤才有所好转。午后又去看了乌龟,但一直黯然伤神,落泪不止,哭哭啼啼到了天黑,这才刚刚睡下。”
霍昱:“……”她是水做到么?一天哭到晚?
呵呵,她是在想那个人!
这才见了几面,就情到深处了?!
一个女子是否喜欢男子,从行为和眼神就能看得出来。
霍昱闭了闭眼,仰面靠着龙椅,重温着昨晚沈宜姝的所有主动带来的感受。
他也想要。
此刻,他仿佛在盗窃着另一个人格所拥有的记忆,可悲又可耻。
他本该不屑的,但莫名渴望,内心极痒。
他自己在浴殿排解,远不如沈哭包的那双小手。
不过就是一个娇气的爱哭鬼,他为何会垂/涎?!
霍昱对自己眼下的状况很是不满。
“退下!”
新帝低喝,彩芝垂头,后退了几步,转身一路小碎步快速离开内殿。
内殿又是一阵安静。
帝王一手扶额,保持着思考的姿势,亦不知在想些什么。
时辰已不早,陆达揣度圣意,“皇上,今晚……可需摆驾玲珑阁?”
他为何要去强求一个心里没有自己的女子?!
这女子还是个娇气包!是个爱哭鬼!
是他最不屑一顾的弱者!
一定是那个人的意识影响了自己!
霍昱再度睁开眼来:“朕几时说过会去那个地方?朕岂会在意区区一个沈美人?”
陆达身子一僵,自扇了一巴掌:“皇上恕罪,是奴才僭越了!”皇上当真不在意沈美人?陆达整不明白了。
霍昱起身去寝殿,煞气腾腾,看什么都不顺眼。
眼角的余光瞥见了博古架上养着的乌龟,他眸光一沉:“扔去喂鱼!”
陆达无语凝噎,这小乌龟是皇上昨个儿才命人从水里捞上来呀。
“……是,皇上,奴才领旨。”
夜已深,霍昱无心睡眠。
仿佛有一张网,将他整个人笼罩住,让他喘不过气来。
守夜小太监正瞌睡着,就听见内殿“哐当”一声巨响。小太监立刻站直了身子,须臾就看见帝王提着一把亮锃锃的宝剑大步走了出来。
小太监:“……”皇上不愧是皇上,总有使不完的精力。
霍昱一番操作猛如恶虎,不消片刻就把寝殿外面的墨竹砍了个/精/光。
陆达与小太监看着院墙角落光秃秃的竹子,一时间心生无限感慨。
到了后半夜,帝王终于回了内殿。
陆达沉沉叹了一口气,吩咐道:“让值夜的宫人速来打扫干净,明日莫要碍了皇上的眼。”
*
翌日,罗、左两家的长公子被召见入宫。
罗远之是前几日才被霍昱破格提拔为了大理寺少卿,他是沈宜姝的表哥,沈宜姝的母亲罗氏,是他的嫡亲姑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