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有人前些日子刚说过。
唐一千陷入迷茫似的，想了一会，点点头不再说话。
于佳敏：“千儿你就是这样奇怪的人，在别人的事情上冷静理智，轮到自己，就糊里糊涂，拎也拎不清。”
***
满大街的槐花像是一夜间全开了，一眼望去好似天空白如雪，一股奇特的蜜甜香笼罩满城。
杨家在美电旗下的酒店设宴，意图是昭告天下，他得了一个孙子。
这就是唐一千佩服杨焕之的地方，他做此举，并没有顾忌他当下的身份，而是堂堂正正昭告天下，他的儿子年少不更事，犯了错误，就是要承担的。
他们也爱重这个孩子，就是要用这样的仪式感给孩子一个名分，如此坦荡，更能堵住猜测的悠悠众口。
角落的一个席位坐着桃子，宴席女客很多，没人知道她就是孩子的生母，她强忍着泪水，别人只以为是被杨焕之那一番忏悔之词感动。
杨争先抱着宝宝来见过大家。
大家瞧着这个粉雕玉琢的孩子都羡慕不已，说的恭维话倒也是八分是真的。
众人吃吃喝喝，一片祥和。
这个酒店的小舞台背后的大屏忽然换了画风，变成温馨的色彩和图片，缓慢切换闪现。唐一千惊讶地发现，有几张竟是她的，且是在她毫不知情状态下被偷拍的。
杨焕之缓缓地讲了一个故事，这个故事的主角用的一个女孩。
他讲到他和杨阳这辈子做梦都想要一个女儿，但没想到生了一个杨争先这样不争气的儿子。
有一天，儿子带回来一个姑娘，这个姑娘聪明又善解人意。家中横遭变故，一家人六神无主之时，是这个女孩稳坐如山，非常冷静地协助着杨家解决了这件让他们慌乱的事。
这个女孩子的出现，满足了他们对一个女儿的所有幻想。
明明是夸赞，唐一千莫名其妙听出许多悲壮的情绪。
他要做什么？
她看向杨争先。
他正对着投来温暖一笑。
她看向江破阵，他也是一头雾水。只是脸色不大好，搭在旁边椅背上的手握成拳，骨节都发了白。
“……借着我孙子三周岁生日的场子，荣幸地跟大家宣布，我杨焕之和内子杨阳，今天愿认了唐一千这个孩子做我们的干女儿，等她将来结婚之时，我们杨家会按照对待亲闺女的标准，为小千置办嫁妆！”
灯光打到她身上时，掌声四起。
杨阳对她招招手，身边有人推了她一把。
行尸走肉一般，糊里糊涂收了杨阳一个翡翠的手镯做了礼物，糊里糊涂改了口，又收了杨焕之递过来的一个巨厚的大红包。
这时的掌声就更热烈了。
从台上走下来，如踏在云上，如梦似幻，很不真实。
杨争先的邻居沫沫带着嫉妒恨的眼盯着她，“虽然你没做成先先的女朋友，但你竟然能得到杨叔和扬婶的青睐，让他们这么隆重认你做干闺女，看样子你真的是好手段！”
她的话让唐一千慢慢清醒，才发觉后背出了一层浮汗。没搭理她，不顾众人的眼光，她走到杨争先面前低声问：“为什么？”
杨争先虽是清瘦，但人还是依旧好看的，只是眉宇间多了些淡淡的凄楚。
他不敢与她对视，逗哄着孩子，“爸爸给你认一个姑姑好不好？宝宝喜不喜欢姑姑？来，宝宝，叫姑姑。”
宝宝伸着手要唐一千抱，她很自然接过来，宝宝发这个音节发得极好：“姑姑。”
此时保育阿姨过来把孩子抱走了。
“你说话！”唐一千仰着头，眼角水光乍现。
杨争先眼圈通红，低着头看她，还是笑着，嬉皮笑脸的样子，忽然控制不住，众目睽睽之下，一把将她抱在怀里，整张脸埋在她的颈窝里。
“你什么都好，只是不爱我。”
他的眼泪滴在她颈窝里，滚烫，灼痛着她的皮肤。
“原谅我的自私，没有经过你的允许就让你变成了我的妹子。我总要有个方式，把你永远留在我的生命里。”
他放开她，胡乱在脸上抹了把眼泪，招手要过来话筒。
众人吃瓜的视线一直就在他身上，此时场子渐渐安静下来。
“小千，爸妈都说了，你将来出嫁的时候，会给你准备一份嫁妆，我认识你的时候，没想到你是来跟我争家产的。”
众人哄堂大笑。不明就里的人，只觉得他真性情。
“小千，以后，我就是你的大哥了，亲大哥……”
他忽然凝噎，抽了话筒扶着额头，似乎用了很大的力气控制情绪，才接着说：“以后谁要敢欺负你，我做哥哥的第一个不放过他，”他大声喊：“城子，你听到了吗？你以后要是敢欺负她，我揍扁你！”
唐一千蓦地一惊。
原来他知道的，他一直知道的。
江破阵忽然被点名，完全没有心理准备。光束打在他脸上，“震惊”像两个大字清楚地写在上面。
杨争先的嘴唇抖动着，“江破阵，相爱的两个人应该在一起，对吗？以后，你要好好对小千，你若辜负她，我会打爆你的头。别忘了，从小打架，你都赢不过我。”
众人只觉得像看电视剧似的，还是“人间自有爱情在”的剧情，内心跟着激动，掌声雷动起来。
杨争先喊：“江破阵，以后小千交给你了，你用心待她，好吗？”
唐一千握紧拳头。
江破阵瞪着杨争先，看口型说的是：“你有病吧。”
唐一千的指甲快把自己手心掐出血来。
杨争先说：“从小，在追女孩子上面，你就没有赢过我，这次，你赢了。江破阵。”
“我不是败给了你。”
他笑着笑着泪流满面。
“我是败给了命运。”
第49章 植株种植案 欢迎来到我的地盘。……
江破阵听杨争先说完这些, 扭头走掉了。
此后很久，凡是参加过那场宴席的人，都还会跟身边人津津乐道, 添油加醋描绘着这一个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
当然, 这个故事里最可怜的还是那个女主, 被当皮球一样踢出去, 而被点名的那个男人，他不肯接手。
她像个木偶一样, 呆呆滞滞已经两个礼拜。
中间再去杨家一趟，他们竟然大门紧闭, 邻居大妈看见她说, 他们搬去了新家。不肯告诉她地址, 显然是避着她的。问了安清澄，他讳莫如深, 建议尊重杨家的想法, 不要再刨根究底。
那一日宴席江破阵提前走了之后，两人再没有过交集。
她周末时回了一趟仙女镇，找了族亲, 把三十万给齐, 让王兰芝写了收钱签字画押。
“你参加节目挣了不少，现在手里还有小十万吧。”王兰芝眼神中全是算计。
唐一千说, “我即便有一个亿，从此跟你也没有关系了。”
没见到爷爷，听傅一宁说又去临乡接了个活。他还抱怨着老头，这么大年纪了，这么玩命赚钱也不知为了个啥。
期末考试考完最后一门，唐一千坐在教室正对着黑板发呆, 耳听一位同学喊：“唐一千，系主任办公室有请。”
“唔。”
“你听见了吗？”同学把脸对着她的脸，摆了摆手，“唐一千你最近跟丢了魂似的，傻了吗？”
系主任叫她去做什么？
禁毒支队的唐队看她进来，满脸笑意：“小千，来来，坐。”
她一头雾水。
竟然在这里看到他。
黄主任把办公室留给他们详谈，临出门还语重心长嘱咐，“唐一千同学啊，上次是江队，这次是唐队，你总不能下次让局长亲自来吧，我跟你说啊小唐，这现在的就业环境，不像当年了……”
她唯唯诺诺应着。
“本来我想跟你电话联系，想着这件事有些麻烦，还是亲自来跟你谈比较好。”
唐队虽是笑着的，可眉眼间还是自带威严，他指了指凳子，请她坐下。
她连忙坐正，挺直腰板，敛着气息不说话。
看着他觉得陌生又亲切。他也姓唐，不会是自己的亲生父亲吧。看年龄不像，总不能十三四岁就生了孩子。
“你是仙女镇的人？”
“是，唐队长。”
“你对仙女镇下辖的原始村落熟悉吗？”唐队问，“尤其是那些山脉。”
从小就跟着爷爷和养父十里八村做寿宴喜宴和丧事宴，仙女镇这个年龄段的年轻人，如果说谁对这一片熟悉，唐一千说第二，没人敢说第一。
她笑笑，“那一片上百座山峰，哪座山底下是白獾一家子，哪座山底下是黄兔一家子，没有人比我更熟悉了。唐队长你想问的哪个山下面的白獾？”
唐队摇头笑了。
之后他们签署了一份保密协议。
接到举报，仙女镇下面一个原始村落在山林中劈地种植罂粟，那一片山峦起伏，植被极为茂密，如果要去那里做一次突袭检查，而不找一个熟悉的人做向导，这样的地形，进去很难，出来也很难，非常不利于工作开展。
从当地找一个民警也不见得对山林村落熟悉，找本地村民又担心保密工作做不好，刚好想起来唐一千是仙女镇的，一番聊下来，觉得她是不二之选。
禁毒支队依旧忙碌有序。
他们开会时，来了许多长水县禁毒大队的人，这次是他们申请从旁协助。唐一千坐在一个角落里旁听。会议还没有开始，三三两两在闲谈，像是等什么人。
“江队回来了。”不知谁一声喊，县禁毒大队的人像是粉丝看见偶像一样眼睛放光，围上去打招呼握手，热闹了好一会才各自落座。
唐队：“你刚下飞机，要不要先休息下。”
江破阵：：“开始吧。”
他穿一袭丛林迷彩作训服，风尘仆仆，肤色比最后一次见他黑了五个度，比新几内亚人略微白一些。额角不知何时舔了一道伤疤，显然是新伤，缝的线细密均匀，跟一条蜈蚣似的趴在那里。
他并没有看见她，神态专注听唐队分析案情。
唐一千痴痴呆呆盯着他，冷不丁听见唐队点了“唐一千”的名字，众人的眼光全都扫过来，她黏在江破阵身上的目光收不回来，好似被抓了现行，她的脸瞬间涨红，慌乱地站起身，鞠一个躬，“给大家添麻烦了。”
唐队笑说，“你可不是我们的麻烦，你是我们地下向导，我们这次行动还真得依靠你呢。”
众人也笑。江破阵没有笑，他定定地瞧了她一会，视线就转了回去。
散会后，唐队让李长澜帮忙给唐一千安排招待所，江破阵说：“唐队，我来吧。”
他的那辆桑塔纳，许是许久未开，车门打开，一股子霉味飘出来。
“唐队这辆车，难不成真要快下岗了，才两个礼拜不开，就长毛了。”他说着，帮她把一个小小的背包接过去，放在后备箱，“你就带这些东西？”
“嗯，”唐一千还想着那天宴席上他说的那个“你有病”，心思飘忽不定，“不是说两天就回来吗？”
江破阵笑着看她，打开副驾座的门，做了个“请”的手势，“两天？你倒是自信。”
她咬着指甲，看着副驾座，“我还是坐后……”她刚要转身拉后车门，后衣领被一只大手拎起来，塞进副驾座，系上安全带。
扣安全带扣子的时候，他离她很近很近，有浓烈的汗水味道混合着肥皂香味袭击着鼻腔，她的脸又红了。可是心里莫名的喜悦破土发芽。
江破阵看见她脸红无措的样子，想起之前她处理杨争先的事情时的淡定冷静，顿时觉得判若两人。
天晓得，哪个是真的她。
“我有话同你说，坐前面更方便。”
江破阵说完，发现她明显失望下来，整个身体像是泄了气，恹恹地说：“说什么？”
他轻咳一声，“唐一千，你知不知道这个工作很危险？如果种植鸦片真的如举报人所说，是整个村子很多人集体在做的事情，那么他们会非常团结，到时候集合整个村子的力量反击我们，那你的安全就会受到威胁……”
她目视前方，“我知道的。”
“你不知道，”他有些生气，语气迫急，“跟毒品打交道的人大都穷凶极恶，只要不判死他们，他们出来后就容易报复，你以后的人生就会陷入不安全的境地……”
“之前你怎么不说？”唐一千指的是那次去简捷那里卧底。
“之前……”对呵，之前怎么没有这么担心？该死。
“那你为什么不怕？”她打蛇随棍上，继续追问。
江破阵凝了一瞬，沉声说：“因为我是警察，这是我应该做的工作。”
唐一千做无赖状，“我也不怕，因为我是公民，协助警察办案是每一个公民应尽的责任和义务。”
“你……”他气结，旋即被气笑了，侧过脸看着她，“伶牙俐齿，你是属小狼的吗？”
“我属母老虎，专吃爱教育别人的人。”唐一千白了他一眼，说完又觉得不妥，一时又羞红了脸看向窗外。
江破阵一手握方向盘，一手握拳支在人中处，偷偷笑了。到了招待所，开完房间，他把她送进电梯，也跟上来。
“我，我自己上去就行。”她看着电梯跳动的数字。
“我被抽调出任务了。”他也看着电梯跳动的数字。
看着她走到房门口，他告辞，她才反应过来，背着包呼呼跑过来，拦住他，“你刚才说什么？你刚才说你被抽调……”
“嘘。”他拿食指竖在她的嘴唇上，低下头。
唐一千只看到他的脸渐渐放大，呼吸愈发近，愈发炽热，她慌乱地闭上眼——他轻轻错开脸，嘴唇贴着她耳朵说：“小点声，那天在杨叔叔的宴席上我就接到了任务，匆匆走了，今天才刚回来。有的任务，要求个人手机是要关机上交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