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一千薅了很多蚊香草和干草一起编成粗绳状,点燃放在两人旁边,这是防蚊虫叮咬的。
最后,他拿着手电照着,她从包里掏出铁丝做成一个一个活的套子,走出离篝火很远的距离去下套, 下了足足十五个,才罢手。
江破阵可以听见她清浅的呼吸,嗅着她身上传来的舒肤佳香皂的味道,夹杂着蚊香草的特殊香气,林间的青草香气,树上未成熟的松果香气,只觉得安心熨帖。
靠在篝火旁的树干上,她并不好过,浑身说不出哪儿痛,合上眼便沉沉睡去。
醒来的时候,天依旧漆黑,篝火里的柴添得很足,身上披着他的外套,身边空无一人。四处查看,发现北边有一红色小点,忽明忽暗,原来他去抽烟了。
江破阵比较警醒,听到动静连忙回头。唐一千把他的登山外套递给他,他接过去,重新整理一下又给她披在身上。鬼使神差的,他伸手理了理她的额发。
这一瞬,恰好燃烧的树枝发出荜拨声,周遭的气压好像不一样了,连蝈蝈也不再叫了,没有风,树叶似乎也停止了抖动,缓慢的,他听见自己的呼吸渐渐急促起来,黑暗中只觉得有一种隐忍的快要决堤的情感,让他濒临失控。
这时。
“吱——”一阵急长尖细的叫声外加拼命地扑腾声传来。唐一千抓住他的T恤下摆,小声又兴奋地说:“听到了吗?上套了!上套了!”
这是一只黄毛野兔,这个季节正是拼命长膘的时候,掂一掂大约有五六斤重。野兔矫健,多奔跑,所以肉质多瘦,能长到五六斤已是比较少见,她开心至极,“我们运气真好!”
江破阵看着她,熟练地用铁丝勒死兔子,用瑞士军刀剥皮,掏除内脏,用瓶装纯净水清洗干净,用铁丝穿透将其吊起来,绑在用粗长的树枝和铁丝固定起来的吊架上,放在篝火上烤,待到唧唧冒出油光,均匀洒点盐,铁丝是活动的,可以轻轻转动烤得更加均匀。
“盐哪儿来的?”
“在大婶家顺的。”
约莫半小时左右,新鲜的兔肉香气四溢而出。
“香不香?”
“你经常做吗?”
“上大学以前经常这么干,我们家饭店有一道菜叫红烧野兔,全是我一手供货。但是不经常这样烤,因为这样烤比较麻烦。”
唐一千让他打着手电,她寻到一棵高大的榆树,嗖嗖爬上去,折了一根不粗不细的树枝,便滑下来,“榆树的树枝没有苦味,相反还很香甜,”走回篝火,取下烤兔,把收拾的很光滑的榆树树枝穿进烤兔里,跟献宝一样递到他面前,“你尝尝,可能不像市里烧烤那么好吃,但是充饥是没有问题的。”
他接过去,深深闻了一口,“你应该找两个榆树枝,我们把它分开吃。”
她摇头,“我不爱吃兔子,从小就不爱吃,这些都是给你弄的。”从背包掏出饼干,“我吃这个。”
他这才慢慢用手指剔了一丝丝瘦肉来吃,点头称赞,“很香。”
篝火依旧很旺,火红的光映照着他的脸庞,唐一千拢着他的外套,靠在大树干上。
天还是很黑,没有一点儿星光,夜很净,篝火里不时发出的“荜拨”声,兔肉的幽香缓慢飘过来,不时有微风吹动,树叶偶尔随着风发出“刷刷”的轻响,唐一千只觉得想让时光慢一点,再慢一点,在这缓慢而迟滞的时光里,就这样守望着他,一生一世。
醒来时天已破晓,用泥土把灰烬盖住。
翻过那一座更高的山头,已经正午十二点多,路太陡,有几个地方差点掉下去,幸好江破阵反应敏捷,一把抓住她。
当站在山顶时,简直要惊呼出来。那是另一番景象,目力所及,全是平地,不不,是平地上大片大片的五颜六色的花,不晓得有多少亩,只是觉得,室外桃源一般,非常好看。顺着山势的坡度,蜿蜒逶迤,犹如织锦地毯一般华彩壮丽。
那一条狭窄的路似乎是从山与山之间的沟壑地下盘旋上来,在进入平地处设了一个关口,有两个年轻的男人坐在那里百无聊赖地抽烟。
远处有狗吠声。
费了些力气爬上去,在关口不远处的灌木丛后面寻找机会。
两个男人抽了会烟,一个说要去吃饭就走掉了,另一个打了个哈欠就开始打盹。唐一千悄悄走到他面前,对着他的耳朵打了个响指,他倏地睁开眼睛吓了一跳,“你是谁?”第三字还没说完,就被江破阵从背后对着脖颈处一个手刀劈下去,这个年轻人便软塌塌摊在滚烫的沙土地上。两人把他昏厥的身体拉到花田深处掩起来。
植株平均一米多,花朵红色和白色居多,有许多已经花瓣掉落,长而细的茎子上挑着的是一个圆圆的看上去比鸡蛋小不了多少的卵状蒴果。
江破阵显然很吃惊,脸色阴沉。唐一千看着长长细细的花茎上面挑一朵鲜艳轻盈的花,花瓣很大,中间的花心处卵状的球,“这不是虞美人吗?”
他沉声说:“罂粟和虞美人是有区别的,最大的区别就是这里,”他指着那个卵状的球,“这就是鸦片的来源。”
她仔细看,有一个卵状的果实上有类似刀片划过的痕迹,缝隙间有残留的褐色膏状物。
“这里切一下,会流出白色汁液,收集起来晒干就是生鸦片,再用特殊方法加工处理后便成了熟鸦片。”
唐一千看着一望无际大红、粉红、白色的花,风一吹,波浪一样荡漾,小声说:“那,多少斤会判刑?”
“多少斤?”他摇摇头,剑眉拧得死紧,“非法持有200g鸦片就已经构成犯罪了。”
她采下一朵还很鲜艳的,在指尖捻来捻去,“你看它那么长的茎,挑着那么大一朵花,像莲花一样美,但是却没法‘濯清莲而不妖’,真是太可惜了。”
江破阵沉吟一瞬,说:“花本是没有什么错处的,只是种花的人心出了问题,这笔账只能算在人身上,不能算在花身上。”
这番话让她很震动,忽然发觉他很深刻,格局比她高远的多。
远处传来一声大喝:“谁在那里,干什么的?”听着是有些蹩脚的普通话。不远处不知从哪儿走出来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和两个强壮的年轻男人。
江破阵伸手捏一捏她的手,低声说:“别慌。”他向前一步,她连忙拉住他,小声说,“你普通话太标准了,容易令人生疑,不行,还是我来。”
她笑着甜甜喊了一声:“大爷,”然后朝着他的方向迎上去,“我男朋友今天到我家来提亲,我们想四处转一转,看到这里都是虞美人,真好看啊,我就忍不住摘了一朵,”她举起手里那一支,“大爷您别生气,我玩儿一会就带我男朋友走。”
这位大爷闪烁着狡黠的眼睛,“听你口音像是咱村的?”
唐一千说:“我是李家坪的李二春家的大丫头。”
大爷打量她又打量江破阵,“他不是咱们这里人?做什么的?”
江破阵缓步走到她身边。
“你说我对象啊,”唐一千装作很羞涩看他一眼,“他是县四中的老师,教体育的。”说完拉住他的手,佯装局促的前后摇摆,晃来晃去。
大爷又看了他们一会,“别随便跟别人说,这里有花的事情。”
唐一千甜甜一笑,“明白,大爷,这花这么好看,如果别人知道了,都像我一样一人采一朵,这些花就被糟蹋的没有了,是吧大爷?”
“丫头很灵透,说的对。”大爷挥挥手说:“快走吧。”
唐一千很遗憾的样子,“我想再玩一小会再走,太好看了,我再看一会,绝不再采花了,我保证。”赶紧走反倒惹人怀疑,只有再赖一会,才能坐实确实是看着花美才驻足停留。
他们三个人不同意。一个黑壮的人蛮横地说:“你们怎么上来的?”对身旁的人说,“大涛和二涛上哪儿去了?两个王八羔子一定找阴凉地偷懒去了。”另一个年轻人气势汹汹走过来,凶巴巴说,“这里不是玩儿的地方,赶紧走!”
两个人顺着窄路往下走。
没有按原路返回,在山与山中间的沟壑底部坐着休息。
江破阵说,“会不会上面还有另外一条路?”
唐一千说,“绝对不会,我跟我养父还有爷爷来过一次这个村,当时快迁村了,接的活是迁村大宴,我那时候还小,我爷爷和村里的人都反复叮嘱我要小心,因为整个村子边缘全是悬崖,只有这一条陡峭小路可通出来。小时候我比较调皮,真的围着村里转了一大圈,果然边缘都是峭壁。”
他皱着眉沉思。唐一千四处探查着,跳到谷底一块巨大的大青石上面。下一秒她连忙叫他,“路,路在这里。”
这是一条新修的窄路,被谷底这块巨大的岩石挡住,需要站在岩石上面才可以看到。树木葱茸,沟底盘根错节的大树遮天蔽日的,把整条路掩了起来,如果不是站在这块巨大的岩石上,从更高的地方鸟瞰无论如何都发现不了。
江破阵说,“这就对了,原来这条可以通车的路在这里,如此大的体量没有一条像样的路通往外面,全凭人力可能性不大。”
他们决定顺着这条路走出去。忽然听见群鸟惊飞,伴随着一阵幽远的哨音,唐一千连忙拉起他的手躲进大石头旁边一大丛荆条树后面。
这种树虽是木本灌木,可枝条极细,开蓝色小花,有苦涩的馨香味,每年根部不断抽出新的枝条,当地人喜欢把纸条砍了变成筐子篓子拿到集市上卖钱。荆条树根连根,喜爱丛生,最高可一米五六高,密密压压毫不透风,躲几个人从外部完全看不出来。
“晴天白日的群鸟惊飞,一定有一大群人正往这边走。”她低声说。
五秒不到,就听见手扶拖拉机的声音,她侧耳用力听,“最少有五辆手扶拖拉机。”
江破阵半匍匐在地,正闭目凝神贴地倾听,沉声说:“除此之外至少还有两辆汽车。”
唐一千惊呼,“这是传说中的地听吗?”他蹙眉,沉着地说:“哪有什么地听,只是经验而已。”
不一会,果真有五辆手扶拖拉机停在大石头前不远处,很快又有两辆昌河车停了下来。都没有熄火,每一辆车都超载,鱼贯而出汇集成四五十个人,每个人都彪壮气盛的样子,肩上扛着着?头、锄头、棍子、镰刀。
“那两个人应该还在,刚刚二涛跟五大爷说他被砸晕了,五大爷说是一个男的一个女的。”
“金子哥,他们不会真是警察吧?”
“五大爷说,看着女的不像,男的挺精壮的看着像。”
“说不定已经走了呢?”
“不可能,村子的路口安排了人,他们没跑出去。”
“万一是警察怎么办?”
“凉拌!”
“啊,我没杀过人,咱不会真杀吧?”
“先抓住关起来再说,让五大爷安排老娘们蛋子们赶紧割,成熟的今晚连夜割,能收多少膏就收多少,省的夜长梦多。”
“万一,那两个人真是警察,又跑了怎么办?”
“怕什么?就按咱们之前说的办!”
“哦哦哦知道了金子哥。”
唐一千看到江破阵双目微微眯起,如鹰视一般锐利,如狼顾一般带着伺机而动的睥睨。瞬间想起第一次见他,就是这般稳健锋利地带着他的兄弟们实施抓捕。
这一刻的他,好似另一个灵魂附体,传递出一股专注、刚毅、果敢的气势来。
第51章 发现端倪 击犬。
江破阵看一眼唐一千, 她呼吸依旧沉着平稳,可是攥紧的拳头微微发抖,出卖了她内心的紧张。
看电视剧的时候, 神烦那种没事都能整出点事来的女性角色, 觉得那是男权社会中对女性的职能的蔑视, 所以她坚决不在这一刻拖江破阵的后腿。只在心中默默过了一遍, 手机已经调到无声,身上也没有任何东西可能发出声响。心中略微踏实些。
忽然, 她的手被握进一个大手里。他并不看她,可是手掌加了些力量, 像是在说, 别担心。
她的心, 霍然被暖到,变得十分柔软。
一行人呼呼啦啦已经上山, 留了七八个人蹲守在车子旁。三三两两在手扶拖拉机车斗子里玩扑克牌。
不知道过了多久, 天色渐渐暗下来。
山村七月的傍晚,有一种粘稠的安静,可偏因为这群人显得聒噪起来。远处的山峦轮廓隐约, 偶尔有虫鸣声响起, 飞鸟业已归巢,时不时有鹅叫声传来。
两人忘记了饥渴。她只觉得喉间发紧干涩, 却连吞咽唾沫都不敢。保持一个蹲的姿势其实非常疲累,不一会就麻得没有知觉。
偷偷看了一眼江破阵,他始终保持一个静止的姿势,一瞬不瞬盯着前方,黑暗中像一只伺机而动的猎豹。
更加对他的职业生出别样的敬畏来。他和他的同事们,这样的蹲守是家常便饭。王萌萌有一次说李长澜出任务回来, 周身被蚊子叮咬得一个包连一个包,成了片状肿起,痒痛难忍。
时间过的很慢。终于那群进旧村的人陆续回来,结论是有可能顺着后山密林子走掉了。大家只好准备铩羽归去,正在此时,前方一辆手扶拖拉机“踏踏踏”爬来,车上一个看不出年纪的人喊了声,“我把丽哼带来了!”
话音未落,一条庞然大狗从车斗子里纵深跃下,围着众人撒欢般转了一圈,忽然停在他们藏身的这一株荆条树前的平地上,抬头对着他们藏身的方向狂吠。
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江破阵在手上攥了两下,用眼神示意她不要轻举妄动。从小她身经太多乱战,深深知道今晚他们两个如果跟他们动起了手来,绝对不是对手。他们人多且都是壮年,血气方刚。
有几个人开始往这一团密不透风的荆条树从走来,她的心跳更快了,豁出命能打几个?一个?两个?江破阵丝毫不见紧张,只是更加警惕,她可以清晰觉察到他浑身的肌肉处在剑拔弩张的状态。
就在为首的那人即将把手放在这一大丛荆条树丛上时,他们的身后倏地窜出一个小影子,刷刷往斜上方山上跑去,那条庞然大犬仰天长吠一声,纵深一跃,朝它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