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莺莺一下笑了出来,眉眼带笑道:“你是‘人家’啊?”
秦西前脚说了人家,下一秒就觉得太不男人了,矢口否认,见许莺莺笑个不停,没好气地赶人,“练你的字去吧。”
许莺莺不肯走,想到周并莲了,就连带着想起之前的疑惑了,问道:“你之前干嘛说是我要把卖身契还给她的啊?”
秦西刚才脑子一时短路在她面前丢了脸面,根本不想再理她。
“跟我说下嘛,你说谎之前都不和我打个招呼,下次我要接不上了看你多难堪。”
“秦大哥?”
许莺莺没完没了地追问。
她毕竟是第一次远离长大的地方,到了京城之后虽基本不离开秦西,但始终是有些不安的,说说笑笑照常,但是话少了许多。
现在终于觉得安稳一些了,又从荀盛岚那得了自己父母的消息,轻松了一些,话就又多了起来。
她缠着秦西问个不停,秦西忍不住了,道:“不是你说我总对姑娘家心软吗?”
“啊?”
秦西道:“我想了想,这样好像是不太好,所以就说是你要帮她的。心软的是你,她要感谢也好,给银两也罢,都是给你的,与我无关。”
他说完了,笔杆微微一倾,在许莺莺手腕上轻敲了一下,赶人:“说完了。回去练字去,你那一手字写出来,自己好意思看吗?”
许莺莺看起来是好意思的,还抿着嘴笑,挨着他软软地喊了声“秦大哥”。
秦西很嫌弃:“又怎么了?”
“我就在你旁边练吧。”她说完也不等秦西回答,起身脚步轻盈地去拿笔墨纸砚了。
日子平静地过了几天,就是那染料确实不怎么着色,许莺莺指甲上的颜色一碰水就掉了,发钗上的稍微好一点,但是晾干后颜色就淡了,看着不太好看。
这几天秦西试了好多法子,暴晒、阴凉、蒸煮等等,留色效果都不太好,又去找了善染织的阿婆询问一番,换了材料、调了比例重新捣制染料,终于稍见成效。
而李栖楠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暂时把周并莲留了下来,许莺莺多了个能说话的姑娘,也挺不错的,秦西很满意。
秦西往老铁匠那里去得愈发频繁了,也时常看书,只是看的书都是一些山川游历之类的,连李栖楠都不知道自己书房里竟然还有这种书。
见秦西就对这类东西感兴趣,还让人特意去给他搜集了一些过来。
秦西顺道要了一些地志及河道相关的书籍,每日除了教许莺莺射箭,就是研究他找来的那些书,再不然就是去找庄子里的老人们问一些稀奇古怪的问题。
久而久之,庄子里的人都知道李栖楠有这么一位奇怪的客人了。
只有许莺莺不觉得秦西奇怪,弄不懂秦西打造出来的小玩意,她就去看秦西画的那一沓地形图,对着地志书和游记一张一张比照,指着上面的图标道:“秦大哥,这里是不是画错了啊?《裴公记》里说这条河在明州县外有条分支的,你没画啊。”
秦西写字是学着用毛笔写的,但是画图还是习惯用炭笔,在宣纸上又标注了一个城镇的标志,抬头看了一眼,道:“那篇游记时间有些久了,我去问了几个老人,都说那条分支已经干涸很多年了,就没加上去。”
“哦。”许莺莺恍然,继续慢吞吞翻着书对比。
秦西心中默算了下比例,把官道稍稍延长了一些,然后又看了一眼许莺莺,严厉道:“坐直了。”
许莺莺挺了下背,坐直了一些。
两人一个画,一个核验,不时说上一两句话,倒也惬意。
然后李栖楠又来了,愁眉苦脸地坐在一旁道:“周姑娘还是想去北方找他兄长,这可怎么办啊?秦大哥,你帮我想想主意,怎么才能留住她……”
秦西想都没想道:“打晕了。”
“什么?”李栖楠以为自己听错了。
秦西朝着偷笑的许莺莺投去一个警告的目光,对李栖楠解释道:“我是说……让她知道路上有很多拦路打劫的坏人,很危险。”
“我说过的啊,从豺狼虎豹说到贼寇山匪,可是她说她不怕,怎么说都不听……”
提到贼寇山匪,秦西问道:“我听庄子里的老人说蕲州盘牛山上有一伙狠辣的贼寇,那里不是往北去官道的必经之处吗?朝廷怎么没派人去解决?”
李栖楠想了一会,茫然道:“蕲州是哪?”
秦西:“……”
差点忘了,这就是个混吃等死的富家公子哥。
富家公子哥见秦西没回话也不在意,继续唉声叹气,目光一低看到了秦西正画着的一张图,好奇地看了几眼道:“这什么东西,乱七八糟的?”
那上面官道最为明显,用的红色染料描绘,河流标注成了蓝色,高地是用等高线画的,加上中间错落的城镇村落符号和森林山谷的位置标注,花花绿绿又密密麻麻。
要不是秦西画的时候是一边画一边和许莺莺讲解的,许莺莺也看不出来那是什么。
这地图画得粗糙,有好几处留白的地方,但这朝代并没有什么地图,做成这样已经十分难得了。
秦西并不与李栖楠解释,张口就道:“莺莺画着玩的,别乱动,给弄乱了小心她马上哭给你看。”
许莺莺:“……”
啊?
李栖楠果然立马丢了那地形图,又看到了秦西画的各种小零件,左右看了看,想起了之前做的那把弓箭,灵光一闪道:“秦大哥,我看你好像很会做这些兵器之类的东西,有没有兴趣去军器监?”
顾名思义,军器监就是军队武器制造部门,在那里面做什么都是合法的,铜铁矿石用之不竭。
秦西心头一动,但并未表现出来,也没一口应承,反问道:“你不是说你只是一个公子哥吗,还能在那说得上话?”
“不瞒你说,我爹呢,主管工部,我这的兵器全是那里弄过来的,所以才说跟你说别处是绝对找不到比我这更精妙的兵器了。”
李栖楠说得眉飞色舞,对上秦西似笑非笑的目光,倏地想起被拉断的弓弦,脸上一僵,讪讪地笑不出来了。
秦西是挺想去看看学学的,但也知道那属于军事机密了,进去不一定好脱身,有些遗憾地放下了这个想法。
但是提到工部,他又想起一个问题,问道:“工部有个叫范无镇的官员,你可知道?”
这话一问出,许莺莺也凝目望了过来。
李栖楠想了想,在秦西以为他要问“范无镇是什么”的时候,开口道:“知道的,我爹部下,他家里养了一只雕,我去年去问他讨他不肯给我,还往我爹那告了我一状,忒小气了,不值得来往。秦大哥,你问这个做什么?”
听他一番话,秦西默然了一下,然后道:“没什么,就是看地志的时候对水利有了点兴趣,听说他主水利就想向他请教一下。”
“那不简单,我带你去……”李栖楠保证的话说到一半想起自己现在被禁止进入京城了,停了一下,“等京城安宁一点,我带你去找他问问,这点面子我还是有的。”
秦西一听他这话就知道他连人家离京的事都不知道呢,点了点头道:“行,多谢你了。”
李栖楠大大咧咧道:“客气什么。”
秦西又诱着他说了些范无镇的事情,所得信息除了早年丢了女儿这条之外,其余与荀盛岚所说无异。
秦西倒是有些奇怪了,按李栖楠的话来说,范无镇是他爹的部下,那不就意味着是太子这边的?可他又偏偏是荀盛岚选中用来骗许莺莺的人物,那这人的立场就有点让人琢磨了。
且等他回京之后见上一面后再做判断,若当真是荀盛岚的人,那倒是可以想法子给太子递个消息,刺荀盛岚一下也好。
有仇可不能不报,先前没动手是因为他之前所做都还勉强可以解释为防范过度行为,可现在人都明目张胆地陷害自己了,再不报仇就不是秦西的风格了。
思绪转了一大圈,秦西脸上仍是一副认真画图的模样,似随口一问道:“你也别天天想着情情爱爱了,好好练练你的箭,不是还想秋猎出口气吗?”
他说的重点是练箭,可是李栖楠明显只听进了前半句,脸猛地涨红,恼羞道:“什么情情爱爱!你别胡说!”
等他气急败坏地走了,秦西“啧”了一声,转身叮嘱许莺莺:“看到了吗,脑子里只有情爱就会变成他这样,不能跟他学,知道不?”
许莺莺飞速地看了他一眼,“哦。”
然后继续核对地形图去了。
第28章 认错 “只是在告诉我他跟过来了。”……
秦西学会骑马的第三天开始, 就经常一个人早出晚归,许莺莺对此很不满,可不管她怎么说秦西就是不带她一起。
如此过了几天, 他忽然不怎么出去了,又开始埋头写写画画,这次画得比较细,也比较形象, 条条道道一目了然, 李栖楠认出来了,疑惑道:“你这画的是京城的布局图?画这个做什么?”
秦西想了一下回他:“没见过世面, 打算记下来, 以后回乡下了好跟人炫耀。”
这次搪塞得太假了,连李栖楠都察觉出他这是在忽悠自己了,往那一沓图纸里翻了翻, 终于给他找着了一个,抖着宣纸问道:“谁会带布局图回去跟人炫耀的?还把京城里的死巷胡同都标上了, 京城的小巷子还能和外面的不一样吗?”
“是不太一样。”秦西道。
京城很大,道路四通八达,城内小巷胡弄、商铺摊贩比比皆是, 又有酒楼与高大宅院林立。城中住宅又多有前门、后门、侧门等,他在城中逛了好几天才摸清了其中布局, 然后又去城外摸索了一圈,城外就简单许多了, 不用多久就摸熟络了。
李栖楠等了半天也没能等到他的后半句,狐疑道:“我总觉得你在酝酿着什么事情。”
秦西停了手上的动作,笑了下,道:“我还能杀人放火不成?”
他笑的时候略微偏了下头, 笑声很轻,似乎带了点戏谑,李栖楠又多看了他两下,沉默了一会去问许莺莺:“你有没有觉得他最近有点奇怪?”
许莺莺早就察觉出来了,但是想也不想就给秦西打掩护道:“没有啊,你感觉错了吧,是不是最近没休息好?”
李栖楠三两句话被打发走了,但许莺莺不好打发,缠着秦西问个不停,非要听他说真话。
秦西敷衍了她几句,直接把人弄得不安了起来,她眼角一垂,闷声道:“秦大哥,你老实说,你是不是想要抛下我走了?”
“什么东西?”秦西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搞不懂她怎么忽然问出这种话来。
“你不说我也看出来了,那些书里明明各处地势都有提及,可是你只着重描画了京城以北的路径,其他的都是粗略带过。”
她攥紧了衣袖,“你是不是想要去北面?”
她问完也不敢抬头,房间内静了片刻,秦西平静的声音响起:“所以呢?你又是怎么得出我要抛下你的结论的?”
他没否认,许莺莺就以为自己猜对了,心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手指也不自觉地用力,指尖都泛了白。
她正难过着,忽然头上被打了一下,这一下有点重,打得她懵了一瞬。
秦西打了一下还是觉得不够出气,又卷着书册去敲第二下,还未落下就见她抬起了头,小脸发白,眼眶微微泛着红,他手上的力道不由自主地就轻了下来,跟片落叶一样落在了许莺莺额头上,冷声道:“我有没有跟你说过我是很记仇的?”
许莺莺思绪一半沉浸在被抛下的悲伤中,一半还在被打的迷茫中,停了一会才道:“没有。”
秦西放下了书,弯腰用食指去点她的额头,把人点得脑袋直往后仰,“那我再和你说一遍,我可是很记仇的,你要是再不分青红皂白就把自己的猜测安在我头上,我可就生气了。我生起气来,特别可怕,别怪我没提醒你。”
被他这么点了几下,许莺莺脑门红了一些,秦西这才停了手,背过手去在身后捻了下指尖,道:“说吧,又胡思乱想什么了?”
他这动作“凶狠”又亲昵,许莺莺心又一点点回到了原处,不确定地看了看他,踌躇道:“那你现在是生气了吗?”
秦西觉得他俩的对话简直是陷入了迷宫,一直在答非所问,板了脸道:“你再不好好说话,我就是真的生气了。”
许莺莺松了被攥皱了的衣袖,脚尖蹭着地面一点点靠近了过去,伸手去扯他的衣角,“明明是你先不好好说话。”
秦西:“嗯?”
她耷拉下了头,小声道:“刚才是我先问话的。”
“许莺莺,你可真是……”秦西被她气着了,脑内搜寻了一下形容词,道,“你可真会得寸进尺!”
秦西以为她要反驳了,结果她脑袋一点,“嗯”了一声,后面还接了句:“我就是啊,你又不是今天才知道。”
秦西是彻底没话说了,“……行!你还真是有自知之明!”
他往桌边走了两步,许莺莺步步紧跟,挨着他坐了下来。
想了一想最开始她问的什么来着……秦西道:“第一个问题我的答复是,在把你完整地带到你父母身边之前,我不会抛下你。”
“第二个问题,说来有些复杂,你就当我是在未雨绸缪就好。可以的话,我也希望就这么安宁地待在京城。”
目前看来,荀盛岚不会轻易放弃许莺莺,他们在云月庄也藏不了多久,早晚会暴露,还是先留一个退路比较好。
秦西承诺道:“但你可以放心,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京城不再安全,我要离开,也一定会带上你。”
“只带我一个吗?”许莺莺仰着脸跟他确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