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姑娘,可还记得昏迷前的事情?”
地上的周姑娘被银花直直地盯着,过了一会才嗓音沙哑道:“不记得了。”
银花又问:“当真一点都不记得?”
周姑娘不再抬首,跪在地上沉默摇头。
“秦公子, 你看这该如何是好?”银花转向秦西,语气恭敬。
秦西听她问了几句话,跟着打量了下这位周姑娘,见她虽穿着丫鬟衣裳跪在下首,但身形姿态柔韧,气度很好,怎么看都不太像是个丫鬟。
秦西也就看了这一两眼,忽然感觉有道强烈的视线盯着自己,一偏头,见许莺莺一脸不满地看着自己。
秦西无奈,对银花道:“等你家主人明日来处理吧。”
他是挺想说“反正也没事发生,就这么算了”,但不用想也知道,人家就是冲着他来的,不可能这么简单就能解决,干脆不发表看法,就等明日荀盛岚来,看他要怎么做。
然后又笑着对许莺莺意有所指道:“看到了吧,这么多丫鬟护卫守着,也不见得就很安全了。”
一旁的银花带着一众丫鬟默不作声。
事情暂且搁下,天色已晚,便各自回去歇着了。
只是秦西与许莺莺反了过来,以前都是秦西在她房里检查一遍,确认没问题了叮嘱她锁好门窗,现在反过来成了许莺莺先去检查秦西的屋子了,秦西也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翌日,荀盛岚午后才来,与二人寒暄了两句,就命人将周姑娘,也就是周并莲,押了上来。
周并莲似乎是被关了一夜,神色更加憔悴,看着有些弱不禁风,然而所说的话与昨日无异,很快又被带了下去。
荀盛岚蹙眉,看着似乎是觉得棘手,“秦兄觉得该怎么处置呢?”
秦西才不信他没有想法,道:“你的人,你自己解决。”
荀盛岚面露为难,过了会才道:“我是不信秦兄会做出这样的事的,但她毕竟是个姑娘家,既然已经被秦兄……名声既然已经不在了……”
旁边许莺莺在,他就没说得太明显,含混道:“……那就送给秦兄吧,就当是个伺候丫鬟也好。”
“不要!”许莺莺已经先一步拒绝,怒声道,“秦大哥不用丫鬟的!”
荀盛岚朝她笑了下,转头去看秦西,显然没把她的话听进去。
秦西也挑着嘴角笑,顶着他二人的目光缓缓开口:“我可不要来路不明的人。”
“倒也不算来路不明。”荀盛岚听出他话中的意思,笑道,“她本是官家小姐,是家中犯了事才沦落到这个地步的。秦兄若是有意,我这就让人把她的身契送过来。”
看出许莺莺不高兴,他补上了一句:“这样以后莺莺也好有个人一起说话,不至于太闷。”
他越说许莺莺脸色越不好,瞪着眼睛看了秦西两眼,还是忍着了,没再说话。
秦西也没再拒绝。
下人动作迅速,很快把周并莲的卖身契送了过来。荀盛岚接过,含笑递给了秦西,秦西又转手递给了许莺莺。
许莺莺晾了他一会,才不情不愿地收下了。
这件事算是解决了,荀盛岚饮了一口茶,慢条斯理地把茶盏放了下来,对着许莺莺道:“之前听下人说你们几日不曾回来,我怕你们人生地不熟出了事,冒昧让人去查了你们的行踪。多有得罪,请莺莺见谅。”
这事银花已经说过一遍了,理由也得当,许莺莺还得跟他问父母的线索,强忍着不适答道:“没事。”然后迟疑道:“你……你真的有我父母的消息?”
荀盛岚怔了一下,面带懊悔道:“并没有……怕是下人传话传出了差错……”
许莺莺原本对他手上的消息抱有很大期待,听他这么一说,顷刻愣住,面上一片无措。
“并非是有你父母的消息,只是……”荀盛岚再次开口,引得许莺莺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
这目光让荀盛岚觉得舒服,语气也愈发亲和,他说得很慢,似乎是一边思考一边说的:“是工部侍郎范无镇范大人早年丢失了一个女儿……”
许莺莺蓦然起身上前一步,满目期盼地看着他,一双眼眸里潋滟生辉,急切问道:“他家女儿是何时走丢的?在哪走丢的?走丢时身上可带着什么?”
“莺莺你先冷静。”荀盛岚带着歉意道,“范大人已命人寻找多年了,始终未曾寻得一丝音讯,所以近年很少提及,我也是偶然得知的。你所问的这些细节,怕是只有当事人才知晓了。”
“我去找他!秦大哥,我们去……”许莺莺说着急急扭头去看秦西,见他一脸淡漠,心中一沉,稍稍冷静了一些。“对,不能着急……”
“是不能着急。”荀盛岚笑道,“范大人前几日领命去了南边督查水利,至少要两个月后才会回来。他夫人当初因为女儿的事情优思过滤已经故去,现在持家的是继室。你想要找他也至少要等他回来之后才行。”
许莺莺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神飘忽,呆立了一会才倒退了两步,缓缓坐回了原处低低“嗯”了一声。
荀盛岚眼神不着痕迹地从她身上移开,又端起茶盏抿了一口,道:“莺莺还是不要抱太大希望的好,万一不是……”
“我知道的,多谢……”许莺莺礼貌回复,“多谢”后面卡了一下,一时不知道该继续喊他“四公子”,还是喊他“勤王殿下”。
荀盛岚一堆话早已透漏出他身份不一般,但他不明说,许莺莺也不知道该不该拆穿,于是去看秦西,后者依然一副淡漠模样,许莺莺也就跟着假装不知道了。
加上她看秦西这模样,察觉出他是情绪不好,但不确定是什么原因,想着等会再问他。
心下思索片刻,许莺莺再度转向荀盛岚道:“四公子和范大人很熟吗?”
“仅仅是认识罢了。不过届时倒是可以递帖子带你过去,这点面子还是有的。”说到这里,荀盛岚仍是带着笑的,心中猜测话他二人该察觉出自己身份不一般的,这会该直言相问了吧。
他转眼去看秦西,秦西一脸冷漠。
等了一会,也只听到许莺莺回道:“那我先谢过四公子了。”
俩人竟然谁也没有问一句。
许莺莺也就罢了,秦西的攻击性荀盛岚是知道的,此时见他不发话,心中也知晓多半是自己身份早已被识破,但是他不明白秦西为什么不拆穿他,拆穿后秦西能理所应当地挟恩图报,他也能在许莺莺那博几分好感,可秦西偏不。
他一直觉得看不懂秦西,倒也没有多惊讶,只是越发奇怪他带着许莺莺去了哪里,又是怎么知晓自己身份的。
荀盛岚开口道:“与救命之恩相比,这算不得什么。”
又说了几句范大人的事,荀盛岚恍若忽然想起一样道:“听银花说,你们打算搬出去住?搬去哪里?”
许莺莺瞄了一眼秦西,没吭声。
旁听了半天的秦西一心二用,一边心中暗骂荀盛岚不要脸又想骗小姑娘,一边听他俩说话,这时答道:“是要搬出去。”
“搬去哪里呢?”
秦西答得简单:“朋友那。”
“那倒也不错,住得舒适就行。就是这范大人回来后,我去哪找你?”这是对许莺莺说的。
许莺莺又去看秦西,后者道:“到时候我会带她来找你。”
几句话中若有若无的提防堵得荀盛岚没心思继续和他说话了,他心底算了算工部侍郎返程的时间,知道这两人一时半会不会分开,迟早还是要找上自己的,便不再多说了。
脸上挂了笑,道:“也行,期间若是有别的什么事我能帮得上忙的,就到这里来找我吧。”
又待了没一会,周移寻了过来,在荀盛岚的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他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起身后朝二人道:“我还有事就不奉陪了。”
在他告辞时,一旁的周移飞速地扫了秦西与许莺莺二人一眼,然后垂着头跟着他走了。
秦西有些想不通,指尖碰了下茶盏,道:“我寻思着最早把周移揍了的人是我,他朝你凶个什么劲?”
刚才周移那一眼凶神恶煞,是朝着许莺莺去的。
明明原著中他虽然对许莺莺没好感,但也没什么厌恶,只是视她为无物而已。
许莺莺一脸懵懂:“他是不是还记恨之前我不小心把水泼到他身上的事?我都说了不是有意的……”
按理说,许莺莺与周移的交集并没多少,除了初见面时许莺莺朝他砍空的那一刀,就只有不慎泼水到他身上这件事了。可这鸡毛蒜皮的事那比得上秦西把他揍得鼻青脸肿来得严重?
“难道是他小心眼,觉得被一个姑娘家泼了水丢人?”许莺莺猜测。
“算了,又不是什么重要的人,离他远点就是了。”秦西说完,许莺莺一想也是,就“嗯”了一声。
俩人离开时,银花把周并莲带了过来,又说要派人送他们,被秦西拒绝了。
从云月庄借来的马车还在,周并莲看着病怏怏的,秦西就干脆让她在马车里待着了。
不放心许莺莺单独跟人待着,就让她跟着自己坐在外面了。
因为这一趟的遭遇,两人心情都不好,闷闷不乐地走了一路。
到云月庄山脚下时夕阳已经将落未落了,秦西眺望了下远处天边的晚霞,正好看到天边几只飞鸟掠过,找话题问道:“那是什么鸟?”
许莺莺抬眼看了下,恹恹道:“不知道,我又不如你眼力好,哪里看得到那么远。”
秦西纳闷:“怎么说话酸溜溜的,我得罪你了?”
许莺莺气恼地横了他一眼,撇开脸嘀咕了一句,秦西有些莫名,问她:“什么事?大点声。”
许莺莺不吱声,鼓着腮帮子偷偷往后面车厢里瞟,这下秦西明白了,道:“是为了她?这姑娘带回来可不是因为你我,而是因为李栖楠。”
许莺莺疑惑不解。
“她姓周,又是落难高官家的子女。”
荀盛岚说要把人送给他时,他听人姓周原本只是随口一问,谁知道竟然真的是李栖楠想要救的人,这才顺水推舟把人收了下来。
见许莺莺还是一脸不解,秦西抬手在她脑袋上点了一下,然后无视了她的恼怒,勒停了马,回首在车门上敲了敲,问道:“姑娘可方便说两句话?”
车厢门被轻轻打开,周并莲跪坐着,上身依然挺直,双手交叠握于膝上,一副端庄的模样,低眉道:“主人。”
这一声喊得秦西蹙了眉,忍住了不适道:“你可认识户部尚书周礼仁?”
周并莲猛地抬头,震惊地看向他。
秦西向许莺莺伸手:“她的卖身契呢?”
接过卖身契递给了周并莲,秦西朗声道:“不知道你是否认识一位名叫李栖楠的公子,他目前正在想法子寻你,想要帮你。现在卖身契还你,你仍是自由人,要接受他的帮助或者是去往别处,都随你。”
周并莲怔愣住,卖身契就在她身前,她却指尖颤抖了几下不敢去接,犹豫了一下,她道:“我与你素不相识,为何要放我自由?”
“确实是素不相识,但并不是我放你自由……是我们……”秦西笑着看了一眼许莺莺,又转向周并莲道,“我们莺莺看不得姑娘家受苦,所以想帮你一下。”
许莺莺被秦西这话说得一脸茫然,见周并莲向她看来,急忙学着秦西做出一副淡然的模样,看得秦西偷偷挑起嘴角。
许莺莺不明白秦西为什么把事情推到自己身上,但还是顺着秦西的话往下说:“嗯……但是现在是在城外,你一个小姑娘恐怕不太安全,就算要走,也等明天天亮后再走吧……”
她看着比周并莲要小上一点,还说别人是小姑娘,听得秦西又想笑。
不过两个姑娘都没发现他不合时宜的表情,互看着对方,周并莲想了想道:“李栖楠……李公子,我并不认识,但是好意我心领了,他日姑娘若是再见了他,还请帮我向他道声谢。”
“你不去见他?”许莺莺惊讶,“他是个好人,是真心想帮你的。”
“我还不起这个恩情的。”她说着,伸手接过了仍递在她身前的那薄薄的一张卖身契,然后对着许莺莺盈盈一拜,把人吓得惊叫一声:“你做什么?”
周并莲起身,温和道:“我兄长被发配到了北方边关处,我想去寻他。多谢姑娘今日相助,他日若是再有缘得见,并莲再报姑娘大恩。”
她声音坚定,但话说出来却让人觉得心酸,许莺莺听得不忍,劝她道:“那么远,你怎么去?要是遇到坏人了怎么办?”
“你说的我都懂,可是如今我家已经凋零,京中只剩下我一个人,本就无处可去。”她凄惨一笑,“京城中喜好落井下石的人太多了,我真的没有勇气待下去,还不如壮着胆子向北走这一遭……”
话正说着,忽地一声闷响,周并莲软软地倒了下来,许莺莺下意识把人接住,惊讶地去看秦西:“你干嘛打她?”
“不然就由着她现在下车走啊?”秦西反问。
他之前也想过带许莺莺去北方找谢元帅夫妇来着,但是路途遥远,交通不便,若是行至人烟稀少的地方说不准还会有盗匪,他一个大男人都不敢在没有任何准备的情况下上路,一个姑娘竟敢这么想。想法是挺好,但是可行性太低。
这姑娘还真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心性高,但是有点不谙世事。
秦西道:“她想法不切实际,让她走了八成活不了多久。而且这人看着就很不好劝,还是直接打晕了带回去交给李栖楠去,反正他正想着帮人。”
“那……她醒了怎么解释啊?”许莺莺踌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