力气稍微大点的人就能直接连门带桌子一起推开。
“我知道啊,可是柜子我挪不动。”许莺莺抱怨完,捏着勺子偷瞄秦西,试探着问道,“秦大哥……你是不是生气了啊?”
秦西沉默着看了她一眼,她知道自己因为匕首的事生气?
许莺莺抿了抿嘴巴,伸手去拉他的衣角,谨小慎微道:“我不是防备你,我就是习惯了……阿翁阿婆去世后就剩我一个人了,我害怕……”
她微红的眼角低垂着,声音还有些哑,带着一股委屈害怕的情绪,听着可怜兮兮的。
然而她所答与秦西困惑的问题截然不同,秦西点了点头道:“做得很好。”
下一句直截了当地问道:“为什么留着岚四的那把匕首?”
岚四是荀盛岚化名。
许莺莺没想到他会问这个,愣了一下,眼睛眨了眨,低头吃了一口粥,才回道:“那把刀很锋利啊,挖野菜、割草都好用。”
她明显在说谎,秦西压下心底的失望,不再看她,淡淡道:“快吃吧。”
他不再追问了,许莺莺反倒有些不安,食不知味地吃完了粥,在秦西要把碗筷收走时,忽地出声问道:“秦大哥,你有秘密吗?”
秦西抬眼看她:“有。”
许莺莺脸上表情这才松快了一些,咬了下嘴唇道:“我也有。”
她接着说道:“我的秘密可以告诉你,但是要等等……等到……嗯……的时候。”
话说得遮遮掩掩。
秦西并不在意她的秘密,在意的是她对荀盛岚的感情,沉声问道:“和岚四有关的吗?”
许莺莺似乎吓了一跳,连忙竖起一根手指:“嘘——”
她心虚地看了眼房门,鬼鬼祟祟道:“别让他听到……”
她说到这时,秦西已经认定她这是已经对荀盛岚动了心,脑内疯狂回忆自己漏掉了什么,她是什么时候动的心,自己又该如何告诉她荀盛岚并非良人……
“……他会杀了我的。”许莺莺接完下半句。
奔腾的情绪如同撞到山崖的激流,蓦然止住,回首荡起千层波浪,秦西猛地抬眼,“你说什么?”
许莺莺并未发现他的异常,半捂着嘴巴,小声说道:“我的秘密不能让你知道,会很危险的。”
她怕秦西不高兴,补了一句:“等以后安全了再和你说,秦大哥,你不要生气。”
秦西端碗出去时被风雪糊了一脸都没能让他回神,许莺莺的话给他造成了很大冲击,他在这时才彻底认清这是一个真实的世界,这个世界里的人不再像书中那样所有想法和情绪都一一展现在他眼前,他们有自己的情感、思想,以及秘密。
然而任凭他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许莺莺所谓的秘密是什么,为什么说荀盛岚知道后会杀了她。
但既然已经决定要努力保全她,那就跟着她走吧,如许莺莺所说的,等到安全的那一天,她会主动说出来的。
第10章 文盲 “我不哭了,秦大哥你继续讲吧,……
天早已黑透了,大雪依然纷扬。
秦西收拾了东西准备回屋里时,许莺莺从自己房间里探出头来,笑眯眯地朝他挥手道:“秦大哥,你快过来。”
“不去睡觉又想做什么?”
秦西话中略有嫌弃,但想到许莺莺今天生了病,还是走了过去。
许莺莺睡了一天了,现在一点也不困,也不怕他,还在那卖乖:“我不困啊,秦大哥,你再给我讲一遍农夫与蛇。”
……这倒是可以,虽然那个寓言故事已经被她曲解了……
她不介意秦西进她屋里,秦西也没多说什么,反正早已经待了一整天了。
坐到桌边,看了眼桌上罩着纸罩的烛火,秦西道:“给你讲个新的。”
新讲的是《聊斋志异》里梅三娘的故事,具体剧情秦西记不太清了,反正就把梅三娘往惨了讲,把负心汉往人渣里讲。
外面风雪肆虐,而屋内烛火熏黄,陈旧的木桌旁是取暖的小火炉,上面温着热水正咕噜的冒着泡,许莺莺枕着交叠在一起的手背,歪着头听秦西给她编故事。
秦西声音清雅,语调随意,故事讲得很一般,经常讲着讲着发现漏了什么细节,又皱着眉头回头找补。
许莺莺歪着头笑眼看他,看着看着,眼泪忽然无声地从眼角滑落了下来。
秦西为了给她警示,直接把许莺莺腿废眼瞎的结局也套在梅三娘身上去了。
他编故事编得认真,好一会没听许莺莺出声了,还以为她是睡着了,漫不经心地一瞥眼,正好看到一滴眼泪从她眼角划过鼻梁落在了她脸颊和手背之间。
秦西心头像是被星火烫到了一样突地一跳,声音戛然而止,沉默了一瞬,对着许莺莺那双水雾弥漫的眼眸轻声问道:“是这个故事太吓人了吗?”
许莺莺把脸埋在了臂弯里摇了摇头,顺势在衣袖上擦了擦眼泪,重新抬起头,哑着嗓音笑道:“好久没人这么和我说话了。”
说到最后几个字,笑弯的眼眸中又蕴出了泪水,她睁大了眼睛想憋回去,却没能控制住,泪水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许猎户夫妇去世时她才刚满十五,一个人住在这偏僻的山脚下,除了一只大黄狗没有人能听她说话,白天夜里还得小心提防着歹人。
大概也是因为一个人真的很孤独,她才会跟荀盛岚去了京城吧。
秦西此时脑海中一片空白,想给她换个故事,可是偏偏以前给孤儿院小孩讲的各种小故事一个都想不起来了。
屋内静了一会,许莺莺抬袖抹了把眼泪,吸了下鼻子,声音翁翁道:“我不哭了,秦大哥你继续讲吧,我不害怕的。”
秦西喉头干涩,梅三娘的故事怎么都讲不下去了,这时候他心中生起了一股冲动。
许莺莺亲生父母是声名显赫的兵马大元帅夫妇,按时间算,现在应该还在北方,要等两年后才会回京。
山不来就我,我可以迎山去。
他完全可以带着许莺莺去北方找她爹娘,此时她尚且完好,有了她父母的庇护,荀盛岚也不能奈何得了她。
冲动最终被理智拦下,他没办法解释自己怎么会知道许莺莺的身世,也不确定能不能说服许莺莺跟他千里迢迢走向北方,更无法保证能在途中护得她安然无恙。
他端起桌上温热的茶水润了润嗓子,再和许莺莺说话时语调像是哄孤儿院五六岁的小女孩一样温柔,他说:“我下午听你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是不是读过书?”
“读过!”许莺莺被转移了注意力,脸上带着些许骄傲点头,还有一点不好意思,“就读过一年……我去给你拿我的书!”
她撑着桌子起来,脚步轻快地在角落的柜子里翻了翻,拿了两册书过来。
秦西以前也是个学霸,高校里年年拿奖学金,可惜自从穿越过来之后还从未见过书,此刻见许莺莺兴致勃勃,也对这世界的书本文化有了些兴趣,眉梢一挑,接过了一本——《春秋》。
书卷有些发黄,应该是有些年头了,字体则是和隶书相近,秦西只能认出一部分。
另一本是《周易》。
秦西沉默了一下,这个世界大家读书的起点都这么高?
许莺莺面带羞愧道:“这是阿翁花了好多钱从村里秀才那买回来的,请秀才公教了我一年,可是我太笨了,只学会认几个字,看不懂书……”
秦西懂了,这一家老小是又被骗了。
“没关系。”秦西道,“我也不认识几个字。”
许莺莺一脸惊喜:“你也不识字?”
“半文盲”秦西:“只认识几个。”
许莺莺很高兴,乐颠颠地跟他凑一起认起字来。
这边青灯黄卷欢声笑语,另一边则是清冷寂寥,孤独一人。
听着隔壁隐约传来的笑声,荀盛岚觉得心口奇痒无比,他自己也分不清这瘙痒感是伤口处传来的,还是心尖上传来的。
他心中烦闷,试图起身下床走走,然而刚抬起上半身,胸口伤口就撕裂开来,剧痛袭来,他胳膊一松跌坐回床上。
这种不能自己的屈辱感让他憋红了眼。
“……秦大哥,这个字我认得……”
略有沙哑的带笑女声从隔壁传来,听得荀盛岚心头莫名暴躁,他仰躺着听了一会,忽然毫无征兆地朝着桌上一挥袖,把桌上茶壶陶碗尽数打翻。
隔壁的声音停了,过了一会,房门被敲了两下,秦西站在门口往地上的碎片扫了几眼,面无表情道:“伤愈后记得赔钱。”
荀盛岚朝他看去,隐约看到他身后一抹青色的衣角,暗自咬了咬后槽牙,他压下心头的憋屈感道:“这是一定的。”
对着秦西的冷脸他也做不出温和的表情,同样没有任何表情道:“失手打破了茶盏,劳烦帮忙换一下,日后必有重谢。”
秦西还没动,他身后的许莺莺往外走了几步,跟个小跟班一样递了笤帚给秦西,自己还是躲在门口不露面。
等秦西打扫完碎片之后,她又捧来了新的茶碗递给秦西,小声嘀咕道:“秦大哥,你让他小心点,没有多余的茶碗了。”
秦西重复了她的话,带着许莺莺又回去了,徒留荀盛岚几欲咬碎银牙。
第11章 笃笃 “关好院门躲屋里,不用怕。”……
雪下了三天,两人也三天没出门,要么摆弄许猎户的武器,要么在雪地上练习写字。
许莺莺退了热后开始咳嗽,她自己略通药理,找了晒干的草药熬成浓黑的药汁,喝了两天下来稍微好了一些,但还是见不了风,这会儿趴在窗台上看院中的秦西在雪地上写字,不时指指点点,捂着嘴偷笑。
秦西瞥她一眼,问道:“笑什么?难道你写得很好看?”
他俩一个学的乱七八糟,一个刚开始学写隶书,半斤对八两,字是一样的丑。
许莺莺下巴枕在胳膊上,显得腮帮子肉呼呼的,笑眯眯道:“就是比你写得好看一点嘛。”
“行吧,你写得好看。”
秦西就当是哄小孩玩了,拿着树枝在雪地里描画出一个简笔小人画,头上发带画得尤其明显,他用树枝在小人头上点了两下,道:“你看,多好看。”
许莺莺踮着脚往外看,伸手捋着头发把发带往后拨了拨,撅着嘴道:“我哪有那么圆啊?”
秦西没回她,在小人旁边写了一个“许”字。
这个字俩人前几天才看到过,都认得,许莺莺“哼”了一声,从屋里跑了出来,裹着衣领蹲在了秦西身旁,也捡了一根枝条学他在地上乱画。
“小心又生病。”秦西提醒了她一句。
“不会的,又不冷。”院墙很高,把风挡了大半,是没有特别冷。
许莺莺拿着根树枝在地上划拉了一会,画出一个鬼画符,可惜“秦”和“西”俩字都不会写,她就指了指鬼画符又指向秦西,说道:“这是你。”
秦西:“……那真是谢谢你了,你不说出来,我都认不出自己是个人了。”
许莺莺脸有点红,又有点忍俊不禁。
“笃笃——”
院门这时候被敲响了。
“咦?”许莺莺有点疑惑,“大雪天谁会来敲我的门啊?”
她站起身来,想去开门又有些害怕,转向秦西迟疑道:“会不会是村里那个无赖又来了啊?”
还没人知道许莺莺家里藏了两个男人,就连那个无赖那天也没能看到秦西的正脸,估计到现在都不知道打晕他的是什么人。
万一是村子里的人,看到秦西在,怕是会对小姑娘名声有碍。
“笃笃——”
敲门声继续。
“谁啊?”在秦西的示意下,许莺莺扬起嗓子喊了一声。
门外没有回复,只有两道规律的敲门声。
秦西眼眸微动,跟着许莺莺走到了院门旁,侧身隐在门后,院门打开的瞬间,北风涌入,他迅速抬手遮住了许莺莺的双眼。
门外是一个棕色衣裳的大汉,他手中拿着一把泛着寒光的刀,正架在前些日子撬门的那个无赖脖子上,院门打开的瞬间,他双目炯炯直视着院内,手中大刀却是“唰”得一声,刀刃贴着无赖的脖子划了过去,鲜血喷涌,溅在了院门前的雪地和门槛上。
无赖被他随手丢在了一旁雪地上,人抽搐个不停,双脚在雪地上乱蹬,喉间鲜血如溪流般不断浸入雪中,还发出着“嗬嗬”的粗喘声音,大张着的口中,早已没了舌头。
秦西瞳孔骤缩,捂着许莺莺的眼睛把她往后带了一步,另一只手已经擒住了腰间的飞镖。
开门时许莺莺被风吹得迷了眼睛,接着就被秦西捂了眼,什么都没看到,现在听到重物倒地的声音和野兽般的喘叫声,心下一慌,掰着秦西的手问道:“怎么了?是什么东西?秦大哥你捂我眼睛做什么?”
“别动。”秦西双眼紧盯着来人,低声在许莺莺耳边说道。
来人同样上下打量着秦西,面露失望,开口道:“几天前的夜晚打晕他的人是你?”
许莺莺听到陌生的男声,也是吓了一跳,后退一步靠在秦西胸口不乱动了,秦西捂着她双眼的手掌动了一下,无声地安抚着,然后向着来人道:“是我。”
棕衣大汉“哦”了一声,带着血的刀在身前挽了个剑花,若无其事地道:“还以为是我家主人呢,原来是我找错了。”
秦西没说话,只是警惕地看着他,这人身上沾满血腥味,绝非善茬。
雪地上的无赖很快没了动静,流了一地的血乍一看去,仿佛是满地的鲜艳冬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