戒嗜——或扉
时间:2021-10-18 09:47:18

  加上刚才的红酒,早前的啤酒,一共五杯。方幸珝知道,岳辰的酒量,确实只有这么点儿。
  插科打诨中,方幸珝将岳辰拉来自己身侧,一手紧紧揽在他的腰际。岳辰乖乖待在她身边,听她跟大家告辞。
  明目张胆地昭示主权。
  他觉着浑身都在快乐得冒泡,脑袋斜斜地挨过去,小声偷偷告诉方幸珝:“我装的,我没有醉。你还要应酬的话,我在边上休息一会儿就好。”
  “……”方幸珝觑他一眼,小孩眼圈都熏红了,眼神发直,脚步打飘。
  还要怎样才是醉呢?
  前段时间,一款白酒夹心的断片雪糕风靡社交网络,小酌爱好者方幸珝禁不住风大,也跟着买了一箱,兴致勃勃地连吃两根,却觉得跟廉价的酒心巧克力没啥区别,遑论断片,之后便没了兴趣。倒是岳辰,吃完一根就直说头晕。彼时方幸珝正在1.5倍速刷一部韩剧,随手揉揉他后颈,他顺势歪进她怀里。剧里风雨大作,女主角穿着小礼服,踩着夸张的红色高跟鞋,独自走进深夜的精神病院。背景音瘆人,剧中人惊叫,鞋跟击地声尖锐,笃,笃,笃。方幸珝下意识跟着这个节奏轻拍小孩的背,画面定格,片尾曲响起,他已经趴在她腿上呼呼睡了过去,连跟朋友约好的五排都鸽了。
  从此方幸珝就打消了让他做自己酒伴的念头。
  就这样的酒量,他还敢说自己没醉。
  夜里十一点,娱乐场所的夜生活才正式上演。来参加聚会的人们完成了社交环节,终于能安心坐下来,喝酒打牌,或是一展歌喉。
  方幸珝带着走不稳路的岳辰出了包厢,问侍应生拿到了一杯水给他解酒。包厢门一开,杨西和团队几个人也跟着离场了。他不是耽于玩乐的人,这也是方幸珝乐于跟他合作,甚至向他推荐岳辰的原因之一。
  看到她扶着少年在一边喝水的场景,杨西向她挤了个油腻的眼神,表示:我真是受不了你!
  方幸珝挥手与他告别。
  高高低低的歌声从各个包厢里飘出来,走道上充满了酒精、香水和食物的味道。人人带着自己的目的,进场或离场,为功利、为玩乐、为了深夜不用孤身一人。
  你呢,岳辰,你是为了什么?
  少年仰头喝完一杯水,加之外面空气流通,他看着总算没那么迷糊了。脸上的红晕褪去了些,眼睛水汪汪地向她看来,唇边梨涡若隐若现。宽厚的手掌缠过来,跟她十指紧扣。
  方幸珝叫了代驾,拉着他慢吞吞往外走去。
  她问他:“你开学后,要上课,要社团,要打游戏,现在接了这场秀,还要花时间排练,会不会很累?”
  “不会。我身强体壮,你知道的。”
  两人紧握的手摇啊摇。傻乎乎的,真是像小朋友一样莫名雀跃。
  方幸珝说:“你之前不是说,对这行也没那么感兴趣吗?”
  “是你介绍的呀,是跟你一起工作呀!”他说得那么理所应当。
  她说觉得学习比较好,他放下了那么热爱的比赛;她看不惯他盲目地应付高消费生活,他再没买过限量款;她说他脸蛋干净着好看,每回见面他一定从头到脚洗得香喷喷;她夜里饿了,他打着哈欠给她弄吃的;不会喝酒,他硬着头皮为她应酬;想讨她欢心,忙也要抽空来做自己不太感兴趣的工作……
  还有呢,还有什么?
  ——他不就像这块蜡吗,你怎么雕,他就成什么样。他有自己的想法吗,就算有,也觉得不重要吧。这个年纪,正是奋不顾身的时候。
  明明旁人一语中的,她还要装聋作哑到什么时候?
  方幸珝心口发闷,不是焦虑状态中被巨石挤压的窒息感,而是想掬一捧水,却发现自己四处缺漏,不奈之何的苦闷。
  她抽不出自己的手,泄气般地晃动紧扣的手撞向他后腰,捶出一声轻响。
  岳辰有点晕着,心情也高高飘着,脱口而出:“你拍了我的屁股,就不能再拍别人了。”
  方幸珝不语。
  酒精使精神松动,情绪大起也大落。他们乘电梯来到了地下停车场,代驾还没到,四下无人,他说话没个顾忌。
  “听见没有?”见方幸珝不答,岳辰扭头盯紧她,执拗地想要一个肯定的答案:“你不能再拍别人了,我也不让别人拍了。”
  半晌,她终于转头看他,说的却是:“岳辰,你过界了。”
  空气停滞,浓稠的车油味蒙在鼻端。岳辰怀疑有谁捂住了他的心脏,无法呼吸,无法跳动。好像刚才她对自己的关心和爱护都不存在,时空从昨晚直接转移到了现在,他在被一次又一次地推开。
  可是……
  “你答应过我不找别人了。”
  “我也说过,前提是自由并且享受。你现在是享受吗?你看看你自己,战战兢兢,患得患失。”
  他不曾见过她如此冷漠,他像被冰棱刺伤似的收回了手。他清醒,又不清醒,许多画面在他脑海里堆叠。
  “从头到尾都这样,用完就丢。”他的声音迟钝而沙哑。
  方幸珝拧眉:“什么叫用,丢?我开始就跟你说过的。”
  “你说过不找别人的。”他搜肠刮肚,只有这一句证词。
  “我没说以后都。”
  他本能地向后一倾,直愣愣地看着她,脸涨得比醉酒还红,眼里的光满到破碎,直往下落:“你怎么这样啊。”
  方幸珝张了张嘴,望着僵在一步之遥的少年,终究是说:“我本来就是这样。”
  “唔……”岳辰忽地声喉一颤。像是什么在那里哽住了,又像是什么在撕裂。
  他皱着脸抓了抓头发,茫茫然向后退了几步,踢到别人的车轮,防盗警报器哔哔作响。他不知所措地又看向她。她仍是冷漠地、雕像一般定在那里。
  无法撼动,无法拥抱。
  高高大大的男孩子,此刻竟在瑟缩着发抖。
  不远处有车主发动引擎。
  方幸珝向他伸手,想叫他回来,他却受惊般地抽噎,再忍无可忍,转身跑开。
  方幸珝下意识上前要追,那辆跑车却从两人中间呼啸而过。浓烈的酒精味和浑浊的尾气扑过来,她扭头避开。
  醉酒的人大概在KTV还没过瘾,这会儿将音乐放到最大,车窗也不关,歌声响彻这沉闷的深夜停车场。
  那个香港歌手用他清透又苍凉的嗓音在唱,那人在撕心裂肺地跟着吼:“情人如若很好奇,要有被我吓怕的准备。试问谁可,洁白无比……”
  女人的针织衫上多了几滴颜色更深的斑点。
  她看着车窗映出的,有些变形的自己。
  她在想。
  有生以来,我第一次希望自己完美。
  没有被至亲至爱的人辜负,不需要用狠绝的自伤去逃离囚笼,没有利用谁的真心抚平寂寞,没有在面对爱的时候畏手畏脚。
 
 
第五十九章 转山转水转佛塔
  “岳辰, 你真的不去团建?”女生人美声甜,一头染成巧克力色的长发柔顺地披着,软声软语地嘟囔:“我可是为了你才来电竞社的。”
  少年摇头, 平淡地说:“我不是为了团建才来电竞社的。”
  “你怎么这样啊……”女生失落又委屈,却见少年神色蓦地阴沉, 指责的话也缩回嘴里。
  “好啦好啦, 我们社大把帅哥, 岳辰不去, 还有很多嘛。”社长学姐笑盈盈的过来劝慰, 揽过小美女的肩膀,把她推给副社长:“请我们漂亮新人去食堂吃饭去。”
  副社长是个一团和气的大二学长,笑得清清爽爽:“保证完成任务!”
  他们走了, 社长抓着岳辰的背包教训:“不去团建就不去团建,怎么能对女孩儿这么凶呢?”
  岳辰皱眉:“赶时间。没事我走了。”
  社长搓搓抓空的手指, 有些瞠目。虽说当时把岳辰招进来时, 他表达了自己进社的目的就是多多组织线下五排, 如今不想参加周末纯粹打发时间的团建也说得过去……但是她不明白,两周之前还一直温柔可亲的帅气学弟, 怎么突然走起高冷路线了?
  西·东大秀的场地定在江边一处民国老商号留下的建筑里,那里平日都在外租或定期维护, 目前大秀的筹备活动和模特的试装、排练都在赞助商提供的影棚里进行。
  T台和平面模特要求不同,岳辰走过几次T台, 但都属于小打小闹,不够正式, 所以这次上台还要进行针对训练。
  来的时候,想的是能和方幸珝一块儿工作,可自那天之后, 他们就再也没有见过,也没有联络。
  二十天。岳辰没有去想,他们之间断联二十天意味着什么。他只是麻木,一天比一天麻木,身体机械地重复大脑发布的指令,心却像沉进水里的石头,没有呼吸,没有过去,没有未来。
  时间好像变得漫长了起来,国庆前几天,岳辰甚至接了三场紧急的拍摄。没有额外的开销,在学校吃食堂,去片场包盒饭,他的存款数额又涨了不少,算下来,两年内他应该可以不用为钱发愁。开学前岳时远给他拨了学费,也如以前一样每个月初给他打生活费。10月开始,他向岳时远表明自己已经成年,可以经济独立,不用再给他打钱。
  真正开始自立了啊,可无人诉说。
  也无处可去。岳辰请室友们去吃了烤肉。他这些天肉眼可见地消沉,大家心中有数。饭桌上,几个男孩子不着调地安慰他。
  “没事,不就是失恋吗,排着队想追你的女孩子多的是呢。想想咱们,生来孤寡孤寡孤寡。”室友阿立说。
  “拒绝共沉沦。我高中谈过。”室友阿泽道。
  “你好,服务员,再给咱们加两份五花肉。”室友阿平擦擦嘴,静待下一轮动筷。
  “……”阿立和阿泽向他嗖嗖飞眼刀子。
  岳辰似乎不甚在意,只淡淡地说:“以后再有女生问你们要我的联系方式,不要给。”
  阿立、阿泽和阿平:“遵命!”
  ……
  没有她,生活好像也没什么变化。就是日常越来越频繁地陷入精神空白区,走神,但什么都没想。从前一觉到天亮的少年会时不时在深夜惊醒,因为无端涌来溺水般的窒息。
  除此之外,一切都好。
  大秀当日下午,一众模特去到布置好的场地进行终彩和最后的调整。
  造型组严阵以待,杨西和他的团队成员们等在T台出口,根据现场的色调和光线,挨个给模特们抠细节,为求尽善尽美。按照安排,岳辰第一个出场,他换好服装出来,就面临一群专业人士的层层审视,这些天他已经被他们锐利的眼光洗礼了无数遍。他每一次都暗暗做好准备,无论是否见到那双妩媚轻慢到足可刺痛他的眼眸,他告诉自己不许失态。可是每一次都没有。
  聚光灯打开,数道白光投在他身上。
  他身着湛蓝色丝质套装,宽袖、开领的短款上衣,向腰部收窄,左侧系有白色云纹盘扣,下装则是简洁的高腰长裤。上宽下窄,劲腰长腿,删繁就简的中式韵味与现代化的审美追求相融,他双耳挂着红铜制的木塔型耳环,又平添一丝民族风的野性。丝滑的面料泛着流动的光泽,这一刻,少年清俊如玉的容貌被弱化,他与着装互为载体,青云出岫,月朗风清。
  杨西让岳辰在观众过道上走了一个来回,工作中的他高度专注,不苟言笑,一手压着唇部拧眉思索,最终将岳辰左侧的耳挂取下。
  “这下整体达到了最轻、最简的状态。”他自言自语地沉思着,忽而对着岳辰后方问:“你的看法呢?”
  身体先于大脑感应到了什么,岳辰竟有一霎的晕眩。紧接着,有人从后面拿下了他右耳的耳挂。连皮肤都有记忆,对方的指腹轻轻擦过他的耳廓,一秒不到的时间,他就能确认是谁,然后身体从被触到的地方开始发麻。
  不是之前那二十天的麻木,是汗毛竖立的酥麻,他僵硬着,无法回头,不敢去看。
  那人似乎调整了一下,又将耳挂重新挂回他右耳。
  她来到他身前,他眼皮微颤。明明做错的不是他,为什么他却是再见面时生怯的那个。
  “换成了白铜的,还拉长了一点。”怕他不知道,方幸珝晃了晃手里的另一只耳挂,向他解释。
  她戴了一只蓝色医用口罩,声音有明显的沙哑,狭长美丽的双眼泛着红血丝。
  岳辰感到自己的心终于又开始呼吸,他活过来了,也完蛋了。怎么能这样,她一句话就能杀了他,手指一点又能救回他。那他成什么了?
  可是心在痛。
  她默许他的凝目,甚至微扬起头,带着浅淡的笑意在回望他。那双眼不是他想象中的漫不经心,而是略带疲惫的温柔。就像以前,很小的时候,他在乡下给六叔公端水洗脚,他会用干裂粗糙的双手抚着他的头,告诉他隔壁村出了个高考状元,告诉他地里的西瓜马上就要熟了,还告诉他不要担心,六叔公帮你找了一个家。
  杨西对于方幸珝这个细微的调整很是满意,当下就鼓了几下掌:“好,这个过了。”他挥手示意岳辰暂时离场,“下一个上。”
  擦身而过时,他终究忍不住低声问:“你声音怎么了。”
  方幸珝轻声说:“感冒咳嗽。没事。”
  她把从他耳朵上拿下的耳环挂在旁边的移动首饰架上,纤瘦骨感的手,血管微微凸起,她看着瘦了一圈。他有一瞬间想牵上去,但心中有个声音问他:然后呢,岳辰,牵了然后呢?
  下一个模特出场,方幸珝、杨西和其他人又围上去。岳辰咬咬牙,转身回去候场。
  日落月出,媒体和观众纷纷入场。方幸珝已经摘下口罩,画上精致明艳的妆容,从容地与各位眼熟的、眼生的重要来宾握手问候。
  “方幸珝小姐。”淡漠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方幸珝一怔,抬眼只见穿着黑衬衫黑西裤的高瘦男人正在她面前,向她伸手。不知这人什么时候竟有兴致来这种场合,她笑得大方优雅,与其握手:“感谢闻先生大驾光临。”
  闻旭廷淡笑:“很期待你的作品。”
  周围有眼尖的人认出了闻旭廷,惊讶于名不见经传的小设计师竟能得到这尊金佛的主动问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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