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却空无一人。
爱丽丝疑惑。
“神父来过了吗?”
怪物没有回话。
爱丽丝回头看向少年,与祂冰冷的琥珀色重瞳对视,遍体生寒。
——祂,在生气。
不同于以往在闹小脾气。
而是滔天的怒意。
来自神明的怒火,哪怕是伪神,也不是爱丽丝能够承担的。
她腿一软,依靠在墙上,才没有瘫到地上。
湛蓝色的眼眸望着怪物,湿漉漉的大眼睛,浸着可怜与娇弱。
但都是假象。
伪装之下,最是无情。
她娇软的问:“你在生气吗?”
怪物语调阴冷:“为什么要去见它?”
爱丽丝眨眨眼,疑惑反问:“我连见谁的自由也没有吗?”
少年咕哝:“不可以见它。”
怪物这种强硬,反而激起了爱丽丝的逆反心理。
本来无时无刻的凝视与被掌控就够令人心烦了。
公主微微笑了,“我很想见它呢。”
见到它。
让你们自相残杀。
但此时,怪物发了怒。
天地陡然塌陷。
长廊两边的烛火摇曳,映照在墙壁上的影子不停跳动,像极了怪物的张狂挥舞着的触手。
昏黄的烛火成了个光圈,慢慢变大,变大,变大,成了怪物琥珀色的重瞳,灼热地,凝视着她。
烛火猝然炸开。
爱丽丝不自觉的闭眼。
再次睁开眼时候,闻到的是浓烈的,让人几欲作呕的腐臭味。
眼前是一望无际,漆黑且平坦的沼泽,不知名的残骸深陷泥沼,但露出的巨大白骨已经足以让人心生敬畏。
无边无际的孤岛。
渺小的公主。
像是一滩墨水中,滴入了一滴白色颜料,不仔细窥探,完全无法见到。
爱丽丝踩着松软潮湿的土地,华丽精致的皮鞋带起黏稠的烂泥,留下浅浅的痕迹,很快又被湮灭。
很快。
她的脚踝埋在了泥沼之中,还可以艰难前进,但她却不想动了。
泥沼之上荡起阵阵波纹。
潜伏之下。
是怪物在蠕动前进。
爱丽丝身形晃动了下,没有稳住,跌倒进肮脏的泥潭。
她躺在沼泽上,慢慢下沉,望着惨淡的天空,与刺眼的太阳——
真难过呢。
又是这种结尾。
公主闭上眼。
泥沼淹没了大半个身子,无数触手从四面八方袭来,张牙舞爪的挥舞着,即将要将爱丽丝包裹。
但在靠近她的那一秒。
停了下来。
宛若一副饭单调又暗沉的油画,没有注入任何灵魂,全是扭曲的行尸走肉。
爱丽丝在泥沼中一直躺倒晚上。
可以动。
但站起来,一定是满身污浊,倒不如一直躺着。
月亮爬起来,清辉洒下。
银色铺满了孤岛,竟然有几分诡异的浪漫与暧-昧。
耳边响起了脚步声。
侍女,骑士,圣子,少年,少年的哥哥,少年的母亲……
以及怪物。
触手盘亘在她身旁。
低低呓语:
“爱丽丝……”
“为什么要去见它?”
爱丽丝没回答这个问题。
怪物又问。
“你最喜欢谁……”
那些化身,你最喜欢谁。
最喜欢谁,便让谁留下来。
爱丽丝在心中把祂的话语补充完整,望着那轮圆月,仿佛是在与怪物对视。
涌起无尽的恐惧。
但却久久无法移开视线。
她不受控制地开口:
“好烦。”
虚假的化身骤然消散,沼泽掀起了惊涛骇浪,万物皆被黑暗沾染,沦为死寂之地。
在巨浪来临之前。
爱丽丝歪了下脑袋,望向发狂的怪物,眉眼一弯,露出诱人的梨涡:“你可以杀了我吗?”
无数触手癫狂挥舞的动作,好像被按下暂停键了般,陡然停顿。
祂嗓音粗哑。
“你不会死……”
“不会死……”
“永远不会……”
爱丽丝轻轻叹息。
——多么恶毒的诅咒啊。
泥沼的巨浪终于落下,震起黑色浪花,与阵阵波澜。
那轮金色圆月又重新露了出来。
渐渐,圆月越来越小,越来越小,变得又细又长,不断跳动,在墙壁上映出了诡异的影子。
又回到了教廷的长廊。
爱丽丝已经坐在地上,倚靠在冰冷的墙壁,狼狈至极,没有半分优雅,却透着脆弱且被蹂-躏过后的凄惨美感。
舞动的蜡烛被少年遮住。
祂神色与往常无异。
俊美脸庞清冷无比,琥珀色的眼眸无法窥探出任何情绪,冷淡的宛如教廷门外屋檐凝结的冰凌。
公主脑海中,关于沼泽的记忆渐渐消失,正一点一点被擦拭干净。
她嘲弄的笑了声。
每次都是这样。
连自己的记忆都没法保留。
爱丽丝装作天真无知的模样,问:“为什么我会坐在地上?”
少年抿唇。
“你生病了。”
公主:“嗯?”
怪物:“体力不支,所以倒在了地上。”
爱丽丝叹了声:“这样啊。”
正在此时。
她周围陡然炸开光芒,身下浮现着诡异图案。
急促的脚步声赶了过来。
爱丽丝扭头。
是神父。
奔跑之下,衣袍猎猎作响,发丝再也不是往日的板正,额前的碎发凌乱的垂下。
那双无波无澜的眼睛倒映出复杂又诡丽的阵法。
将少年彻底圈禁起来。
紧接着,他抽出了利剑,冲怪物砍了过去。
爱丽丝扶着墙站起身,没有去看他们的打斗,甚至没去猜测神父忍了怪物这么久,为什么忽然就动手了。
她扶着墙,垂眸。
是因为另一只怪物指使的吗?
忽然之间。
神父摔倒在她身边,苍老的手掌依旧紧紧握住剑,喘着粗气。
他用剑撑着身体,站起身,目光凌厉又狠绝,没有分给公主半点眼神。
又提剑,不顾一切地冲了过去。
爱丽丝脑子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伸手按住了他,但实在没多大力气,最后只能死死扣住他的腰,用气音虚弱说:“不要送死。”
——这是一个,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何要这样做的行为。
神父身体彻底僵硬。
少年眼中彻底泛起杀意,在祂一步一步朝神父走来时。
爱丽丝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忽然夺走了神父的刀——
烛火发出劈啪声响。
冷硬的利剑落在地上,发出清脆响声,寒光凛凛,血液沿着锋利刀尖流下。
公主倒在地上,裙子渐渐染上血液的猩红,正巧能看到,不远处拿着弩-箭,不知道何时出现在这里的阿芙拉。
——木偶人向来平静的脸庞,浮现着几分怨恨。
爱丽丝闭上眼之前,心想:
陆斯恩派人杀怪物的时机真巧呢。
来的刚刚好。
不管是神父,还是阿芙拉,她都很喜欢。
第29章 29 我将燃烧最后的生命换一场灿烂告……
—你依旧杀死了我—
今天又下了雪, 白色覆盖了整个比芝卡,遮蔽了所有的污浊与肮脏,白色又渐渐被染黑, 用黑色的雪冲刷着烂臭的土地。
爱丽丝不停的做梦。
梦中的景色令人恐惧——
望不到边际的黑暗, 脚下是松软的土地, 鼻息萦绕的也尽是腐烂臭味,耳边回响着触手蠕动前行的声音。
窸窸窣窣。
诡异可怖。
是她想要逃离, 却无论如何都逃离不掉的。
很快。
脚下的沼泽也变成虚空, 乍然窥见漆黑之中的冰蓝色瞳孔, 盯着她, 冷漠而又疯狂,两种极端交缠在一起, 更显诡异。
音色重叠。
分不清是怪物的呼唤,还是陆斯恩的叫喊:
“爱丽丝……”
……
教廷。
公主的房间虽然不大, 但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
尤其是又一波冷空气来临后, 壁炉一点,小房间反而更温暖。
明面上,好像是对公主的慢待,但细节上又全是不经意的小温柔。
神父秉承着非礼勿视的原则, 视线丝毫没有看向沉睡的公主。
他站在角落, 脊背笔挺,却好像早已弯曲,透着颓败气势, 苍老的脸庞布满木然,没有一丁点的情绪波动。
但似乎又有着浓烈的悲情。
怪物正在给公主疗伤。
即便是堕神,即便陆斯恩无法伤害祂,但仍然有许多禁术能够给人类造成不可逆的伤。
——神明也没有办法修复。
祂目光落在爱丽丝勉强止住血的肩膀, 仍然血肉模糊,不管用什么咒语,都无法愈合。
怪物发出愤怒低吼。
犹如牢笼之中的困兽,只能眼睁睁看着心爱之人经受苦痛,而自己却无能为力,寻不到出口。
祂是神明。
却终归有救不了的人。
可偏偏。
那人,是祂的挚爱。
“陆斯恩……”
怪物语调恶毒。
带着浓浓的,无法化开的仇恨。
祂忽地看向神父。
早在怪物发出低吼时,他便已经受不住的蹲下-身,死死握住拳头,一遍又一遍的念着咒语,以便自己能在怪物的怒火之下熬过去。
屋内脆弱的摆件早就被震碎,就连石头雕琢的桌子也裂开缝隙,紧接着便化成了齑粉。
怪物冷冷说:“你和我一起,去审阿芙拉。”
神父喉咙涌起腥甜,他将血液咽下,面色不改:“好。”
……
阿芙拉被关在触手编织的笼子,不能自杀,也无法与陆斯恩取得联系。
除了在杀死爱丽丝的时候,她的神色浮现出几分怨恨外,如今又已经恢复到了冷淡神色,比神父还要无波无澜。
见到怪物与神父一同走来。
她垂下眼,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她只是一个,没有生命力的木偶。
怪物冷冷地看着她。
示意神父开口。
神父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要让他一同,但如今他早已无心思考,若行尸走肉一般,却也端出了平常的威严。
“弩-箭上的毒,解药在哪里?”
阿芙拉依旧垂着眼,轻轻回:“没有解药,是诅咒。”
“——堕神的诅咒。”
怪物瞳孔骤缩。
——堕神的诅咒。
怪不得祂无法解开。
除非杀了它,彻底破除诅咒,否则这个诅咒便会一直存在。
尽管不知道是什么诅咒。
但牵扯到诅咒,终归苦难。
神父眼神骤然凌厉,赤红着眼盯着阿芙拉,仿佛要通过她,直视她身后的怪物——
那一眼,是刻骨的恨意。
阿芙拉眼睫似乎颤抖了两下,忽然想到莉莉娅曾经说过的话语。
——“凭什么爱丽丝什么也没做,就享受了这么多人的宠爱?”
——“就因为她漂亮吗?”
莉莉娅说这些话时,语调,眼神,动作,无一不透露出嫉妒与不甘。
好像是爱丽丝抢走了本属于她的东西一样。
阿芙拉的头垂得更低了,像是怕被发现什么,遮遮掩掩,藏匿着少女心事。
她轻轻说:“爱丽丝,会死。”
“你们救不活她了。”
这对在场的几乎是一记暴击。
触手在即将贯穿巫女时停了下来,阴冷目光落在站的笔挺,但实际上,灵魂早已摇摇欲坠的神父身上。
祂听到神父问:
“是什么诅咒?”
陆斯恩对爱丽丝又爱又恨,绝不可能真正杀死爱丽丝。
——最起码,在昨天晚上,打斗的时候,陆斯恩还没有生出放弃的念头,绝不可能下一个死亡诅咒。
阿芙拉闭嘴,不再言语。
怪物冷笑了声。
用触手将神父与阿芙拉关在了一起。
随即转身离开了。
留下的意思也很明显:
问出是什么诅咒,才能出了牢笼,才能活下去。
神父颓然地望着祂,嘴唇翕动,却什么也没说,最终坐在了地上,盯着自己苍老的手掌。
缓缓闭上眼睛。
再睁开眼时,看向阿芙拉,又问了一遍:“告诉我,是什么诅咒?”
阿芙拉垂着眼,没有回话。
天色已晚,如墨色般浓稠,卷起阵阵黑雾,那轮残月冷酷又冰冷。
今年的冬天格外的冷。
不管朝壁炉添多少柴,不管盖多少层被子,都无法驱赶寒冷。
而这个凛冬,也格外的长。
神父掌心浮现着咒语,不知道要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