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天得想多少遍他的名字?
真好。
不管她是什么模样,总这样想着他。
他没忍住弯了弯唇角。
轻柔地握住她的手:“这些也不急于这一时来做,明天再写吧。”
“不行。”
虞姜头也没抬,笔尖在纸面上滑动的沙沙声响一刻不停:“我怕我记不住。记忆会模糊的......你记得吧?”
她顿了顿,仰起头,有点迟疑地问:“......你记得你来到这座城市多久了吗?”
“当然记得,两个月零四天之前。”他手指抚上她柔顺的发丝。
“没错。”虞姜笑着垂下头,拿笔的指尖却有点抖了。
距离他来到这座城市......
分明才过了63天。
今天,才是他来到这里的第两个月零二天。
-
越涟不错眼地盯着虞姜的身影。
看她忙忙碌碌地批改他做下的一系列题目——这些可比他原先监督她做题要难多了,因为他就连微积分的运算都还游刃有余。
看她忙忙碌碌地给鱼喂食、换水、连里面每一根水草都要每天检查一遍——可能只是怕他心血来潮往里丢点什么东西把鱼毒死。
当然,他最喜欢看她静静地坐在自己身边,不管干什么都好。
只要能这么看着她......就让他忍不住劝慰自己:要不,明天再死吧。
死是肯定要死的......他不死她就活不下去,这个副本就永远成为一个闭环,最终只有一种结果,两个人都在疲惫挣扎中跋涉向死亡。
他哪能让她死呢。
但只要视线落在她身上,就再很难拔下来,很难说服自己少看一眼、趁这功夫先把自己捅死。
这到底要怎么办呢。
越涟一边盯着虞姜,一边任由这点甜蜜的烦恼在脑袋里打了个结。
逐渐摆脱病毒控制的虞姜面色一天比一天冷下去。
就像被厚厚黑土压抑着的种子终于破土而出,发现外面的世界是一片荒原,精心浇灌自己的农夫已经被抽干了血液,即将被埋进她刚刚逃离的厚厚黑土。
无力感涤荡着她的每一寸肌肤,她刚刚从土里长出来,却不知道该往哪长了,更不知道怎么才能救下跟自己渐渐成了平行线的农夫。
她偶尔也想跟越涟聊聊——虽然她也不知道属于他的躯壳里还剩几分他自己。
这是她无论如何也想不通的地方。
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病毒对他的侵蚀远比对她快得多。
虞姜伸手摸上水杯,玻璃杯恰到好处地盛着半杯水,温热的触感预示着这杯水是刚有人细心为她准备的。
就算感染病毒,他都不厌其烦地为她做好所有一切她能想到的事。
她抿了口水,喉咙却依旧干涩。
“......你之前是干什么的?”她问。
“啊——我么?”他歪着脑袋想了想,这个动作叫他看着竟有点孩子气,“精神科医师。”
所以才能那么系统地针对她的病情设计出一套合适又贴切的疗法......但在这一方面她没有一点涉猎。
如果能给她一点时间,哪怕只有一点点时间,她也能找到办法......偏偏她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
怎么办呢,到底该怎么办呢......她竟然就连病毒使他产生了哪个方向的转变都找不出来。
刚啷一声。
虞姜把水杯重重地放在桌上,溅出的水渍把习题上的字迹晕染得逐渐浅淡。
最终模糊成一片,再也看不出那是一个什么字。
她不知道哪来那么大力气,拽着越涟的衣领就把他往卧室里拖。
他轻得像一片随时都能飘远再也看不着的云。
这使她的怒火一瞬间蹿上胸膛。
她像困兽似的撕扯掉囚禁自己的上衣,告诉他:“把那个该死的病毒还给我。”
摆脱病毒的每一秒,她都没想过再任由自己沉进那个深渊。
但现在来看这似乎是最直接、最清晰......也是她唯一能想到的办法。
她无论如何,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滑下去——她总得救下他。
越涟顿了顿。
这几秒就像慢镜头一样被不断拉长。
等虞姜思绪再回炉的时候,越涟已经俯身捡起落在深蓝地毯上的上衣。
披在她肩头,动作温柔得就像捧住了一块易碎的玻璃。
他冰凉的唇瓣划过她的锁骨,擦掉缀在上面的、大颗大颗的泪珠。
“别闹。”
他嗓音像他的动作一样轻柔。
虞姜这才发现自己眼前都模糊得很难连成字句了。
“如果......如果是你,一定能再次......再次把我救回来,只要我们小心一点......”
她紧紧抱住他就像小孩子三岁时抱住一只心爱的娃娃,无论如何也不肯撒手。
越涟把手搭在她后背上,像哄孩子似的轻轻拍了两下。
看来他是非死不可。
一天也不能再拖下去了。
越涟想。
-
虞姜是在一个转身就发现越涟不见了的。
她不敢让他一个人出门,怕他像泡影似的在她没能看得见的角落消失。
但她没想到,不过是听他的话转身拿了一罐盐的功夫,灶台前的人就蒸发了。
锅里的油滋滋地冒着热气,煎蛋安静地躺在里面——被摆成标准的心形。
锅铲也就放在一旁,尖端还沾着一点油渍......厨师却不见了。
她愣愣地熄了火。
像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了似的。
最终把半生不熟的蛋盛出来,在心形的蛋白上咬出一个豁口。
“......没放盐,不好吃。”
她缓缓地吸一口气,好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叫自己的腿往前迈了一步。
走到客厅时,喂了一把鱼。
然后拧开门,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
很长一段时间,都再没有一点有关于越涟的消息。
他就好像真的在世间某个角落蒸发了。
他没有身份信息、履历完全空白......就像凭空出现在这个世界,又一眨眼就消散在世界彼端。
但虞姜觉得他不可能就这么真的消散。
说不上是因为对他的了解还是对病毒的了解。
对、没错,就算是病毒,都不会让一个感染源就那么悄无声息地死了。
她像孤魂似的终日在城市里游荡,除了喂鱼,她不敢回家。
比起“家”,她更愿意称之为一个“空房子”。
家里的人没了,就成了一栋没有灵魂的外壳。
她回执法大队上班——保安老头被她囚在底层监狱,每天嚷嚷着劝说让她回归宇宙——他自己却怎么也不肯先走一步。
你看,病毒怎么会轻而易举地叫自己的宿主死亡呢?
宿主死了,难道它们还能活?
她也关心每个被感染、没被感染的人......以至于渐渐能第一眼就分辨出谁还是个人,谁看起来是个人,但内里其实已经不是了。
再听说越涟的消息是在一个三流小报上。
#震惊!年轻大学生竟是连环杀手!#
#当心!杀马特浪潮再次席卷都市!#
到这,她终究确信了,他确实还没有死。
-
虞姜跟鼓吹人类该回归宇宙的保安老头面对面坐着的时间越来越久了。
久到保安老头都烦了。
“你天天看着我不累吗你?”
虞姜却不说话,她好像只是在坐着,或者说,在等待什么。
一个月后,她终于等到想等的人。
越涟浑身都裹在黑漆漆的风衣里。
本就削瘦的线条显得更瘦了。
“你来看我的?”她问。
雪白的手指拨弄桌上一叠袅袅的熏香。
“不是。”他嗓音干哑得厉害,声音好像是拿刀子硬在喉咙里割出来的。
“我只是过来杀个人。”
他目光落在她唇瓣上,喉结滚动一下,还是没忍住说:“......顺便看你一眼。”
真的就只是看她一眼。
他知道她猜到他的意图了,还是没忍住来了。
如果能看她一眼就好了。
只看一眼
他想。
从虞姜家里离开那天,他准备悄悄地终结生命。
随着病毒对他的影响一天天变重,他很快就明白了。
病毒潜移默化地改变他、想要让他做的,是杀了她。
他想让她活,于是想到自己死。
他不怕死,可要是能再跟她多呆一秒就好了。
哪怕只多呆一秒。
一秒又一秒地累计下去,病毒狡猾地抓住他想能永远跟她在一起的奢望,告诉他......你们一起死了、一起变成感染源,不也是能一起吗?
这个念头头一次冒出来的时候,他就警惕地察觉到病毒的意图。
也同时明白,他再想活下去......真的会害了她。
如果他想杀了她或者感染她......世上还有比那更容易的事吗?
同一天......他也终于知道了病毒改变他的方向。
虞姜指尖划过他的眉骨:“你被改变的方向......是人格分裂......是不是?”
他艰难地闭上眼:“......对。”
语气渐渐地跟“越涟”有点不一样了。
“我是分裂出来的第三个人格......第四个人格,就一定会杀死你,或者感染你。”
所以拖了这么久,他还是非死不可。
或者说,“他”早就死了。
“但就连病毒也没想到的是......都已经分裂出了三个人格,也没有一个人格想要杀死我,对不对?”
她的声音也轻极了。
这回越涟......或者说越涟三没答话。
他看向保安老头。
他、他们只想,在他们最后的时间里,把所有思想偏激、以后可能会威胁到她安全的人全杀了。
这样,就算他死了副本没有结束,她至少也是安全的。
空气中浮动的香气似乎更浓郁了些。
越涟三感觉膝盖一软,就撞进虞姜怀里。
她拖住他无力的身体:“睡一觉吧。”
她声音还是那么轻。
“等睡醒就好了。”
她轻轻揉了揉他散乱的发丝。
“你跟我说过,当一个世界濒临崩溃时,宝塔就得插手——维持一个世界的平衡,叫这个世界还能运行下去......是不是?”
那么,这个已经变成这模样的世界,怎么还没能崩溃呢?
“如果要毁灭一个世界才能救下你......”
也可以。
第166章
虞姜毁灭世界的计划打算从一间便利店开始。
......然后就在这个便利店被打断了。
这一天,天上下着小雨。
他进门先迈的左脚。
便利店的门有点老化,推开的时候发出咯吱咯吱令人牙酸的惨叫。
开门铃声也像锯木头似的——不过只锯下来一张老树皮,还拿这张老树皮反复在地上摩擦。
“欢......迎......光......临......”
老板就不能修一下开门铃声吗?
他皱着眉,不成想下一秒就被塞进怀里一件叠得整整齐齐的工作服。
橙色工作服胸口绣着小字:“异界便利店。”
虞姜:“?”
异界便利店?
他有点想退出这间便利店重新看看这间便利店叫什么名字了。
他怎么记得......好像叫家家乐便捷购物呢?
把工作服塞进他怀里的圆脸小姑娘娇娇地笑了:“哎呀,小虞你可来了。”
虞姜:“?”
难道他认识,他知道他要来毁灭世界?
......可他一脸期待的样子是怎么一回事啊?
毁灭世界这种事有什么值得期待的吗?
“眼瞅着这雨就要落下来了,我可真担心再过几分钟你就来不了了。”他一边脱下工作服,一边道。
虞姜有点怔怔。
这句话......怎么好像在什么时候听过呢?
“既然你来了,那我就先走啦。”
啊?
什么?
客人来了店员却走了算怎么一回事啊?
店员手握在便利店的门把手上,扭头朝最左侧空荡荡的货架努努下巴:“今天时大哥还没来送货,等下可能会——”他看看阴沉沉的天色,“等下可能也不会过来了,你今晚值班的时候注意安全哦。”
值、值班???
等等,他是被当做便利店里的员工了?
他不是什么员工......他是来毁灭世界的啊!
不等虞姜把话说完,店员就一阵风似的从门口刮了出去。
只留下一个本来想毁灭世界的虞姜和一间空荡荡的便利店。
虞姜:“......”
难道就不怕他不毁灭世界了改打劫便利店吗?
这样一来,他都有点不知道才怎么办才好了。
要不......先看一会儿店再毁灭世界吧?
虞姜手里捏着工作服,没头苍蝇似的去货架区清点了一遍货品,还把被人弄乱的货品一一摆正。
干完这些......连他自己都差点相信他就是一个便利店的小员工了。
豆大的雨滴砸在门上,暴雨在不知不觉中拉开序幕。
看来短时间是很难从这间小店里出去了。
虞姜叹口气,有点莫名地转到收银台前。
收银台的矮柜被收拾的干干净净,甚至摆着一盆红色小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