浑然忘了当初对弘时的同情,和因此对皇阿玛产生的些许怨念。
倒是说弘时傻,说他咎由自取的弘昼长长一叹,将身边的舒舒紧紧搂在怀里。全无防备的舒舒小小惊呼一声,就要挣脱。
咳咳,大白天的,身边宫女太监一大群,影响不好。
可弘昼沉闷中带着微微沙哑的声音传过来:“好福晋,让爷抱抱,就一会儿!”
得,只这一句,舒舒这要把人推开的手就卸了力道。改为轻抚,一下下轻抚在他背上。并给所有人等使了个赶紧退下,一个不留的眼神。偌大的房间只剩下她们小夫妻了,舒舒才柔声安慰:“实在悲苦难解,你就哭出来,我又不会笑你。”
“也或者
,我陪你往演武场练一趟。把这烦恼纠结都发泄出去了,再好好睡一觉?”
反正别这么憋着,免得把人给郁闷坏了。
弘昼瞪眼:“爷都这么难受了,你还要磋爷?呜呜呜,可怜啊,堂堂皇子阿哥,也曾叱咤风云。到头来,就落得个英年早逝,无子无女的下场。”
舒舒抿了抿嘴,坚决不让‘别哭,他也是作死得死。’之类肯定让弘昼愤怒加倍的话从自己嘴里蹦出来。
只专心做一个倾听者,准备好听那些年,他与三哥弘时的点点滴滴。
结果没有。
唏嘘过后,五阿哥的咸鱼梦想越发坚定:“福晋看到了吧?夺嫡之路千难万险。弘时这还没有正式下场呢,就没在了准备中。咱们可得引以为戒,离这回事儿远远的。保证不搀和,也不让那些个枝枝叶叶牵累着!”
???
舒舒缓缓打出一排问号:“爷这是,要连你的好四哥都要保持距离了么?”
弘昼不说话,只紧紧抱着她。
良久,才终于下定了决心般点头:“嗯,也远着点儿吧!免得他水分多、湿气重,破坏了咱们咸鱼必要的干爽。爷不想当某皇子党,也不想因为自己的原因连累福晋被中伤。所以,都远着点儿吧,对彼此都好。”
舒舒眨眼,有点好奇。他到底是怎么发现端倪的?
于是诧异皱眉:“爷这话从何说起啊?”
有那么一瞬间,弘昼挺想跟她和盘托出的。但一想想她那个暴脾气……就怕她一个收不住,让四哥成了残疾,自己变成鳏夫啊!
为把危险扼杀在萌芽,弘昼赶紧摇头:“没什么,只有感而发。人生太无常,咱们都得好好的。不然像三哥一样,大好的年华就……多可怜。”
“哦!”舒舒撇嘴:“那对比起来,我倒是更同情她福晋。”
“好好的贵女,就倒霉催地被指婚给了他。上有不省心的婆婆,下有不省心的妾室格格。当然最不省心的,还是枕边那个。里外不分,作死不停。硬连累人家从皇子福晋到宗室福晋再到如今的庶人遗孀。”
“没孩子没指望,还绝了改嫁的
机会。你只说弘时年纪轻轻,她又何尝不是?当然最惨的,还是皇阿玛。前头种种皆不论,只人死百恨消。泰半人都去同情弘时小小年纪郁郁而终了,其中不乏怨怪皇阿玛心狠的。”
“可谁又想过他的痛、他的苦跟他的伤?”
这……
弘昼一噎,好像,确实。听到消息的那一刻,他只顾着感叹三哥小小年纪就……
尤其那抑郁而终四个字,总让人不免怨叹:但凡皇阿玛能稍稍和软一点,别那么冷酷。也许,如今就不会有这么个噩耗。就没在皇阿玛的角度,替他想想,关心关心他。
愧疚万分的五阿哥一巴掌拍在自己脑门子上:“看我这傻乎乎一叶障目的,竟不如舒舒通透。”
“晚年丧子最为心痛,不成,爷得去圆明园,好生安慰安慰皇阿玛!”
舒舒一把把人薅回来:“两手空空前去,你觉得自己进得去?”
弘昼:……
好吧,上阵子他为了给四哥说情,撒泼耍赖太过。没点子合适的理由,还真就是个被拒之门外的货。
最后的最后,五阿哥挽起衣袖,细细净手。在舒舒的指点下,笨拙却又认真地做了些个沙琪玛、蜜枣糕与奶饽饽、橘子糖。一样一样用食盒装了,亲自提到圆明园求见皇阿玛。
接到通报时苏培盛都开始怀疑自己的耳朵了:“啥?还真是五阿哥亲自下厨,亲手所为?”
“是!”代为传话的侍卫拱手:“阿哥爷说,心情不好的时候就得吃点甜。他头一遭下厨,厨艺必然比不上御膳房积年的白案师傅。但是保甜,保证皇上吃过能开怀些!”
日夜担心皇上龙体,却想尽法子也无法让他展眉的苏培盛笑:“哪里还用什么糕点?单是五阿哥这用心,皇上看了心里得甜得不行。来来来,食盒给咱家,咱家这就给皇上献宝去。”
说完,他还真欢欢喜喜地提着盒子,往九洲清晏殿。
乐安和,雍正正拧着眉认真批阅奏折中。他对面的桌子上,小福慧正认认真真地练字。
房门轻响,苏培盛拎着硕大的食盒进来。还未
等打开,雍正便冷声道:“撤下去吧,朕无甚胃口。”
向日里都乖乖依言而行的苏培盛这回却笑:“再没胃口,也好歹用些吧,不然哪撑得住?而且,今日这点心格外不同。从揉面到装盘,自五阿哥府拎到圆明园,可都是五阿哥亲力亲为,半点未曾假手于人。光是这份心意,也值当您品尝一二不是?”
“弘昼?亲手?”这可让雍正着实吃了一惊:“这倒要瞧瞧了!”
苏培盛惊喜,能瞧就能尝试啊。
三样糕点一样糖,便每样略动一个。他今儿也不必担忧皇上的晚膳问题了。
盖子一开,香香甜甜的味道扑鼻而来。
连正练大字儿的福慧都不由放下了手中笔,笑呵呵凑上来:“哇,五哥厉害啊!瞧这沙琪玛,这橘子糖。闻着就香,看着也美,味道肯定也差不了。皇阿玛,儿子能有幸与您一道品尝么?”
雍正不说话,只捻起一颗橘子糖放在他口中。
清甜微酸,带着浓浓橘子味儿的糖果在口中化开,福慧欢喜的眯了眯眼:“好吃,是儿子用过最好的橘子糖!五哥好厉害,皇阿玛让他进来,稍稍指点下儿子的嬷嬷呗。太医开的药可太苦了,若喝完药有这糖甜甜嘴,儿子用药都能好受些。”
为免皇阿玛小瞧了这个些字,小家伙还双手张开,极力往后展了展。
敦肃皇贵妃年氏就长得极美,结合了她跟雍正优点而生的福慧五官也极为出彩。只小家伙常年用药,身形不免比同龄孩子瘦小羸弱了些。每到秋冬交接的时候,更是容易风寒。稍不注意,就要病上几日。
又是一番风寒刚好,好容易养的点子肉又都没了不说,还倒轻了三斤。
每每看着,都让雍正心疼不已。难得他有点什么要求,当皇阿玛的自然不会拒绝。于是一声令下,弘昼顺利进了九洲清晏殿的安乐和。
刚见过礼,就看着瘦瘦弱弱的八弟福慧凑过来:“五哥别误会哦,弟弟没有要你糖方子的意思。只是皇阿玛这几日茶饭不思,整个人都瘦了许多。只今儿尝了尝五哥的点心,所以,五哥要是有空,就留下多
陪陪皇阿玛?”
弘昼一愣,继而捞起小老弟:“好啊,五哥正想赖进来,却苦不得门路呢。八弟替五哥求求情,让皇阿玛开恩收留愚兄呗!”
“收留你不上值,只在园子里鼓捣厨艺?”雍正瞪过去,给了他个你小子想都别想的眼神:“赶紧滚吧!比起沙琪玛,朕更愿意看你努力上进,早日帮朕分担些。”
这次弘昼没有依言速滚,只认认真真地看着自家皇阿玛。
发现短短旬日而已,他眉间的折痕又重了些。眼下青黑,发间又添了丝丝缕缕的白。
让他无比清晰地认识到:这个他眼中如峰峦般高大,可以让他依靠一辈子的皇阿玛正在渐渐老去,也许有一天……
弘昼心下酸涩,泪忍不住滑落了眼角:“儿子不滚,就这您这儿待着。回头就让人去接福晋,让她好生教教儿子,学几道安眠养神补身的药膳。好好给您补补身子,您瞧,照着镜子仔细瞧瞧,都憔悴成什么样了?”
雍正诧异:好端端的怎么这小子突然体贴起来了吧?竟然比当初要银子建五阿哥府时还要殷切些。唔,就很有理由让那个雍正觉得她所图甚大了。
弘昼:我不是,我没有,皇阿玛您想太多了!
否认三连后,依然没逃过那无比怀疑的眼。弘昼挠头,索性坦白从宽:“这,这不是三哥突然……”
“不管如何,到底手足这么些年,儿子心中不免唏嘘。被福晋一通说教,顿时如醍醐灌顶。终于认识到自己的错误,意识到对皇阿玛的疏忽。这不就知错能改,赶紧到皇阿玛身边来洗心革面了么!”
“哦?”雍正好奇追问,结果听了一耳朵让他久久无言的话。再没想到,最能体会他心情的,竟然是吴扎库氏这个儿媳妇。
之后几日,弘昼果然说到做到。
真将舒舒也一道接进了圆明园,并在她的指点下,每日里炒菜炖汤地给雍正补养身体。
期间舌灿莲花,各种见缝插针地劝慰、体贴。
让雍正老怀大慰,跟他最亲近的十三弟都没少夸耀:“臭小子文不成武不就,孝心却是一等
一。被他这么一天到晚地花样补着,朕这玉带都紧了不少。”
被秀了一脸的允祥:……
虽无语,但对皇帝四哥渐渐平复伤痛还是特别喜闻乐见的。嗯,弘昼侄子虽才华能力不显性子上也太不羁,但还是有些孝心与厨艺在身上的!
冬至将至,圣驾回銮。
雍正连着发了几道圣旨去:一恢复了弘时的宗籍,视固山贝子爵治丧。其遗孀享贝子夫人例,特许过继适龄符合条件的宗室远枝男婴以继香烟。二追封皇长子弘晖为太子,封号端怀。这次追封中,雍正将所有早夭的未有过追封的皇子皇女悉数追封。
这迟到了五年的追封让朝臣一头雾水,懵到不能再懵。
不过惯例上,新皇登基是要追封、封赏一番。这波虽然晚了些,倒也合理。因此上,也就没人反对。只皇子、皇女们的额娘泪眼盈盈,谢恩不停。尤其这么些年一直在怀念爱子,却连公开祭奠一二都不成的皇后娘娘。
更哭到声嘶力竭,两眼肿得桃儿一般,还不忘叩谢皇恩。
雍正忙双手把人扶起:“皇后不必多礼,这本也是朕该做的。只是朕登基之初内忧外患,实在……久而久之,就从先前的搁置到了如今的……亏得弘昼提醒。”
作者有话要说:历史上雍正登基前所有未成年夭折的孩子都没有被追封。
弘时也是被渣渣龙恢复的宗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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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贝勒
“弘,弘昼?”皇后满心困惑,不明白这事儿怎么跟那个荒唐种子扯上了关系。
提起这个,雍正就摇头失笑:“皇后没想到吧?朕也很意外。那小混账自打大婚后,倒是进步了不少。此次更忧心朕,厚着脸皮赖进了九洲清晏。每日里在他福晋指点下,亲往厨房为朕洗手作羹汤。”
这,这说的真是弘昼?
皇后呆立当场:“这,竟有此事?怪道一段时间未见,皇上竟还略富态了些。眼下青黑不见,精神也好了太多。整个人看着,至少年轻了十岁!”
雍正摆手:“还不是弘昼那小子?也不在哪儿听了些个怪话,非说什么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
“再好的补方,也不如早睡早起。”
“一套套的话多理多脸皮还厚,朕要是不听,他能念叨到天荒地老。无奈间,只能略听听。还别说,也就是最初几日睡不踏实,总琢磨有好多折子没看。后来习惯了,才觉出其中舒坦,精神头可足。休息好了再批阅奏折,都事半功倍着……”
皇后笑:“向日里臣妾与诸妃并文武大臣们便这么劝您,可您嘴上答应得好好的,却从未有一日放在心上。还是咱们五阿哥有法子,竟然能劝得皇上改变。”
雍正摇头,这儿子哪儿哪儿都好,就是不求上进。
视皇位如洪水猛兽般,只一心一意地与福晋过些个荣华富贵的小日子。
妇唱夫随着!
乖巧到让雍正都有了那么点点,嗯,弘历砌词狡辩中的淡淡忧虑。唯恐儿子夫纲不振,被个女流拿捏住了。偏他一提起,小子还极为震惊:“怎么可能?皇阿玛您想多了!福晋虽然勇武过于常人,但却从不恃强凌弱,特别的讲理。”
“等闲连个丫鬟仆婢都舍不得苛责,更遑论其他?”
“不是儿子吹,您出门扫听扫听。满京城上到白发苍苍,下到活□□。哪个不知道五福晋最是爱重五阿哥?福晋亲口说过,欺负她行,欺负儿子打死无论!”
真·不但不服管教,还反过来喂他老子满嘴狗粮啊!
当然雍正不知道狗粮这个说法,他只觉着噎得慌
。心口隐隐发堵,有种忍不住要吐的感觉。
这会子想想还怪不舒坦。
雍正不愿给自己找不自在,赶紧转移话题:“朕不在宫中这些日子,皇后可好?宫中种种,可还顺遂?”
皇后福了一福:“谢皇上挂念,妾身安好,六宫亦无恙。只是熹妃,嗯,大抵担心弘历吧!整日里神思不属的,坏了不少瓷器。”
熹妃……
想起往圆明园之前被她送过的那些汤,被她哭啼啼讲述的那些个曾经。雍正就好一阵皱眉:“将所需银两从景仁宫账面上扣掉,并告诫熹妃,若再如此,朕便不止扣她月例,还得嘱内务府给她换铁器、铜器!”
不是喜欢摔么?
朕便给你置办些踩不扁、摔不碎的来!
啊这?
皇后愣,抬眼瞧了瞧,发现雍正一脸认真,不带半分玩笑的意思,忙躬身应诺:“还是皇上棋高一招。如此一来,熹妃不管是为了银子还是为了脸面,应该都不会再失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