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絮从外面进来,禀话:“夫人,崔姨娘过来求见。她早上来时,似乎就有事找您。”
尤玉玑先让几个人在书房等着她,起身往外走去见翠玉。
翠玉立在檐下,踩着积雪,满腹心事。看着尤玉玑从书房出来,她赶忙迎上去:“听说夫人病了,可好些了?”
“只是略染风寒,小事。”尤玉玑微笑着说。
翠玉听着尤玉玑声音里的沙哑,赶忙说:“夫人应当多多休息才是。”
尤玉玑点点头,问:“寻我是有事?”
翠玉眸光闪了闪,低声问:“上次托夫人送去给莹莹父母的东西还没送去吧?”
“明天是年三十,正打算明天上午和我的那份派人一起送去。怎么了?”
“是这样的……”翠玉硬着头皮解释,“我想着等过了年,元宵节的时候亲自送过去。”
尤玉玑沉默了一息,也不多问,吩咐枕絮将翠玉之前送来的盒子取来还给她。
翠玉道了谢,抱着她的宝贝盒子,脚步匆匆地离去。
“都说崔姨娘爱钱,这是不是舍不得了?”枕絮随口说。
“许是急用钱。”尤玉玑转身往回走,脚步停顿了一下。她重新转过头望向翠玉,低声吩咐:“派个伶俐的小丫头盯着崔姨娘。”
尤玉玑回了书房,询问起交代景娘子的事情。
“夫人,东西已经偷偷弄到手了。因为过年,借着打扫挂灯笼置办花卉的缘由,派人偷偷用帕子蘸了方姨娘酿的酒。已经快马加鞭送去了赵府。赵夫人正照例让大夫诊胎象,便让大夫查看。那酒果真有问题!具体掺了什么东西,还得花点时间研究,我先回来回话。赵夫人说等那边查明白了,立刻带人过来。”
江淳得知尤玉玑这边有小人作祟,恨不得骑着快马立刻赶过来。可是今天下午的那场暴风雪实在骇人,她又身怀六甲,赵升无论如何也不肯让她出门。
尤玉玑有些犹豫要不要现在去寻王妃,将事情告诉王妃。可是如今她没有确切的证据,方清怡又是王妃的亲侄女。
再说,方清怡想要谋害王妃只是尤玉玑的猜测,这更没有证据。
要不等江淳那边送来确切的证据,再寻王妃?反正左右不差这一日。
尤玉玑问:“今日我没顾得上问,王妃胎象可还稳?”
“许是稳了吧。我刚刚去厨房的时候,还听说王妃出了屋,去暗香院了呢。”抱荷说。
尤玉玑望着窗外的晚霞,惊讶地问:“怎么是去暗香院?”
就算是王妃想见方清怡,也是将人叫到眼前,怎么亲自过去了?
“今天是方姨娘的生辰。”抱荷解释。她又笑着感慨:“到底是亲侄女,王妃对方姨娘可真上心呀。”
尤玉玑蹙着眉缓慢地点了点头。
她还病着,身上乏得很,交代了几件事后,起身回屋。她一路上心事重重,质疑自己是不是太恶意揣摩方清怡了?她与王妃关系明明这样好,王妃还亲自去给她过生辰。她真的会害自己的亲姨母?
可是,方清怡既然已经对陈安之动了手,怎么就不可能对王妃动手?
尤玉玑不想疏忽这一丝怀疑,她怕这一丝疏忽,错过了救下一个孕妇的机会。
尤玉玑回了屋,看见司阙懒洋洋地坐在窗下逗着百岁。
尤玉玑忽然有了主意。
“司阙,帮我一个忙。”她急说。
司阙停下逗猫的动作,诧异地望向尤玉玑。
尤玉玑快步走到他面前,从布带里取出那个蘸过酒的帕子,说:“帮我看看这酒里兑了什么东西。你一定能认出来的。”
司阙瞥了一眼,说:“你亲我一口我就帮你看。”
尤玉玑怔了怔,往前迈出一步,弯下腰依言想要去亲吻他。可是就要吻上司阙唇角的前一刻,尤玉玑的动作生生停下来,改为用指腹若即若离地蹭过司阙的脸颊。
她慢慢勾唇,眼尾轻挑,眸光潋滟地望着司阙:“告诉姐姐,姐姐就让你亲。”
司阙本已等着香甜的吻,忽地被尤玉玑一噎,他盯着尤玉玑的眼睛,在心里骂了句狐狸精。
狐狸精,跟我讨价还价。
他才不生气,他慢慢笑起来,将腿上的百岁随手一丢,抬起一条腿来,脚腕搭在另一条腿,上半身也向后倚靠着,换上这般懒懒散散的姿势。他抬抬眼望着尤玉玑,漫不经心地问:“亲哪?”
被丢到地上的百岁喵呜了两声,很不开心地耷拉着尾巴往外走。
第99章
尤玉玑整理着衣服,司阙懒洋洋地靠着美人榻一头,瞧着她细白的指翻转系着腰间的带子,下意识地用指腹摸了一下唇角残留的香。
尤玉玑整理好衣裳,转身往外走,经过门口顺手拿了衣架上的棉斗篷。
司阙慢悠悠地跟出来,立在里间门边斜倚,望着她说:“你还病着。”
“去去就回。”尤玉玑将斗篷胸前的扣子搭上。她推门的动作顿了顿,回头眼波流转地望了司阙一眼,再推门出去。
也不知道是不是司阙的错觉,总觉得这只狐狸精勾引人的本事越来越厉害了。他望着尤玉玑走远,凉风吹起她斗篷的衣角。
他又补了一句:“早些回来。”
也不知道尤玉玑有没有听见。
司阙长指间翻转着一枚铜板,悠悠自语:“早些回来,可别在外面时药效起了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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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玉玑已经想好了,既然知道方清怡在给陈安之的酒里加的东西是燥怒散,她打算将这件事情告诉王妃。凭王妃的手腕想去调查并不难。方清怡想要害王妃肚子里的这个孩子,的确是尤玉玑的猜测,并没有什么证据。可若王妃知道方清怡想要谋害陈安之,她应当会有所防备。
至于其他的事情,尤玉玑可能是因为生病的缘故,实在觉得有心无力,管不了那么多了。
尤玉玑还没走出昙香映月,反倒先遇到了王妃身边的人过来请她去暗香院。
尤玉玑微微蹙眉,心间闪过一丝疑惑,一时没想明白王妃这个时候喊她去暗香院是为了何事?她已说通晋南王,只待过几日进宫贺岁时一起禀明西太后。按理说她最后留在晋南王府的这几日,王妃应该不会再找她。更何况还是找她去暗香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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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姨母身体不适还能过来给清怡过生辰,清怡心里好生欢喜。”方清怡亲自倒了杯茶,微笑着递给王妃,“姨母如今有孕在身,不宜饮酒。喝杯热茶暖暖身。”
方清怡还要起身亲自给王妃拿她平日里最喜欢的糕点,王妃拉住了她的手腕,阻止了她的动作。
“你如今也怀着身子,这些事情便不用亲自做了。”王妃将方清怡的手攥在掌中,轻轻摩挲着。她笑着说:“最近这几年你每年生辰,姨母都陪着你。如今你母亲不能在你身边,姨母自然更要过来陪你。”
方清怡微笑着,声音里含着丝甜:“姨母对我真好。”
王妃望着方清怡轻叹了一声,低落地说:“是姨母不好,当初看出你和安之走得近,没有及时阻拦,让你落得今日情景。我的清怡理应风风光光地八抬大轿嫁出去成为别人明媒正娶的妻。”
方清怡一怔,心窝里酸了一下,脸上的笑脸也慢慢淡了。
她自己何尝不后悔……
如今成了妾,就连过生辰,也因为是年三十前夕的日子,大家都忙碌,她连如以前那几年邀人小聚都不行。以前她身为侯府女,即使是忙碌的日子,别人也会挤出时间过来陪她,如今谁还会过来给一个妾过生辰?
王妃望向自己的肚子,心里生出许多自责来。她自责于自己对子女的溺爱和纵容,将一双儿女都养得不算太好。她也不知道从现在开始板正这一双儿女还来不来得及。肚子里的这个,她一定会好好教的。
王妃轻叹了一声,换上笑脸,说:“好啦,今天是你的生辰,咱们不提不开心的事情。”
“好。有姨母陪着,我已经觉得很欢喜了。”方清怡压下心里的悔恨和仇恨,重新微笑起来。
王妃唤自己的侍女,拿来事先给方清怡准备的生辰礼物。
“提前半年让琉璃阁给你做的。”王妃将一双翡翠镯子从盒子里取出来,亲自给方清怡戴上,“瞧,咱们清怡这小手长得白皙,这镯子戴在你的腕上最好看不过。”
王妃身后伶俐的小丫鬟也跟着夸了两句。
王妃将方清怡垂落的一缕发轻轻掖到她耳后,柔声说:“清怡,虽然如今你是妾的身份,可好在还在姨母身边。只要姨母还在,必然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由妾升为继室,乃高门大户的大忌。
可当初她能够决然地大胆替妹妹做主决意和离,如今也想再大胆一次。等陈安之和尤玉玑这桩错的婚事结束,她再想想法子动点手段让方清怡成为陈安之的继室。
只是这事实在难办,她还没有与晋南王通过气,担心其中再有波折,暂时不想告诉方清怡。她虽然想这样做,可若晋南王实在反对,她也不可能一意孤行。若现在与方清怡说了,待他日有变,不仅让她失落,更容易多生事端。
方清怡瞧着晚上温凉的镯子,她的决心有微微动摇。人非草木,谁对她好,谁对她坏,她能不知道吗?从小到大,姨母对她一直都很好。
她轻轻转着腕上的镯子,眼中浮现了犹豫。
方清怡抬起头,看着王妃拿起那杯她倒的茶水。她眼睁睁看着王妃喝茶,整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她忽然很想阻止王妃喝这杯灌了迷药的茶水!
可是、可是……
方清怡整个脑子里一片空白。她已经做了那么多事,难道真的要因为一时的不忍心功亏一篑吗?她怎么阻止?王妃若知道了她做的事情,她会不会落得个乱棍打死的下场?
慌乱、紧张,还有挣扎。
最终,她紧紧抿着唇,看着王妃将杯中的茶尽数喝了。
方清怡用力攥着手中的帕子。
事已至此,再也没有回头路。
“世子和小郡主过来了。”绿梳掀起帘子进来禀话。
方清怡一怔,意外地看着陈凌烟走进来。
“表姐!”陈凌烟甜甜地笑,扑到方清怡身前,献宝似地将自己准备的礼物捧上来。
她歪着头带着点少女的娇憨:“表姐什么好东西都见过了,我就亲自做了个荷包给表姐!”
她将荷包翻过来,指给方清怡看:“表姐你看,我把你最喜欢的琴一个字一个字绣在里面了!”
“你还记得表姐生辰。”方清怡微笑着。
“当然呀!”陈凌烟将眼睛笑成月牙,她最近时常往侯府去看她外祖母,总是见不到人。
“渴死我啦!”陈凌烟自己倒了杯茶水一咕咚喝下去。
方清怡张了张嘴,想阻止的话又慢慢咽下去。她本来没想害陈凌烟,是陈凌烟自己过来的……
她也没有办法。方清怡安慰了自己。
陈安之没有听两个表姐妹的寒暄,仔细观察着王妃的神色。王妃一眼也没有看过他,他讪讪坐下,轻易不敢开口。
陈凌烟吸了吸鼻子,问:“表姐,你这里的酒味怎么这么浓呀?”
“最近一直在酿酒消遣来着。”方清怡微笑着答话,眼角的余光却不由轻轻扫过。
酿酒不过是个借口,实则是她提前将酒浇在了房子周围。酒,是极佳的助燃之物。
侍女端着晚膳进来,席间陈凌烟一直叽叽喳喳地与方清怡说话,王妃偶尔慈爱地开口。陈安之始终安静地坐在一旁,仍旧心不在焉地想着昨天晚上的事情,不明白自己昨天晚上怎么就那么混账了?简直就是鬼上身。
方清怡没吃多少东西,绿梳走进来对她轻轻点了下头,方清怡便知道此时尤玉玑已经从昙香映月出来,正往这边来。
她拿起白瓷小碟里的一块蜜饯,唇角勾出一抹笑来。
晋南王答应尤家和离之事不过是逼不得已,若能有选择,晋南王一定更希望尤玉玑乖乖待在王府。或者说,死在王府。今晚这里一场大火,尤玉玑恰巧赶过来,晋南王这个黑心肝的正好可以顺水推舟将罪责扔到尤玉玑身上,先活活打死再说。
看呀,她多替晋南王府着想。
“绿梳,去厨房看看栗子鸡好了没有。”方清怡吩咐。
绿梳应着,转身往外走。
方清怡又补了一句:“怎么觉得有点冷,是不是又要变天了?把门窗都关一关。”
本是冬日,四扇窗户只开了一扇。绿梳走过去将那扇窗户关上,才出去。王妃身边的两个丫鬟也跟着绿梳出去帮忙端菜。
王妃摸了摸方清怡的袖子,关切地说:“是有点薄,如今天寒多加衣物,孕期若染风寒,苦的可是自己。”
“嗯。我会的。”方清怡望着自己的袖子。单薄吗?她好像已经分不清冷与热。
方清怡又等了一会儿,才微笑着开口:“姨母,我好像是有点冷。我去里间拿件外衣。”
“去吧。”王妃揉了揉眼尾,有点犯困。
方清怡款款走进里间,并没有拿什么衣服,而是立在门口,从木门上面的雕花缝隙间,望向外面的三个人,看着三个人摇摇欲坠,逐渐趴在桌上。
火焰已经在房子周围燃起来。
方清怡隔着这道小门,远远望着窗外隐约可见的火焰。她推开门,走出去,拿了高脚桌上的烛台,依次点燃提前浇过酒的木质家具。
走到桌旁,她看着昏迷的三个人,稍作犹豫,端起桌上的酒坛子,闭上眼睛将酒水浇在王妃的身上。
她的手在发抖。
空酒坛啪地一声落了地,摔个粉粹,方清怡脸色煞白地向后退了一步。
“咳咳……”陈安之痛苦地睁开眼睛,头痛欲裂。下一刻,他被眼前的大火骇住。
“母亲、凌烟……救、救火……”他虚弱开口,声音低得听不见。
方清怡僵在那里,死死盯着陈安之。他吃的迷药最少,竟没有彻底昏死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