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珝自然也听到了,但他只是冷冷看了眼那些说着闲言碎语的弟子,似是对他们随意议论太清宗而不满。
那些弟子被他这么一看,连忙收声,不敢再说。
连着万剑宗那名弟子也被自家师兄教训,让他不许再胡说。
反倒是季荷,她听到自己身后有弟子拿自己与虞芝相比,脸上有了不满之色,对那女弟子说道:“阿兰,我与虞道友都是修士,你怎也如旁人一般肤浅,妄议皮相?”
说完阿兰,她又转向身边渡罪门的弟子,正是方才议论虞芝服用聚灵丹的那几人。
“几位道友,妄言妄议,于贵门中不是口舌之罪?”季荷对待自家师妹还有几分温和,这会对待外人,面上的不善简直如同初次见虞芝那会,“看来贵门主需得好好管教一番了。”
那几个小弟子被她说得不敢出声,只有一个年岁颇大的修士,仰仗着自己同样金丹期的修为,对上季荷:“季道友,我等不过是说些大家都知晓的实情,如何称得上妄言妄议。”
虞芝在太清宗名声就不佳。自古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何况吃聚灵丹本就为正道宗门所不齿,他们在修炼的时候,门内师尊长辈时常提起,让他们不要学太清宗的虞芝一般,即使靠着聚灵丹升上了金丹期,结了丹,也还是没多少真本事。
季荷虽然从未听自家师尊这般说过,但她曾经也的确有所听闻聚灵丹一事。她看向不远处站着的虞芝,后者收到她的目光,立刻回以一个笑容。
这笑容烧得她连忙扭头,正色道:“虞道友并未服用聚灵丹。”
见那人似是还要辩驳,她声音抬高,语气强硬起来:“我乃是无双谷少谷主,你莫不是质疑我的话?”
在这修真界,无双谷算得上是丹药精通,天阶炼丹大师亦在她们谷中当一位客卿长老。质疑季荷一个无双谷少谷主判断不出虞芝是否服用聚灵丹,那是将无双谷的颜面放在地上踩。
那修士被她这般压着,眼角抽搐两下,闭了嘴,心道不必和一个小丫头争,想要回到宗门师兄弟之间去。
季荷却拦住他:“大庭广众之下,你胡乱言辞,凭空污蔑虞道友,莫非连歉也不说一句,就想这么算了?”
渡罪门的那弟子脸色发黑,显然不愿。但毕竟自己宗门比不上无双谷,门中长老亦不会为他出头。他面目紧绷,最后还是开口道:“是我方才言辞不当,还请季道友莫怪。”
“不是向我,是向虞道友。”季荷额间的紫珠微晃,让他去向虞芝道歉。
那男修的脸色已不能够更难看,却还是转向虞芝走去,到了她的面前,咬牙切齿道:“虞道友,方才是我信口雌黄,对不住虞道友,还请虞道友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我这一回。”
虞芝如同无骨一般,正靠着谢朝兮站着,把玩着腕间的红色绸带。
见到面前这个万分不情愿却还是不得不来朝自己道歉的人,她笑出声来:“我可记不住你。如你这般容貌的人,还不配我去记呢。”
“你……”那男修气极,却不愿再旁生枝节,硬是忍了下来,“多谢虞道友。”
说完便回了渡罪门的地儿。
原本虞芝听着那些话倒没觉得有什么,总归她这些年连更糟糕的都听过不少。起初她还会一个个地割了舌头,可到了后来,她也觉得有几分无趣,便随他们去说。
不过到了今日,季荷这般为她出头,虞芝倒觉得,好像也没什么不好。
她看着正与谷中弟子说着话、背对着她的季荷,对谢朝兮轻声说道:“改日回峰了,赠枝紫心荷去她谷中吧。”
第28章 莫非你一点也不为我心疼……
迷雾四溢, 眼前一片灰蒙蒙的。
脚下踩着的泥土软得像是能陷进去,只能轻轻抬起脚尖,再小心落下。
瘴气极重, 甫一入鼻便能感到其带来的压迫感,体内的灵力更是开始不受控制地涌到皮肤表面, 将肉身护好。
虞芝的裙摆曳地, 在泥泞的土壤上擦过, 却没留下一点脏污。
正如那些人所言,她的灵力时强时弱,与服用聚灵丹的后患一般, 也难免会被谣传。
进入秘境的第一时间她便发现身上带着的储物法宝统统无用,是真的只能依赖自身。
没料到这个秘境限制会如此多,虞芝抓着谢朝兮的手腕,借着力缓步往前走。
她的灵力的确不够,体内的噬灵丝时不时发作,更是雪上加霜,这会连走出毒瘴的力气都几乎用尽。
走到一棵树下,她坐在地上,倚着树干, 将自己过长的裙摆撕断,露出一截莹白的小腿。
“师姐, 可是衣裳脏了?”谢朝兮见她动作,问道。
虞芝头也不抬, 将余下的布料往他身上扔去:“碍事。”
却不知是在说这裙子还是说眼前的人。
谢朝兮接住她抛来的碎裂裙摆, 干干净净,光滑柔软,一点尘埃也没有沾染。他的目光挪开, 不敢往那裸露在外的雪色肌肤上看。
虞芝见他这样,笑了声:“头回见我的时候,不是还往我脚踝上握?”
她不说便罢了,这么一提,谢朝兮的脑中无法抑制地浮现那时的画面,还有掌心温热滑腻的触感。他的指尖不自觉动了动,红色的面料在他手中变得微皱。
他低下头,将那几块布料叠好:“是我失礼。”
“好了,我又没有怪你的意思。”虞芝睨他一眼,眼睑自下向上,正好瞥见他微微滚动的喉结。
她歇得够了,朝谢朝兮伸出手,示意拉她起来:“走吧。”
将裙摆弄短,果然轻松许多,她步子都轻快不少。
“这瘴气并非充斥整片秘境,估摸只有这一处重了些。”虞芝看向四周稀稀疏疏长着的暗褐色草木,“暗绵草瞧着貌不惊人,一簇两簇的没有危险,可若是这般长出一片,那这瘴气就连金丹期修士都扛不住多久。”
比如她,这会灵力都快被掏空了。
可不过筑基期的谢朝兮却面色不变,似是毫不被影响,连瘴气都没有进入他的体内。
真是奇特的体质啊。
虞芝在心中感慨。
不知有什么办法能将他这种百毒不侵、万物相护的体质弄到手。
谢朝兮自己虽然没受到瘴气影响,但他见了虞芝面无血色的模样,亦知晓此处不能多待,循着瘴气渐弱的方向走去。
有几道目光贴在自己的身后,虞芝目光渐凛,手心用力,绕雪丝已然夹在指尖。
与其他修士不同,她的灵力时常断续,是以平日她甚少用灵力使术法,更多的是借助法器制服他人。
绕雪丝形状纤细,使用灵活,是最能省灵力的法宝,也是她当初一眼便看上的原因。
握着谢朝兮的手慢慢用力,虞芝与他拉近些距离,如同窃窃私语一般,在他的耳边道:“有人跟着我们呢,你说,要怎么处置他呢?”
谢朝兮见到她眼底闪烁着的光,便知晓她是又动了杀心。
他出言道:“师姐。”
他只说了两个字,心中的无奈与叹息却俱被包含在其中。千言万语他早已说尽,当下也再做不了其它。
“你急什么。”虞芝嗔道,“我灵力不足,说不定还打不赢他们,到时候我们落荒而逃,倒有几分意思。”
说到这儿,似是被自己脑海中想到的画面逗乐,她扶着谢朝兮的手,笑得身体都在发颤。
缓了一会,她才压低了声音,说道:“若是他们要杀我,谢朝兮,你会动手吗?”
若是将她的性命与那些人的性命放在一起,你还要坚持心中的慈悲吗?
或者说,你还能,坚持所谓的大善吗?
说完,她脚下一个没站稳,直接崴倒在地,整个人似是灵力告竭,坐在地上无论如何也无法起来,甚至左手捧着心口,不住地喘气。
谢朝兮还未从她的问话中反应过来,就被她拉得踉跄一下,顾不上自己,连忙跪在虞芝身边,揽住她的肩防止她躺倒在地,想要看看她是如何了。
可他刚想要去检查虞芝得脚腕,余光就瞥到她面上的笑。
是那样,满怀恶意的笑。
几乎是同时,脚步声接连出现,身边立刻围起了四个男修,将他们的周围封锁,步步逼近,困住他们。
这四个男修便是渡罪门的弟子。其中之一是进入秘境前被季荷压着给虞芝道歉的那人,这会正满面怒容,肌肉虬结地瞪着虞芝,恨不得将她当场剜下块肉来。
他是这四人中领头的那个,已然是金丹初期,另三个修为都在筑基后期,显然以这男人马首是瞻。
“虞道友,怎如此狼狈?”葛怀大笑道,“也不看看自己什么修为,都敢往这白弋秘境里闯!”
若是她不来这秘境,他岂会那般丢人!
他身后的弟子更是嚣张,指着虞芝骂道:“没错,分明靠着聚灵丹升上来的修为,竟还敢当众不给葛师兄颜面。”
他本是想在葛怀面前辱骂虞芝,让葛怀对他留下些好印象,来日回了宗门之中也能多照看自己一些。
岂料这话一出口,葛怀便想起当时的场面,恨不得将在场的人都杀了灭口才好,这会听到更是心头冒火,右手握成拳,重重锤在那弟子脸上,直直将人打出去三丈远,趴在地上起也起不来。
“闭嘴!”
那弟子没料到葛怀直接便动怒了。这一拳打得他脸颊剧痛,甚至感到牙根隐隐有些松动。心中又是咒骂葛怀,又是恨虞芝在秘境前为何要折辱葛怀。
虞芝见他们还没放两句狠话,就开始窝里斗,看得她靠在谢朝兮怀里笑出声来:“你们是送上门来给我看戏的么?可惜我的灵石袋打不开,没法给你们赏钱,哈哈。”
葛怀本就恨极了她,当即阔步走来,手里兀地出现一根漆黑长矛,猛地朝虞芝刺去。
尖锐的金属顶端泛着寒光,虞芝却不躲不避,就这么仰面看着步步逼近的长矛,洁白的脖颈扬起一个流畅的弧度,像是在迎接那锋利的穿刺。
谢朝兮却不如她这般淡定,瞳孔微缩,左手扶稳虞芝的肩,将她往怀中带了带,右手抬起,紧紧抓住矛尖后一寸的冰凉长杆。
无论葛怀使多大力,连手背上的青筋都要炸开,这长矛自始至终都被谢朝兮握在手中,不得寸进。
他目露惊骇,没料到这个从未被他放在眼中的筑基期修士竟有如此实力。但此时已经动手,若是让虞芝两人跑了,不说在自己师弟面前丢了脸面,更是后患无穷,决不能如此。
他一咬舌尖,精血涌出,被他喷在握住的长杆之上。这长矛本就是他的本命法器,此时得了主人的精血,杆身大亮,灵力蓬勃着往前方涌去,将阻住它前进的谢朝兮猛然震开。
右手没能抓住杆身,可若是让它再进一步,也许就会伤到怀中人。谢朝兮眼底隐约泛着红,他再次飞快地握住长矛的尖刃,哪怕手心被割得鲜血淋漓,也不肯放开。
他看起来修为不高,可交起手,葛怀发现自己也讨不到好。
僵持之下,葛怀抬高音量,喊着周围两个干站着的弟子:“还愣着干什么,给我动手!”
那两名弟子原本还在犹豫要不要将被打趴在地上的师弟扶起来,就听到葛怀的吩咐,连忙拿出各自的法器,朝虞芝二人冲来。
虞芝却不慌不忙,眼睛注视着谢朝兮手中如溪流一般滴落的鲜血,伸出舌尖舔了舔唇瓣。
她本就倚在谢朝兮怀中,呼吸都洒在对方的脖子上,温热的气息让那脖颈已然染上些色泽。
许是方才在泥沼地中走路的艰辛,又许是因为与葛怀对抗之间弄乱了衣衫,他的领口微微散开,露出坠着的那方指环。
虞芝的食指轻轻一勾,整条坠子便扯着谢朝兮的人向前倾去。她低头吻了吻晃动的指环,像是亲上了谢朝兮的胸膛,轻慢地不见一点声音。
微有些沙哑的声音自胸口传来,她说道:“谢朝兮,我没有灵力了,你知晓怎样打败他。”
听到他的话,少年坚定的目光涣散了一瞬。
没错,如今颈上的这根银丝已经为他所用,甚至只需他稍加思索,这银丝下一瞬便能锁上面前这修士的身躯。
他仍握着矛尖,与葛怀互不相让。而那两个渡罪门的弟子却也转瞬便到了身边,两把刀冲着二人砍来。
寒光乍现,是银白的刀刃映空。
继而是金戈相撞之声,谢朝兮用那绕雪丝将两柄刀绑在一起,远远摔倒了一边。
接着银丝在空中翻飞,长而细的线将那两名弟子捆起来,四肢紧紧绑住,却不敢再用一分力,否则便会将那皮肉划破。
——但也只是如此。
“为什么,还是下不去手呢?”虞芝的声音之中染上几分困惑。
这几个人抱着杀害他们的念头而来,可谢朝兮却还是不愿下狠手,这会也只是将人限制住。
虽然那两个不安分的小修士因为自己胡乱挣扎,这会也变成了血肉模糊的一团,开始惨叫,但与她所想的还是万分不同。
她的右手覆上谢朝兮那已经被长矛尖端割得汹涌淌血的手,粘稠的鲜血被她沾在掌心,比她的手还要暖一些。
见他们已然到了这般田地,还敢在自己面前卿卿我我,葛怀大怒,将手上的长矛直接松开,转而双手握拳,脚下缩地成寸,向虞芝攻来。
见避无可避,谢朝兮以身覆住虞芝,想要为她当下这一击。
下颔枕在谢朝兮的肩上,虞芝抬起染血的右手,放到唇边,轻轻舔了一口。
饱满的红唇这会更是娇艳欲滴,沾在唇边的鲜血像是被晕开的唇脂一般,令人不由得想要知晓是被谁融成这副模样。
她的舌尖扫过上唇,长睫微抬,如勾的双眸看向已到身前的葛怀,朝他轻轻一笑。
如妖似魅,葛怀猝然在原地顿住一瞬,紧接着才回过神来,狠狠挥拳,却偏了半寸,砸向了谢朝兮紧绷着的脊背。
身前挡着的少年闷哼一声,口中的血遮也遮不住,吐在了虞芝身后的泥土地上。
葛怀尚未止住攻势,紧接着又是蓄满了灵力的一拳,在空中抡过一个半大的圆弧,朝着方才打中的位置挥去。
虞芝眼见这一幕,嘴唇微动:“还是不想还手么?”
谢朝兮只觉得背后那一圈几乎将他的五脏六腑都锤碎,体内的鲜血搅作一团,争先恐后地往喉间涌。他咳嗽两声,将口中残留的血咳出来,唇角甚至还有几缕红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