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顾朝的意念在作祟。
“小姐,轮到我了。”他上前一步,抬手握住淋漓滴血的刀刃。
刀刃入体,却没有他预料之中的疼痛,反而有了莫名其妙的解脱感。他眼见自己飘出了顾朝的身躯,悬于半空,与他一起的还有虞芝。
虞芝猝不及防被撞出肉身,亦没有反应过来。直到她看见眼前拥抱在一起的两人。
——慕容芝与顾朝。
慕容芝眼露泪光,那柄长刀已从顾朝心口抽出,掉落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阿朝。”她将顾朝的身躯扶住,眼底是恨,又仍有几分不忍。
“小姐,我不知晓是你。我不知晓你才是我的恩人。”鲜血从顾朝的口唇之间溢出,一滩滩洒在地上,溅上慕容芝的红衣,继而不分彼此。
“若我知晓……若我知晓……”顾朝哽咽,说不下去。
他们两人本就是被困在九转仙莲之中的鬼魂,虞芝如今所做的这一切,都无法改变过去的事,只是让慕容芝能亲眼见到自己的复仇罢了。
她见到慕容芝挣扎许久,最终指尖轻弹,握住了身侧的长刀:“阿朝,我好爱你,可若是不亲手杀了你,我如何告慰我故去的爹娘。
“我爱的是照顾我十六年的阿朝,不是欺骗我、害我全家的顾朝。
“而你,你喜欢的是那个救了你的女孩,并不是现在这个,与你朝夕相处数十年的我。”
说完这番话,慕容芝忽然有种释怀之感。她久久缠绕在心间的怨恨似乎都随着这一刻而消散,禁锢住她肉身与魂魄的痛苦亦是减轻了不少。
她垂眸,看到自己这身大红的嫁衣,又看了眼身边空旷无人的宴席,低声道:“圆满了。”
将长刀提起,她抵住顾朝的颈侧,眼角带泪,却目光坚毅:“阿朝,你我在这仙莲之中羁绊数年,总算是有了个结束。”
“小姐,用我的魂魄,替你滋养这仙莲。”顾朝奄奄一息,望着她的眼,竭力抬手,为她拭去眼角的泪,“别再因我困在此地受苦了。九转轮回,是我该赎的罪。”
银光闪过,他侧头迎上挥向脖颈的刀刃。
头颅应声落地,鲜血喷溅而出,染红虞芝二人的视线。
光亮大盛,紧接着是一片昏暗。
第36章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谢朝兮在洞穴里醒过来之时, 还与虞芝躺在一处。
听不见吹进来的风声,洞口处的阵法将这儿的温度护得极好,连手脚都是温热的。
这时, 他的耳边传来一道女声:“你觉得他们如何?”
他才意识到这股热并非只是源于那洞口的阵法,而是因为身边还有人。
有些不自在地挪了些许距离, 他想了想, 说道:“慕容小姐已报家仇, 怨恨消散,若能轮回往生,定会平安喜乐一生。”
而顾朝, 他在九转仙莲之内轮转受难,也是他该偿的过错。
虞芝刚刚睁开的眼明亮地仿佛缀满星辰,她偏头看向谢朝兮:“若有今朝,谁求来世?”
他们仍是昏睡前的样子,此时只是一个偏头,两人便面对面了。
她口中呼出的气息像是能沿着对方的耳蜗渗进心间:“你不懂,我便教你。人做了错,就该受罚。而受什么罚,除了苦主, 谁说了也不算数。”
闻言,谢朝兮注视着她, 双眸却并无落点,似是在思考。
“顾朝的结局, 当由慕容小姐决定, 是么?”
“真聪明呢。”她呵气如兰,一点点凑近,如同游曳的蛇一般缓缓接近, 寻找着猎物放松警惕的那一刻,用尖利的牙狠狠咬下,吐出令人失去生命的毒素。
谢朝兮这才反应过来两人极近的距离,他的面上染了几缕红,想要后退,却发现两人的发丝纠缠在一起,难舍难分,一时之间无法解开。
“嘶。”虞芝轻吸一口气,“又把我弄疼了,这般急着起来作甚?”
“师姐,我……”谢朝兮语气中带了几分歉意。
“又喊我师姐。”虞芝不满,眸光流转,字句如同含在唇齿之间一般模糊,“这儿可没有你的师姐,只有虞芝。”
“虞芝……”被蛊惑般,他重复道。
“对。就是这样。”朱红的唇缓缓贴近他的脸侧,白皙的脸庞与他愈来愈近,纤长浓密的眼睫如同从他的心上扫过。
洞穴里美艳勾人的女妖对臣服于自己的奴仆发出了献上忠心的命令:“你说,我想杀的人,你都会替我杀?”
躺倒在她身边的少年人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眼底是诚服,面上是赤诚。他的承诺太多,但这次却比之以往更加用力地印在了心间。
他的声音因封闭的洞穴而变得更加低沉:“我会的。”
“那等我们出去了,你为我将尹珝杀了?”虞芝的尾音拉长,分明是个杀人的事,却被她说得轻巧。
谢朝兮的眼睛微微睁大,在他的心里,虽然不论在太清宗还是在秘境中,尹珝都算得上是不断给他们添麻烦,但绝不至于因此而失去性命。
但他想到虞芝方才所说的话。
因为尹珝而烦恼的是虞芝,他又如何能代替她来评判这番过错。
唯有苦主才能判罚。
“好。”他甚至没有想过尹珝已是金丹,而他此刻仍是筑基期,如何能做到这件事,就应了下来。
虞芝的眼神晦暗了几分。
她感到自己气海内的噬灵丝极不老实,且这几次平静下来,似是都与谢朝兮的血有点儿关系。
这般想着,她伸出舌尖,轻轻舔了舔对方的唇瓣。
有些干燥,因为失血与灵力的不足,并没有多么柔软。
但是只要浸湿一些,就能变得润泽起来。
谢朝兮的大脑一片空白,他只觉得似乎全身上下的所有感知都到了唇上,不论是湿软的、温热的,轻柔的、刺痛的,都那么清晰,仿佛烙印在了神魂之上,令他不敢动弹一下,担心这仍在幻觉之中。
“你怎么这般木。”是娇俏的嗔怪声。
下唇似乎被尖利的牙齿研磨着,钝钝的痛感沿着皮肉传到四肢百骸,谢朝兮想,这不是幻境,也不是梦。
不论是恩赐还是责罚,除了沦陷,他已寻不到多余的路。
他只能僵硬着身体,怀着始料未及的喜悦,随她动作,甚至连唇上传来破裂的疼也并未停下,任由对方在那微小的缺口之上细细啄饮,将他的血吸去,将他的骨抽出。
虞芝双目微阖,随着唇齿相贴处的鲜红血液被她噬尽,一点点地吞入体内与气海,她仿佛看见了浅浅的金光游曳,将藏在金丹之中的噬灵丝逼出,一寸寸将它迫至角落之中。
纵然还留存在气海内,但她知晓,噬灵丝对她的影响小了许多,至少与它相伴为生的疼痛将被抑制。
这样的发现令她多少有几分惊喜,没料到来寻一次九转仙莲,竟能将她体内最大的麻烦解决了。
她看着眼前紧闭双目,不敢看她的少年:“你为何不睁眼?”
谢朝兮吞吞吐吐,眼睫颤动:“我……我心有杂念。”
“这话倒是伤了我的心,我在你心中,竟只是杂念?”虞芝笑得明艳,潋滟之色在她眸中盛满,盈盈望去,令人心尖发颤。
被她这般说,谢朝兮最终还是睁开了双眸。洞穴昏暗,但只是透进来的那几缕微弱光芒已是足够,足以将面前人的美貌勾勒出来,不论是她流转着水光的双眸,红润柔软的唇瓣,还是颈边散落的黑色长发。
这便是他心中的杂念。
这是他不敢睁眼的原因。
萦绕在身边的香气仍未散去,嘴唇上的伤口还隐隐刺痛,提醒着他方才发生的一切。
“不,是我冒犯了……”
一根手指抵住了他的唇,拦下了剩余的话。
“连嫁衣我都为你穿过,竟还这般守礼。”虞芝以手肘支起脑袋,就这么看着他。
直把对方看得面红耳赤,她才笑出声来,放过了他:“洞口似是有几株半月针叶与松墨枝,你为我采来。”
面前的少年连忙起身,却忘记纠缠在一起的发丝,身形未稳,又被扯得下坠。
这么一拉扯,两人之间本就没有多少的距离更是直接化为乌有,身躯紧紧贴在一处,连温热的肌肤都触在一起。
他身上只着了一件里衣,触感更是清晰可闻。
但缠在一起的黑发却让他无法离开,只能克制着自己不再挪动身体,伸手轻轻地解开发丝纠缠的结。
可这么长的发绕在一处,其实一时半刻能理清的,他的眼底愈发焦急,手上却始终未弄开。
“这般舍不得我?”虞芝分明知晓并非如此,嘴上却仍这般说着。
她的指尖闪过银光,将那几缕纠缠在一起的黑发割断,被谢朝兮握在手中。
他脱离了束缚,人却愣在原地,并未起身。
虞芝将他的手掌握拳,包裹住手心的发,轻声道:“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也不算是白成了一场亲。去吧,我等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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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穴边确有几株半月针叶,叶片如弯月,两端如针一般尖利,若是不慎将手指伸过去,应当是触之便见血的。
松墨枝一根根立在雪中,墨色浓重,枝干光秃秃的,远远看去像是雪地里的几条黑线。
被外头的寒风一吹,入目满眼的雪色,谢朝兮才感到自己意识回笼,散去了一身的暖香。
他将那几缕发丝贴身收好,珍视的态度较之前收起九转仙莲之时有过之而无不及。
摘下半月针叶之时他才开始思考,虞芝要这灵植做什么。
若说是用来防身,这绝非最好的选择。
松墨枝更是无甚用处,平日里只会被一些喜好舞文弄墨的修士用来作些字画,在这样的秘境之中没有一点儿用得上的地方。
难道说是为了给他人留下音讯?
心中满是疑惑,但他仍是依着吩咐将洞穴外的两种灵植都采了去。
等他走进洞穴之后,却几乎要拿不住手中的灵植。
他堆好的那张稻草床上正躺着一名女子,红色的轻薄衣衫看看遮住身子,露出几片雪白的肌肤。
她是背对着洞穴口的,光只能隐约落在她的身躯之上,忽明忽灭,将这幅画面镀出宛如仙境的迷幻之感。
听到了声音,她回过头来,肩头披着的衣衫滑落,如雪般的肩也撞进他的双眼,甚至能看见背后那对如蝶翼一般的肩胛骨。
振翅欲飞。
幽幽的声音飘到他的耳际。
“等得我都有些倦了呢。”
这话自然不是真的,修士只有灵力不足的时候,岂会有肉身发倦之时。
但谢朝兮却信了,他几步走到虞芝身边:“是我太慢了。”
他不该想那么多,耽误了时辰。
虞芝仰头看他,手指抚上他的手背,让他将这几株灵植放下。
“你说,赤心藤,美么?”
赤心藤乃是生在西境荒漠之中的一种灵植,其表皮色泽深红近黑,若是将之砍开,里心却是鲜艳明亮的正红色,这才有了赤心藤之名。
这灵植外软内韧,砍开那层红黑色的外皮,到了赤红色的里部却无论如何也没法折断,不少西境之中的修士就是丧命于此藤之下。
虞芝在绛霄峰养过一棵,却始终萎靡,不像在荒漠之中那般茁壮,还是谢朝兮来了之后才又生长了一些,却也只稍稍好了一点。
若是不提起它的危险,仅凭它柔软亮泽的外表,还有那鲜艳明丽的颜色,连着藤蔓上的粉色小花都是特别的。
“美。”
谢朝兮不假思索回答她。
他这时才恍惚意识到,他似是也爱上了明艳的红色,爱上了灼伤心间的火焰。
虞芝腰侧的衣裳坠下,流畅柔美的弧度出现在他的眼前。
勾人的声音再度响起。
“在这儿画上一株赤心藤,定然美极。”
在这样雪白细腻的肌肤之上,勾出一条红艳的、缠绕的藤蔓,将不盈一握的腰肢环起,一点点蔓延向上至心里,渗进骨肉中,如同纠缠不休的发丝一般,缠绵缱绻,藕断丝连。
第37章 为之俯首。
雪白的画卷一寸寸展露在谢朝兮的眼前, 他的手中捏着一根极细极尖利的针状叶片,顶端被松墨枝的汁液染黑,隐约透出一点红色。
断断续续的鲜血滴落声回荡在狭小的洞穴之中。
为了取出足够的鲜血, 他本就划上了一道的手臂之上又多了几道口子,渗出的血止也止不住, 被收集在了一方不知何时翻出来洗净的容器之中。
九转仙莲的花瓣被溶进鲜血与黑色汁液之中, 纯白、鲜红、漆黑交汇在一起, 明晰的界限渐渐模糊,混作一处,变成了流动着的暗红色。
柔韧的根茎一点点蔓延在画卷之上, 衬着细腻白皙的色泽,点点深红更加醒目,如同落在雪地中的片片红梅,又像是雪白瓷器上的红釉花纹。
亮眼的红被刺入肌肤中,留下赤色的细线,被稍重一些的深红包裹,如同倍加珍视的心。
藤蔓在腰际缓缓向上爬去,舒展着它的茎叶,顶端却愈发细而尖了起来, 只是看着就令人觉得危险又疼痛。
由鲜血与花瓣糅合而成的浅粉被轻轻刺入藤蔓顶,勾勒出一朵初生的花, 为它的暗藏杀机添上几缕生气,暗沉的颜色倏忽间变得明亮起来。
针叶刺入皮肉的疼痛十分清晰, 虞芝感到自腰背到侧腹都是密密麻麻的不适, 但这样的痛苦于她而言不值一提,与气海之中的噬灵丝所带来的那种绞痛感无法相提并论。
随着谢朝兮的血液被她留在肌肤之内,那根曾经将她的气海搅得天翻地覆的噬灵丝也萎靡了起来, 只能缩在角落,不得动弹。
身躯上渐渐扩散的痛楚与内心缓缓升起的欣喜相撞,虞芝的脸上露出几分痴迷之色,对这样的感受有些不舍。
既痛苦,又自由。
她忍不住轻轻笑起来,带动身体都有轻微的颤动,令拿着针叶的谢朝兮不敢再动,担心刺错了地方,在这片干净的肌肤上留下刺眼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