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下手太重?”他不明所以,以为是自己将虞芝弄疼了,才惹来了她的颤抖。
虞芝却伸手拨开稍稍遮住脸的发丝,偏头看向他,维持着侧趴着的姿势不动,将他受伤的手拉至唇边,轻轻吻了吻那几道伤口:“没有。”
未愈合的伤口在她的唇上添了几抹红色,为她因疼痛而有些泛白的唇上妆。
雪肤红唇,黑发明眸。
谢朝兮的手臂传来轻微的刺痛,接触到那片唇瓣的皮肉都开始叫嚣,像是身躯内剩下的血液也往那伤口处涌去。
他不由得垂眸,视线落在手臂之上。
却并没有他预料中的血流如注的模样。
是他的错觉。
但眼前的一切这般真实,不论是他亲手在这片肌肤之上画出的红色藤蔓,还是相贴之处的酥麻之感。
如同曾经听过的那些发生在偏僻洞穴中的隐秘传说,可他却身临其境,身处其间。
“继续吧。”令他如坠云雾的人这般说道。
他只能覆着眼睫,认真又专注地接上方才的落笔,在画卷之上续完余下的美景。
有什么东西在他的心中萌芽生长,如同这藤蔓一般,野蛮地开疆辟土,填满他的胸腔。
是从未有过的、如同绽开花苞一般的欣喜,即便是在这暗沉的洞穴内,只是见到了眼前这个人,他都能觉得满室生辉,有熠熠光彩。
那个梦境中的画面在他脑海之中闪过,留下的唯有她凤冠霞披的模样,再也不能忘却。
等到最后一针落下,整条赤心藤如同与虞芝的肌肤融为一体。暗红色的茎潜伏在她的腰侧,有花于脊骨边绽开,柔软而锋利的线条交错,在这样昏暗的光线下显得神秘而又惑人。
边缘的肌肤因细密的针刺而泛着粉色,如同少女羞红的脸颊一般,胜过千言万语。
谢朝兮不敢再看,只觉得山洞之中被激起层层波澜,荡起尘埃浮动。片刻后他才发觉,这并非是他的错觉,而是此地果真有了动静。
为了让腰身能更好地着色,虞芝的身上只薄薄披了层衣衫。接触到外界的肌肤对灵力十分敏锐,几乎在身边出现灵力波动的这瞬间,她便有了感觉。
可气海之中仍是空荡荡的,连一丝灵力也捕捉不到。
若非是她的问题,那只可能是此地的另一个人。
她看向谢朝兮,这人此刻正紧闭双眸,周身竟被一层层的灵力覆盖。洞穴内没有半点灵气,却在他的身边隐隐可见一个漩涡,挤压着、旋转着,要冲进他的体内。
纵然此刻看不见外边的天,耳边也并无轰鸣雷声,但虞芝却知晓,是他在进阶。
不提这地方一点也不适合修炼,这人方才只是拿着几根灵植摆弄,竟能无缘无故进阶?
虞芝的好奇心的确不多,但对这等怪事也有些不解起来。
并未花上多久,甚至不到一盏茶的工夫,这人便睁开了双眼。
“我这是怎么了?”他并未察觉到自己的改变,但手臂上的伤痕竟然统统不见,仿佛之前被割出来的伤口都是一场梦。
虞芝反问道:“你不知晓?”
谢朝兮回过神来,见到的便是身上只披了条红纱望着他的虞芝,当即红了脸,垂下头来,目光却又落在自己方才亲手绘出的红色藤蔓之上,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是好。
虞芝拢了拢肩上的衣衫,缓缓起身,如葱的指抚上他的脸庞,呼吸也愈发靠近。
就在谢朝兮心跳如擂,紧张地僵在原地,等待着柔软的触感之时,虞芝顿住,语调之中经有了几分叹息:“世外桃源、神仙眷侣,沾染上这世间的灵气,都变得俗不可耐起来。”
她放下手,走至洞口,将作为阵眼的云根之水取下。匿息阵甫一解开,猛烈的风呼啸而入,吹乱她的衣摆。
被隔绝的灵气扑入,填满两人的身躯。
虞芝察觉到自己的气海迅速充盈起来,连经脉都不再滞涩无力。曾经受到噬灵丝的压迫感也无影无踪,若是她不刻意内视,连这根黑色的丝线都难以注意到。
腰侧的纹路隐约泛着光,在灵气的滋养下变得柔韧起来,如水一般莹亮。
翻飞的红蝶之中,她背着光,冲着里边愣怔的人道:“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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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芝试探着用了用灵力,发现她此刻已是金丹后期的修为。只是不知晓是因为噬灵丝被抑制,令她不会再被吞噬灵气,还是因为九转仙莲带给她的那场幻境令她有所进益
至于谢朝兮,她瞧着他周身的灵力,大抵只是刚刚金丹期的修为,只是若真算起来,他进阶算是快的了。
她走在前方,心中思绪不停,却忽然被握住手腕:“当心。”
她低下头,果然见到前边有个凸起处,这么走下去确实会踩上去,失了平衡。
可此时的她灵力已然恢复,岂会因为一点不平的路而受伤。
“你就有这么担心我?”虞芝驻足脚步,将自己被握住的手腕举到谢朝兮的面前,含笑问道。
被询问的少年如触到火一般收回手,也想起虞芝并不是早先那个躺在冰冷雪地之中,毫无自保之力的人了。
“什么时候,我都想顾着师姐。”
“那怎么还喊我师姐?”虞芝反握住他的手,“是我的名字不好听么?我们阿朝竟连一声芝芝也不肯喊?”
她的掌心柔软,如玉石的触感一般温润。谢朝兮想起在洞穴之中被她要求改口称呼她的名姓之时,已然十分慌乱,这会换了个更显亲昵的称呼,他愈发觉得难以开口起来。
盯着那双盛了霜雪的眼睫,他的喉间滚动几次,才少许有了一些底气:“芝……芝芝。”
虞芝满意地捏了捏他的手,夸赞道:“这可比师姐好听得多。”
说完,她便准备绕过这不平之处,寻条出路,却注意到一片黑色的衣角被埋在雪中。
掌心微扬,眼前地面的积雪被灵力击得纷飞,迷住两人的视线。脚下出现的正是一具尸身,尸体在这样的冰天雪地之中几乎冻成了一座冰雕,也令他仍未腐烂,尚能辨认清楚容貌。
“原来是他。”虞芝扫了一眼,是那个被她砍断了手的虹霓山庄弟子。
想到什么,她对谢朝兮道:“你果真没有将他们埋了。”
纵然不觉得谢朝兮会撒谎骗她,但这人竟然真的将陌生人的尸身留在这样的地方,着实令她有些惊讶。
“师……芝芝。”他显然还未适应这个称谓,说出来有些停顿,“你是最要紧的。”
“哦?”虞芝拉长了尾音,美目扬起,眼睫之上的霜雪融去,将之润湿。
如蝶翼振翅般,眼尾的红色小痣愈发勾人,她的声音里带上几分伤心:“我还以为,只有我是要紧的。”
最要紧的,和唯一要紧的,仍是差了不少呢。
谢朝兮唇瓣抿起,怔了怔:“会的。”
会是的。
他此刻亦不敢确定虞芝是否会是那唯一要紧的人,可若她不是的话,他心中也找不出第二个如她一般重要的存在了。
他曾经见不得人痛苦,见不得人受伤,见不得人丧命,见不得人曝尸荒野。可到了如今,这一切他似是都见过、听过、感受过。
心中有无数杆称,度量着过往的一切,但到了最后,所有的称都无可置疑地朝着同一个方向倾斜。
他想,对于此时此刻的他而言,唯一不能忍受的事,就是眼前人的苦痛悲伤。
他不愿再做下任何一件令她不快的事,不愿这张脸上露出除了笑容之外的任何神情,他愿意为之俯首、将之奉若神明。
于是他与身边人十指紧扣,朝着漫天的大雪走去,留下两排并肩同行的脚印。
第38章 他是我的道侣。
几乎是在秘境之中走了个遍, 虞芝才终于肯定,与他们一同进来的那些修士都已不在了。
若不是死了,那就是已经走了。
他们绕了一圈, 又回到了这座雪山脚下。
地宫内没有所谓的传承,连海也瞧着像是已经死了。这一路除了又往储物玉佩之中塞了一些奇特的灵植之外, 虞芝可谓一无所获。
大雪纷飞, 不见日光。
虞芝一袭红衣, 立在这大片雪地之中,傲然得像是一簇盛放的花。
她冰凉的手指贴上谢朝兮的后颈:“你说,他们会不会都死了?”
即便有灵力护体, 猝不及防的温度仍是让他微微一颤。谢朝兮垂眸,将她的手从颈后取下,握在掌心,用温热的躯体将之捂暖:“不知我们在那场梦境中滞留多少时日,想必他们已被宗门接出秘境。”
虞芝任由他动作:“若是死了那么多人,你岂不是该伤心了?”
伤心没能救下他们,伤心自己躲在了梦境里头。
她望着眼前茫茫渺渺的雪山,幽声道:“我这身衣裳名为美人祭。选了它来此,就没打算让那些人活着回去。”
只是造化弄人, 她为了这九转仙莲跳下山巅,又在洞穴中被困得不知年月, 一切安排都被拨乱。
好在不论如何,这花最终还是到了她的手中。
“看样子你是没有机会表忠心了。”虞芝偏头看他, 提醒着他那几句愿意为了她杀人的话。
谢朝兮以为虞芝仍是不愿信他, 道:“答应的,我都会做到。”
听他这般说,虞芝漫不经心地笑了笑, 不再继续聊这些,而是道:“白弋秘境由万剑宗掌控进出,但既然空无一人,大抵是这些修士已然历练完成。”
她将那株九转仙莲拿在手中,指尖轻轻拨动它的花瓣。
左右此地无人,也不怕被抢,她如同在路边随手摘下的一朵花般,不时想要插进发间,偶尔又想别在腰际。
“传闻上古时期,此秘境能连通各界,而这雪山……”虞芝抬眸,那顶上的雪白尖端直冲云霄,与天际的云融为一体,柔软纯净,是幅难得一见的美景。
皑皑白雪覆盖住的地面上隐约可见几道纹路。虞芝双眸一凛,俯身细看。
“把这上头的雪扫开。”
谢朝兮一挥衣袖,灵力随之而出,将这层雪吹向两侧,露出藏在下方的痕迹。
是两处不算太大的阵法纹路。
两方都是用漆黑的材质绘成,被积雪覆盖住的地方还有灵石的碎末,虞芝猜测这是曾经用来为阵法提供灵气的灵石。但时过境迁,灵气消散,阵法也变得毫无作用起来。
虞芝一眼便认出这是传送阵。但这两处阵法年久失修,又缺了阵眼,用起来也不知晓会通往何方,想来只能择一而用。
左边这处阵法呈方形,四面棱角分明,纹路简单干净;右边的则呈圆形,纹路复杂,好几处的走势连虞芝也从未见过。
“选左边,还是右边呢?”她似是询问,脸上却不见一丝苦恼。
它们通向何处无法预知,但毕竟是上古秘境之中的传送阵,修真界各洲变迁,想来传送地点已有变动。
她拔下一片手里仙莲的花瓣,口中念道:“左。”
接着作势又要拔去下一片:“右……”
如同满怀心事的少女一般,尝试着用花瓣的数量做出决定。
谢朝兮担心她真要将这得来不易的灵宝拔秃,连忙拉着她的手往右边的圆形阵法里头走。
“曲成万物而不遗。芝芝,我们走这边。”
圆则全,不论是从何种方面来看,这都比那方形的阵法要稳妥些,况且他隐隐感到那方形阵法之内有残留的血气,令人通体生寒。
附着其上的甚至有飘渺的黑色气息,令他倍感不适,是死气与绝望的气息。
既然谢朝兮选了一边,虞芝也不驳他的决定,而是将灵力注入法阵边缘,又将之前撕下的那瓣莲放在阵眼处,为阵法的开启提供充足的灵气。
九转仙莲共有九重花瓣,层层叠叠厚重得很,否则她也不会这般随意地对待它。
在阵法中心站了一会,虞芝蹙眉:“似是没用。”
难道说果真是阵法太久了,已经没了传送之力?
说着她就准备换另一边的试试。总之这两个阵法对她而言无甚区别,只是谢朝兮将她拉了过来,她也不在意选哪个罢了。可既然这圆形的无用,便只好试试方形的了。
谢朝兮却一反常态,紧紧牵着她的手腕,不让她去。
“师姐,我再琢磨琢磨,你别急着去。”
情急之下,他又喊出了习惯的称呼。
虞芝见他难得这样,也不提醒他,就这么看着他绕着阵法纹路踱步思索。
左右不过两个传送阵,修真界就这么大个地方,再偏僻,又能将他们送到哪儿去,也不知晓有何可担忧的。
但好歹这人挂了个天道化身的名头,应当不会出太大的差错,虞芝对他多少有几分信任。
她无所事事地在一旁折腾仙莲。等到她发现的时候,那被放在阵眼之中的花瓣竟然已经融化得几不可见了。
空间的灵气被卷起,脚下的阵纹一点点变得明亮起来,将那黑色的图案映入两人眼中。
风起的一瞬间,谢朝兮便几步来到了虞芝身边,紧紧抓着她的手,不给她一点儿失散的机会。
这传送阵不知会通往何方,若是两人在路途之中分离,那又该如何去寻彼此。何况唯一的那块储物玉佩还在他这儿,里头的灵植灵物都要为她带好。
谢朝兮这般想着,手攥得更紧了些,将人半护在怀中,挡去一切的风雪。
担心阵法会在他们身上失效,两人都将护体的灵力屏障撤去。此刻风急雪骤,扑簌落在两人的额前发间,为身边的画面镀上一层洁白。
这个姿势让虞芝几乎整个人埋在他的怀里,谢朝兮不敢低头,只让一双眼直直地看向前方,警惕着一切可能突如其来的意外。
身上落满了冰凉的雪,令他的触感变得迟缓起来,可胸膛前却是温热的,轻软的,就像他那颗跳动的心来到了躯体之外,被环在了身前。
虞芝听到耳边传来轰塌之声,层叠的雪山从中裂开,如浪潮般的白以摧枯拉朽之势铺天盖地而来,将满目山川染成一模一样的颜色。
脚下的土地开始松动,灵气被法阵席卷至正中,传送阵开启了。
这阵法瞧着平平无奇,可甫一开启,便有震天动地之势,力量自他们脚下扩散开,蔓延至整片雪山,甚至到了另一端的地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