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晓这话哪儿说的不对,那声音又想到了什么,他有些惊愕,问道:【你爱上他了?】
虞芝被他的胡言乱语弄得一头雾水,冷着脸要将桌上的灵宝收起来,不再与他耽误时间。
那声音后知后觉意识到虞芝一点这样的意思都没有,担心他方才脱口而出的话将心中所想暴露,他遮掩般说道:【你收集这些灵宝,究竟为了什么?修炼飞升,只要将谢朝兮捧好,他自然会帮你,何必你这般辛苦。】
“我可不像你,整日都在做梦。”她捏着花瓣,轻轻抚摸,“灵宝出世,天下大乱。你不知晓?”
【你想的是毁了修真界?】
他曾以为虞芝只是为了修炼,为了躲开将来的死局,可他万万没想到,虞芝从未信过他,甚至比他想的还要疯狂。
【你疯了?!】
不过是个只能在别人脑海里虚张声势的东西,虞芝干脆承认道:“是啊,不过你放心,我疯之前,会让你们与修真界陪葬的。”
脑子里时不时冒出一道声音,实在烦人。这阵子清闲日子过惯了,她甚至想去将谢朝兮喊来站在身边,就为了让这东西安静些。
只是这念头甫一出来,她便将之压下,将谢朝兮抛在脑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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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士辟谷,若非有什么特别的嗜好,大多数修士都不会将精力虚度在吃食上,自然也不会有侍女敲门问她用膳的事。
只是虞芝没料到,闻云歌竟主动找上门来,要与她谈谈段清。
天色未暗,他屏退了跟在身后的婢女小厮,跟着虞芝进了屋子。
他一身华丽锦袍绣着金线,在透进窗棂的橙粉霞光映衬下耀眼刺目,如他的人一般张扬。
闻云歌笑容得体,寒暄道:“阿虞妹妹难得来南洲一趟,竟还未来寻我,真是让我好生难受。”
“你这可不像是难受的模样。”虞芝提起段清,试图提醒他记得来此是为了什么,“阿清是我的师妹,你若是当真与她结契,还得唤我一声师姐。”
令她有些意外的是,闻云歌竟然当真恭恭敬敬唤了她一句“师姐”。
虹霓山庄毕竟在这南洲数一数二,他掌管山庄多年,纵然瞧着浮夸,却也是说一不二的性子,为人倨傲得很,今日倒是愿意为了段清折腰。
虞芝不免再考虑了几分他待段清的情意。
闻云歌心知她对自己并不信任,诚恳道:“师姐,我是当真心悦清儿,愿与她携手飞升,共证大道。”
虞芝笑了笑,眼底俱是质疑。
她的笑意瞬间敛去,冷声问道:“你不知晓她修的是无情道?”
无情道,讲究的就是无情。古往今来,有哪位无情道修士敢结契的?
在段清面前,她并未多说什么,只当是孩子不懂事胡来,可闻云歌又岂能不知晓,竟还敢撩拨修习无情道的段清,简直是不安好心。
闻云歌脸色也变了变,脸上闪过几分懊悔。
“若我早知今日,当初北洲相遇,便不会让你将她送去万剑宗,交给裴景那个冰愣子。她后来又何至于吃那些苦头?”
说到后面,语气中甚至有几分责备之意。
见他说的话不似作假,虞芝也不闹他言语之中的不满,而是顺着问道:“你若当真爱慕她,如何忍心让她碎丹重修?”
闻云歌望着她的眼睛,脸上的轻浮气散去,棱角分明的面容上带了抹坚定。
“我爱她,清儿必须与我结契,今生今世再不分开。”
这副深情的模样令虞芝再忍不住,腕间的绕雪丝已然离手,紧贴着闻云歌的颈侧:“惺惺作态。你真当我不知晓?阿清发给我的传音符,都被你拦下了吧?你根本不愿她找到我。”
她在秘境与云洲之时,传音符的确无法送到,可后来到了长青谷月余,但凡段清发出一张符,都能令她知晓。
依着段清所说,这些年来不断寻她,她无论如何也不能相信,段清这月都没有试着送过符。既然如此,能做手脚的自然只有始终伴在她身边,将人都带到自家山庄里头养着的闻云歌了。
甚至在来虹霓山庄路上,她试着给段清发传音符,也半点声息都无。
闻云歌丝毫不惧,伸手轻拨颈上的银丝,指尖瞬间被划破,淌出一串血珠。
“阿虞妹妹,你与我相识数年,还信不过我么?我是当真将清儿捧在手心,才不愿教她跋山涉水辛苦寻你。她看你这般重要,我岂敢让你来,将她带走?”
他不给虞芝反驳的机会,巧舌如簧:“她与我两情相悦,若你不同意此事,亦是让她难做,我见不得她为难。”
“我倒还是坏你姻缘的恶人了?”虞芝气极反笑。
但方才闻云歌所言,的确有几分可信,况且水中月的确在段清手中,他今日也并未提起一句九转仙莲之事。
“若你当真想与她结契,便想个稳妥的法子把她的无情道改了。”虞芝走至门边,敞开门,是送客的意思。
她垂眸,看着地面上的几滴血渍:“有情之后,是何境界,你不会不知晓。”
第53章 你是独一无二的。
“阿清的无情道功法是跟着裴景学的, 我曾见过全册。”虞芝碾碎指尖的浅粉色花瓣,对身边的谢朝兮说道,“问情、有情、断情、绝情、无情。她如今到了‘有情’这层, 若是换不掉这道法,来日无法断情, 便只有道心破损这一条路。”
“芝芝, 闻公子应当是真心待阿清, 他来寻过我,不像是心存歹念。”谢朝兮亦担忧着段清无情道法的事,“我们一起想想, 总能有法子的。有情人终成眷属,上天也不会阻挠。”
许是想到他与虞芝,说着这话之时,他有几分认真,只盼望这世间的爱情都能如愿以偿,长长久久。
上天也不会阻挠。
虞芝抬眸看他,意味不明道:“你才见过多少人,就知晓什么是真心?”
谢朝兮不解:“闻公子所言,句句不离阿清, 如何能作伪?”
“谢朝兮。”虞芝突然喊他的名字,语气缠缠绵绵, 手指也亲昵地抚上了他的脸颊,将黏腻的花汁蹭在他的脸上, “我句句喊你的名字, 难道就是我心中有你?不要这般天真。”
她的手腕被轻轻握住,谢朝兮不愿弄疼她,却又迫切地想要知晓答案:“芝芝, 你这话,是在骗我么?”
虞芝笑容灿烂,说出的话似刀子般扎向眼前男子。她说:“不是噢。我方才所言,都是我的真心话。”
心中没他,都是真的。
“那你以前说的那些,我们是道侣,我们……”
我们所经历的那一切,秘境、洞穴、山谷……
那一切,又是真是假?
他的脸上出现惶然的神色,甚至有一瞬间不敢开口再问,担心心中的一切幻想将会被轻易打碎,瓷片慢慢割着他的皮肉,接着见血,见到他欲裂的心。
虞芝红唇轻启:“之前都是——”逢场作戏罢了。
她的话并未说完,段清便从房里出来,打断了她的话:“师姐,师兄,我们走吧。”
他们等在段清门外,是因为段清托人转告他们,今夜要带着他们一同去泛舟。
南洲多湖泊,夜里船舶都高悬明珠,绚烂绮丽,是其他地方难得一见的美景。
虞芝二人得了信,恰好相遇在段清门外,才知晓后者又被闻云歌留在屋里,这会还在说话,只好在外边等了等。
“可算把我们阿清放出来了,闻庄主这是要将我师妹锁起来?”虞芝牵着段清的手,一眼便注意到对方有些红肿的唇瓣,还有飘着红云的脸颊,冷声问道后一步走出来的闻云歌。
闻云歌拱手道:“岂敢。劳烦师姐照看清儿,夜里风大,莫让她着凉了。”
虞芝见他满脸深情,还装模做样喊她“师姐”,就觉得心中膈应。她拉着段清,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至回廊处,她略一侧目,看到了急急朝着闻云歌走去的侍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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澄心湖上,一艘又一艘的船舶停靠在岸边,有五光十色璀璨生辉的奢华游轮,亦有素白一颗明珠高悬的船只。
段清原本只想带着师姐师兄乘坐普通的船舶,但这事被闻云歌知晓,直接将虹霓山庄最大的那艘游轮清了出来,吩咐上边的小厮侍女好生招待,莫要让二位贵客败兴而归。
见到这悬灯结彩的庞大船舶,虞芝便知晓是闻云歌的手笔。
“他管得倒宽。”她淡淡道。
段清算是在她身边长了一年,她一清二楚,这小姑娘因为早年爹娘的对待,是没有这些奢靡作风的,那时即便是在绛霄峰,自己几乎对她有求必应,段清也没提过什么过分的要求。
她也并不认为短短几年,便能将段清的性子变了。只会是闻云歌横插一脚罢了。
上了船,早已安置好的阵法被灵石开启,船只身边的水面荡起浅浅波纹,向着湖心而去。
将跟在身后的闲杂人等统统赶去,总算清净了些。虞芝却注意到,这些人只是离得远了,时不时还会望这边看上几眼,像是确认什么一般。
色彩缤纷的丝带在眼前飞舞,船舷处点亮了几盏烛火,橙黄的光避开亮堂的明珠,在她的身上打出各种模样的阴影,将那身红衣衬得更加艳丽。
耳边传来丝竹之声,忽而凄婉、忽而铿锵,是不同的船只发出的。
“阿清。”她忽然喊道。
离了山庄,段清紧绷的神色松懈下来,眉眼柔和,不复白日的冰冷。
“师姐?”
虞芝的身后是粼粼波光的湖面,她逆着光,面容被发丝稍稍遮住,看不分明。她问道:“你来这儿这么久,可有学过奏乐?”
段清愣了愣,摇头道:“未曾。”
“是师姐想岔了,还以为闻云歌是靠着那首抚琴绝技将你带回来,原来我们清儿并不喜欢。”
谢朝兮听到这话,没忍住,说道:“芝芝,若是你爱听管弦之声,我亦能奏与你听。”
虞芝当没听见一般,继续道:“吹笛,笛子总有裂的一日;抚琴,琴弦也有断的那天。就像人一般,时过境迁,没什么是不会变的。阿清,你知晓我在说什么么?”
段清纵然说不上多么聪敏,但这话说得已算直白,她自然听明白了。她神情动容,唇瓣微动,终是问了出来:“师姐,我该怎么办?”
“你想与他结契么?”虞芝又问了一回。
对待段清,她总觉得像是孤苦无依的自己,想要帮她,却又不愿违背了她的意愿。
闪烁的光映入段清的眸子,她茫然无措,恍若当年那个在幽密林里一心求死的小姑娘,渴望一根救她于深渊之中的浮木,在溺死的边缘徘徊。
“我不知道。”
在弟弟出生后,她是为了弟弟而活;弟弟死后,她拜入绛霄峰,有师姐疼,有师兄宠,像是找到了自我,可直到他们离开,她才知晓,她自己什么也做不了。
到了万剑宗,她苦修道法,最终却给裴师兄带来麻烦,连他送的剑都差点保不住;最后一个人走出来,却一事无成,只能活在云歌的庇护之下。
结契,她究竟想或不想,其实她并未考虑过。
仿若这一生,她都得为了别人而活,偶尔短暂地坚强一瞬,立刻又会依附在他人身上。
是感激云歌,是爱云歌,还是将他当作师姐离开之后的、照顾自己的人,她早已分不清了。
虞芝知晓她此刻心中迷茫,她实在太年幼了,即便如今将将二十岁,却从未有人真正教过她怎样活着。
哪怕是自己,也从未真的教过她。
虞芝将她发间那支簪子取下来,还是多年前谢朝兮拿来的那支,竟还被她留着。
她轻柔地为她挽起长发,以指梳出干净利落的发髻:“阿清,你是独一无二的,你有走出万剑宗的勇气,就不会失了离开虹霓山庄的胆量。”
无情道修行这些年,她的情绪极少,即便如今到了有情这一层,也只是偶然间会有微弱的感情。可此时此刻,她只觉得心尖发酸,喉咙哽咽,想要大哭一场,将几年来的辛苦与压抑尽数说给眼前人听。
可若是如此,她仍然依赖着师姐啊,等到师姐又一次离开,她还能去到哪里呢?
段清紧咬牙关,不愿泄露自己心中的酸楚。
虞芝轻轻抱住她:“我们阿清还没长大呢,何必强求。若是当真辨别不清,就去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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浓浓黑夜之中,段清换了一身黑衣,轻车熟路地踩着虹霓山庄的壁檐进了里头。
她在这儿住了五年。闻云歌虽然不爱让她出门,但在山庄之内,却从未限制过她。即便是再怎样不用心去记,五年功夫也足以让她将这儿的地形印在心间,走一步便知晓后边会遇上什么。
守卫被她一波波避开,隐匿的气息让她顺利地落到了闻云歌的屋外。
师姐并未说让她去何处,但她却心中清楚,在这南洲,只有一个人值得让她来。
段清藏在一根柱子之后,看着里面通明的灯火,心想,师姐已是元婴期修为,若是当真对云歌有所怀疑,为何不亲自前来,甚至并未与她一同来此,而是等在澄心湖上,让她独自回到虹霓山庄。
她放轻了步子,循着不会被烛火留下身影的路走到了门边。
她伸手,欲叩响屋门,却听到里头传来了几不可闻的对话声。
“公子,若是为了您,奴家心甘情愿。”
不可能出现在闻云歌屋内的娇柔女声出现,带着泫然欲泣的音调,惹人怜惜。
段清神情微怔,修无情道导致稍有几分僵硬的面容之上难得露出这般容易读懂的表情——她感到惊愕,甚至难以置信。
却没有太深的痛苦。
只是这句话并不足以说明任何事情。
她抿了抿唇,就要继续听下去,但佩剑之上的红色剑穗却忽地甩动起来,敲在了木门之上。
剑穗是柔软的细线制成,便是落在地上,也发不出多大的声响。只是深夜本就寂静,在场之人又都是耳聪目明的修士,又岂会发现不了这动静。
里头传来闻云歌微带着怒意的喝问声:“何人放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