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毕竟还在虹霓山庄门口,他忍了忍,口中提醒道:“师妹,来日你我结成道侣,还是与这些乱七八糟的弟子离得远些才好。若是让虞师祖知晓,只怕平白惹他不快。”
最是厌烦被旁人管着,虞芝嗤笑一声:“便是和乱七八糟的弟子结契,也轮不上你。别拿虞仁压我,你们怕他,我可不怕。”
她头也不回,往里走去。只听到尹珝在后头高声道:“师妹,虞师祖知晓你在此处,若是你不愿与我一道,他只好亲自来寻你了。”
虞师祖可是分神期大能,纵然他与虞芝乃是亲祖孙,拂了他的意,虞芝一个元婴期又哪里讨得了好?但凡虞芝长点脑子,都得乖乖跟着他回去宗门结契。
清晨的日光骤然洒落在虞芝的身上,连发梢都跳跃着金色的光,绸缎般的黑发随着她的驻足转身流动,她站在一片花海之中,神色冰冷地朝着尹珝看过去。
她的灵力穿过花茎,将花瓣削落。一阵风吹过,洋洋洒洒的花瓣雨落下,阻隔着她与对面的人。
元婴期的灵力似箭一般擦过尹珝的耳际,后者连躲闪的机会也无,身侧的一缕长发便被割开,齐整的切口诉说着对方的无情。
她的声音慢了一步传到耳边,带着无尽的恶意与威胁,令尹珝头皮一阵发麻,像是置身冰冷石窟,下一瞬便会倒在地上。
她说:“尹珝,难道只有死人,才学得会安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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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芝并未先回自己屋里,而是先去找了段清。
她昨夜让小姑娘自己回来,也不知晓现下如何了,毕竟闻云歌称得上巧舌如簧,若是段清一时心软,又被他哄骗住,她总是得看管着的。
谢朝兮追上来,与她并肩而行,问道:“芝芝,方才尹师兄所言,你与他结契之事……”
“他说什么便是什么?我何时沦落到得听他的话?”虞芝发上的坠饰微晃,“他都不敢再多说一句,你莫非想为他出头?”
“不是。”谢朝兮连忙否认,可心中的不安仍萦绕着,“可虞师祖若是……”
虞芝打断他的话:“他如何想,与我有何干系?”
谢朝兮并未明白:“在宗门中时,我常听闻虞师祖……”是你唯一的亲人,关系亲近。
若他当真有此意,她是否会违逆。可若是她听从了,自己又该如何是好?
“谢朝兮。”虞芝失了耐心,叫了一遍他的名字,“我与你说过那么多假话,耳听为虚的道理,你怎的还不明白?”
眼前的男子恍若未闻,一双干净的眸子直直看向她,追问道:“方才你说愿意与我结契,也是假话么?”
他问得冲动,可甫一出口,便知晓答案了。
因为眼前的女子忽然笑起来,似是想象不出他为何会问出这样的问题。
她的笑容里甚至带上几分无奈:“自然。”
一路到段清的院落,虞芝独自走进,擦身而过之时,她对身边沉默了许久的男子说道:“谢朝兮,往后别再说这些傻话了。尤其是——不要相信我。”
没有管愣在原地的人,她敲开了段清的房门。
时刻跟在段清身边的那名侍女不见了,只段清一个人在里面。
“师姐?”段清将她迎进去,平平的语调也能听出几分惊喜,“我正要去寻你。”
“嗯?”虞芝正要关心她的事,被她这么一说,好奇问道,“找我何事?”
段清没有回答,而是走到门窗边看了看,确认外边无人,再关紧。她从怀中取出一件东西,放在摊开的手心里。
一盏琉璃瓶盛着清澈的水,月牙状的缃黄色物件在水中沉浮。
浓郁的灵气自敞开的瓶口充盈了整间屋子,微弱的光自她掌心散开。
段清牵起虞芝的手,将这盏琉璃小瓶放在她的手心,让她拿稳:“师姐,这是水中月,你拿去吧。”
她脸上的稚嫩之色早已褪去,锋利的棱角有些冷硬,却因为眼底的柔和而软了下来。
“我知晓师姐在寻七大灵宝,此物交给师姐,定然比在我手里有用得多。”
虞芝握着冰凉的琉璃瓶,知晓这是闻云歌为了让段清碎丹重修给她的。可既然她选择将水中月给自己,便是有了旁的打算。
段清并未停歇,语气中隐约有几分期待:“师姐,我与云歌的结契大典,你会在吗?”
“结契?”虞芝重复道。
她以为段清已然将此事推拒,但见小姑娘冷静的模样,又不像是仍为此事伤怀。
孩子大了,有自己的考量,也不需要她插手了。
她将问题抛还回去:“阿清想我在么?”
这话问出来,段清却面露迟疑,有些犹豫。
她自然希望师姐能一直陪着自己,可若是给师姐添了麻烦,她又不愿。
见她久久说不出口,虞芝摸了摸她的头:“结契是阿清的大事,师姐哪能不在?别怕,若是阿清真想做些什么,放手去做便是。”
段清扑到她怀中,似是乳燕投林:“师姐,你真好。”
“我可不好呢。”虞芝单手虚虚环住她,另只手收起水中月。
她要做的事,可没一件能称的上一个“好”字。
段清摇头,发丝都被蹭得松散:“我不管,师姐就是最好的人。连师兄也比不了。”
她又想到什么:“师姐,太清宗好像也派人来了。”
当日师姐去秘境,宁愿将她交给裴师兄,去万剑宗,也不让她跟着太清宗的人,她便知晓是师姐对宗门有嫌隙。这会听说了此事,便赶紧提醒,免得师姐撞上哪个惹她不快的,平白坏了心情。
“我知晓,已经见到了。”虞芝漫不经心将这事告诉段清。她并未将尹珝放在心上,如今她已元婴,尹珝还在金丹后期徘徊,真动起手来,不过就是一息的事。
她看到段清身侧的那柄剑,剑柄上的红色剑穗有些眼熟:“这剑是裴景替你挑选的?”
段清从她怀里离开,顺着她的目光看向那柄剑:“是,剑名‘落穆’,裴师兄盼我能一心向道,守住本心。”
说到这里,她脸上有些落寞,想来她结契的事传到裴师兄耳中,他会觉得自己扶不上墙吧。
一眼便看出她心里所想,虞芝手中突然出现一个朴素的木盒:“这是裴景托人给我,让我转交予你的,说是你结契的礼。”
今日被万剑宗找上之时,虞芝可不像此刻这般好态度。她才到了虹霓山庄多久,但不仅太清宗,连万剑宗都知晓此事。闻云歌在其中出了多少力,真是不想便知。
教人恨不得割了他的舌头。
段清没想过裴师兄还会为她送上份礼,她打听过,万剑宗只派了几个她从未见过的小弟子前来道贺,还以为是裴师兄不愿再见她。
她双手接过木盒,有些慌乱:“师姐,我能打开吗?”
“自然。”虞芝点头,“放心吧,裴景最是面冷心热,你离开万剑宗之后,他指不定多担心你,岂会责怪你?”
在她的鼓励之下,段清屏息,将盖子挪开。
里面如这木盒一般干净,连一点装饰用的绸缎与点缀都无,空空荡荡,只拿了块红色的粗布包住了一枚方形的褐色石块,表面粗糙,瞧着也没有半点灵气,只是画满了防御阵法,纹路细密的想再添一笔都难。
虞芝琢磨了半天,也没瞧出来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万剑宗哪怕再怎么不宽裕,也不至于送块破石头当作结契礼吧?
段清却在看到的一瞬间弯了唇,弧度细微,连双眸中都透出来几分喜悦。
“是试剑石。”
那时在万剑宗,刚拿到落穆剑时,她还不大会用,剑刃总是被她磨坏,裴师兄便送了她一块试剑石,教她磨剑,教她打磨本心,让她的人如剑一般锋利。
等到后来,她修为上来,落穆剑再也不会卷刃,削铁无声之时,那块伴随她的试剑石也不知晓去了哪里了。
没料到今日,她能再得到一块。
像是在告诉她——
不论经历过什么,不论逃避过什么,她与她的剑,仍能浩气长虹。
第56章 你可真傻……
南洲的天总是如水洗过的碧色, 与东洲的艳阳日不同,大多是温和湿润的,空气中似是都溢满了水气, 沁人心脾的花香四散,令人流连忘返。
喜庆的气氛围绕住整个虹霓山庄。
到处是张灯结彩, 大红色满目可见, 乐声与流水声响至一处, 清脆悦耳。
穿着美艳的女子款款走着,手上捧着精心编织的竹篮,在往外抛撒着柔软芳香的花瓣。她们口中浅唱低吟着吉祥的曲子, 将祝福传至山庄中的每一处。
虞芝难得没有穿红衣,而是换上了一条粉白相间的长裙。袖摆长长地垂落在手背上,将肌肤寸寸裹起。腰间的白色缎带将腰身紧出,衬得她身段窈窕。
往来宾客都知晓礼数,将正红色留给了两位将要结为道侣的新人。闻云歌并未选高台当做结契之所,而是选在了百花盛开的宽阔园林之中。
没有高台,没有巍峨的石柱,在这片花海之中结契,确有几分南洲修士的习性。
以天地为见证, 以花鸟为友朋,在风和日丽的时候, 与心爱之人结为道侣,共证大道。
段清的房内早早便涌进一排侍女, 为她编好最精致的发, 换上最华丽的衣裙,化上最美的妆。圆润的珍珠点缀着她的黑发,繁杂的金丝绣上她的裙摆, 胭脂色晕红她的眉眼。
一切的美好都落在她的身上,将她打扮成此时此刻,世间最美的姑娘。
带着清晨露水的红百合别上她的衣襟,将她的面容衬得柔软,不见平日里的那些刚强,像是整个人过了一遍水,迎面而来都是软和。
虞芝伴在她身边,看着曼奴为她悉心装扮,面上的笑容亦染上几分欣慰。
纵然起初她并未想过与段清有何牵连,但当她从双生藤下救下这个小姑娘的那一瞬间,到现在,竟也不知不觉过了这么些年,连段清都穿上嫁衣,到了结契的一天。
长久泛着冷的心都有一丝热意,是真心真意盼着她能有一个好的以后,有一个永不悔恨的当下。
等到大红色的唇脂抿与她的唇瓣,虞芝才走过去,扶起她的手腕。
腕上的手钏瞧着有些窄了,在她细瘦的腕间再不能如幼时那般轻摇,发出清脆的声响。
虞芝用灵力在上面抚过,黯淡的三枚红色小珠复现了最初的夺目光彩,微紧的银环也沿着她的腕骨扩了一圈,缠绕紧密,变做成年女子的样式。
亮色在段清如冰似雪的肌肤上闪过,与她今日这身喜服太过合适,鲜妍美丽、一见难忘。
“阿清,我以前与你说,这些死物,理当随着我们心意去变。道是如此,人亦同样。你如今大了,这手钏便得大些,若是再往后,你不喜欢了,将这手钏扔了、砸了、烧了,也该随你心意。”
虞芝轻抚她的手背,缓声说道。
这只手上满是练剑磨出来的痕迹,一点不像高高在上的女修。她在万剑宗那满是男子的地方修炼,想必也没有人会关心姑娘家的手,这般日复一日下去,剑练好了,手也糙了。
到了虹霓山庄,闻云歌对她虽好,但她早已习惯自己这双手,送来的那些膏药灵汁都不往手上抹,怕坏了剑法,失了那一份熟稔。
“师姐,我会珍惜它的。”段清听了虞芝这话,另只手连忙握住手钏,“我永远也不会不喜欢师姐赠我的手钏。”
虞芝笑了笑,点点她的额头:“还是个小姑娘呢。”
快到结契的时辰了,按照规矩,那些侍女还得与段清交代一些结契礼时的事,虞芝也不便久留于此,起身带上房门,不再打扰里头忙碌着的人。
谢朝兮身为男子,自然不能进去,只得一直候在门外。见虞芝出来,他迎上去,脸上亦有几分欣喜:“芝芝,阿清如何了?”
段清结契,他身为段清的师兄,亦是高兴的,只盼着今日一切顺遂,莫要出什么岔子才好。
虞芝见到他,心中便泛起一股子疲。她这些日子思索的事多,并不太愿意与谢朝兮多说什么,但被问起段清,她还是答了句:“妆成,到了时辰便出来。”
谢朝兮感慨道:“那时在登云会上初遇阿清,谁曾想还有见到她结契的一日,真是光阴易逝。”
他说得如同自己已然是位耄耋老人一般,感叹时光难觅。虞芝不由得开口道:“你我都是修士,何曾在乎这短短数年?”
“芝芝。”谢朝兮看向她,目光直白,一丝往日的含蓄羞赧也寻不见,“你我相识数年之久,我以为,这番情意已然不浅。”
虞芝心中不耐,只是瞧见身边的红绸喜意,看在段清的面上,强将这股反感压下。
“谢朝兮,相识便得有情,这是谁定下的道理?”
她并不愿与身边人多待,脚步自然快,不过一会便到了结契的园林之中。
来自各大宗门的弟子已然坐在自己的位置,把酒言欢,一派和谐之气。
虹霓山庄家底颇丰,闻云歌又不是个吝啬之人,这场结契大典办得轰轰烈烈,桌上的酒都是百年的红合酒,一滴便可恢复耗尽的灵力,放在外边上千灵石也难寻一坛。
更不必提这铺落在花丛之中的赤缎毯,乃是千年冰蚕苦苦吐出,染红之后,又被上百位绣娘以灵力织成,可抵金丹期全力一击。
那玉石碗筷无一不是世间难得之物,就连摆放在桌边的小食亦是又灵植制成,无一不显露着闻云歌对此事的上心。
若要真计较起来,这满园的奇花异草之中,还就那些由闻云歌亲手写出的千百句“永结同心”的诗词显得平平无奇,论起真金白银而来,一文不值。
只是修仙之人,哪怕心中如何在意这些俗物,大多也是不会将其挂在嘴边的。是以可供他们交谈的便是闻庄主这一番心意,这落在千百条红绸之上的情深意切。
像是他肯花心思抄上几句话,便真真能与那位心爱的道侣天长地久了。
听到身边又一位修士夸赞着闻云歌写在花上的承诺,虞芝终是按捺不住,口中带了些微嘲讽:“我倒是不知晓,在这上头写几个字,便是矢志不渝了。若如此说,结契也无需发心魔誓,更不必以大道为质,只消寻上几张红纸,写几句好听的话,便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