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芝的双眸迷离,她单手揽住谢朝兮的后颈,将他朝着自己的身上压来,另只手却悄然到了他的身后。
“谢朝兮,若是我将你杀了,你还想拦着我么?”她的唇贴在谢朝兮的耳畔,轻声呢喃,如情人间的窃窃私语,可说出的话却要分个你死我活。
未着寸缕,就连绕雪丝都被她随意抛在地上。可她腕上缠着的红色绸带却被注入灵力,如剑般锋利,尖端直指谢朝兮的后心。
他的脊背绷紧,汗珠顺着肌理滑落,润湿绸缎,却没能令它柔软。
像她的心一般。
虞芝稍稍用力,肌肤便随之被割开,红色的血淌下,与汗珠混在一处,似血水,似红泪。
谢朝兮却恍若没感受到身后传来的痛楚。他周身的气息发沉,神情却温柔。他俯下身子,亲了亲那双盛满光彩的眸,恳求道:“芝芝,杀了我吧。”
爱他,或杀了他。
他言辞失去理智到疯癫的地步,却说得一字一顿,让虞芝不得不将之印在心中。
或许他要的,就是虞芝再忘不掉。
虞芝的脸上绽出笑意,脆声应道:“好啊。”
血迹沾上她的面庞,将她的容颜映得灼灼夺目。
她腕骨施力,红绸为剑,没有半点迟疑地将之刺了下去。
几乎是穿心而过,覆在她身上的那具躯体承痛失力,最后的一点间隔也被抹去,紧贴在一起。
跳动的心、颤抖的肌肤、湿热的呼吸诉说着此时此刻的不同。
分明被伤成这样,谢朝兮的脸上竟还有笑意,眸光之中甚至隐约透露出几分欣喜。他将咽喉处的锈味咽下,注视着虞芝,声音虚弱却坚定:“你刺偏了。”
屋内几乎没有半点光,他却能清晰看见眼前人的容颜,妩媚艳丽似现世桃花,却心狠手辣从不留情。
可到了方才,他才真切明了,若虞芝对他当真没有丝毫情意,他这条性命,又如何能留得住。
“芝芝。”他身躯之上的力量传递至虞芝的体内,话语落在她的耳边,笃定非凡,“承认吧,你在意我。”
第80章 我注定会爱上你。
失了这么多血, 谢朝兮的脸色苍白,但双眸却明亮极了,如星辰点缀, 光彩熠熠。混沌与暗沉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无处可藏的欣喜。
他将虞芝抱得极紧, 指痕落在雪白肩头, 留下红色的印记。
虞芝尚来不及对他的话做出反驳, 便听到“轰隆——”一声巨响自上方传来,接着感到如天塌地陷一般的震动。
地宫在魔界之底,连此处都能听到如此清晰的声响, 定然不会是什么小事。虞芝看了眼谢朝兮,他对这动静毫无反应,似是不论外边发生了何事,也对他并无影响,一副绝不会离开这里的模样。她垂下眼睑,唇瓣动了动,并未出声。
谢朝兮身上的温度渐渐散了,触感如玉石一般冰凉。伤口自他的后心贯穿,红色的尖端从胸膛探出头来, 鲜血流淌在虞芝的身上,似掺着艳色的雪。
虞芝的手离开那条红绫, 断了灵力,那如剑的绸缎瞬间软了下来, 陷在谢朝兮的皮肉之中。
绸缎本就是红色, 溢出来的鲜血被它不断吸入,变得愈发湿润饱满,深得发黑。
谢朝兮却并未在意这东西, 而是看出虞芝的心思。他抬手,点亮四方嵌着的明珠,手心的魔力聚于身侧,空中浮现出一面以黑雾为框的镜子。
雾气蒸腾升起,地宫之外的画面浮现于其上。
里面是难以形状的惨景。
虞芝推开谢朝兮,倚在床榻上,被这一幕抓住了视线。
魔界之上裂开一个洞。洞口不算整齐,细窄偏长,如一道线。可天穹之上的线再细,到了宽阔的土壤之上,也会变成一个深坑。
此处恰巧是魔界上方的那片凡人居所。不少人脚下莫名出现这个豁口,便从其中直直坠下,掉到了魔界之中的各个角落。
肉.体凡胎如同豆腐一样,摔在坚硬的石块之上,红白色混合在一起,粘稠的汁液四处溅开,当场毙命。有些凡人尚算幸运,滚落于树干、屋檐,卸了些力,捡回了一条命。
可身为凡人,掉入魔界,本便是最大的不幸。他们先前所处的那方角落,位于灵修与魔修的边缘交接处,便已是被无数魔修奴役,连死也不能,苦不堪言。而魔界之中的魔修只会更加凶残,杀人刀刀见血,连魂魄都要榨干。
惨叫与哀嚎之声透过镜面传入虞芝的耳中,尖利刺痛,她忍不住皱了皱眉。谢朝兮伸手捂住她的耳朵,阻隔了难以忍受的音量。
虞芝眨眨眼,那只手上的血蹭到她的脸侧,没有太重的腥味。她舔了舔,化开的是一点甜。
这镜子由谢朝兮操控,消去声音都不是难事,他却选了这法子,将两人变得更亲密了几分。
但画面上的情景还在继续。
吃人的魔修将凡人的躯体拆得七零八落,凶残狠毒的模样便是这个魔界的缩影。修魔极为痛苦,经脉逆转,气海倒流,体内充斥的魔力更是令人日复一日变得阴沉,就连渡劫之时都要较之灵修猛烈数倍,仅仅心魔一关便令不计其数的魔修灰飞烟灭。
忍受着这样一番苦痛,仍能好好在这魔界之中活下来的,能有几个好人?
这方塌陷可谓是天灾,惨绝人寰,目光所及之处都有凡人丧生。虞芝的眼睛紧紧盯着那道裂口,竟觉得有几分眼熟。
她仔细瞧了瞧,眼底隐隐露出一丝惊异。
将谢朝兮的手挥开,虞芝让他转过去,注视着对方后心上的那道伤口。
这伤口与那裂口别无二致,她的心中浮现出一个难以置信的猜想,莫非她方才刺伤谢朝兮,这伤痕便会出现在魔界,乃至整个修真界之中?
她回忆起以往,谢朝兮的确从未受过如此严重的外伤,哪怕前些时日与虞仁交手,也不过是些许皮肉伤,或是肺腑内伤。如此刻这般穿胸而过的剑伤,确是头一回。
她目光幽深,也并未遮掩。对于谢朝兮的身份,她无隐藏的心,自然不会对此伪装。谢朝兮本就时刻关注着她,将这些反应收入眼中,加上他心思敏捷,心中亦有了不少猜测。
纵然尚不知晓自己是天道化身,但与修真界那藕断丝连的干系却已然被他摸索出。他牵过虞芝抚摸着自己伤口的手,容色在莹亮的明珠照耀下俊朗异常。
“是因为我么?”
“若我说是呢?”虞芝的手指温热,指尖沾满鲜血,在他的脊背之上划过,落下一道道红痕。
生灵万物都因她这一剑而跌落魔界,如此深重的罪孽,哪怕她不在乎,谢朝兮当真能毫不在意么?
即便到了今时今日,她仍时不时将谢朝兮与起初那个不断发着善心的少年人混在一处,可他们本也便是同一个人,只是经历的太多了些,变成截然不同的模样罢了。
红绸被她轻易抽出,引来收缩抽搐般的疼痛,谢朝兮却连眉头也未皱一下,而是伸手接住了被她扔下的缎带。
“那便是吧。”
承载着无数画面的镜块随着谢朝兮的话语霎时消散,碎成粉末般的颗粒于空中变得虚无。
谢朝兮将魔力注入这绸缎之中,不顾伤口处疯狂涌出的血,复又将之送到虞芝手中,“芝芝,你心中若没有我,这一回,便对准我的心口。”
虞芝轻轻捏着缎带一端,心知他已然瞧出这塌陷的不同寻常之处。
可他竟仍要这般说,似是逼迫自己将他杀死一般。
“我若杀了你,又有多少人会为之而死?”
只是从他的后心偏偏刺过,便惹来天崩地陷。且不说她能否真的取了这人性命,便是当真将之杀了,人界、魔界、修真界还能如现下一般么?
谢朝兮包住她的手,红绸剑的边缘被他的魔力打磨得锋利,抵在他的心口:“他们是因我而死,与你无关。何况,芝芝,你不在意这些,我也不在意。”
类似的话他并非第一次说起,可直到此刻,虞芝才当真有几分信了。
方才的惨状触目惊心,连她都有一丝几不可见的动容,但谢朝兮却始终对那场面神色冷淡,唯有看向她之时才有了些许温度。
但他究竟为何会发生这般翻天覆地的改变。
虞芝没有挣开他的手,而是软了神色,问道:“谢朝兮,是因为我当初救了你一命,你便再也离不开我?”
像初生的稚鸟一般,见了谁,便缠上谁,辨不清是非,分不清好坏。
何况,她当日那一句问话,哪里算得上救了他的性命,不过是心血来潮的闹剧罢了。
他受了一剑之时的狠戾着实令虞芝有几分触动,此刻也不愿说些太严苛的言辞。在这样的思绪之下,她的面容竟多了几分柔和。
“我不该救你,你也不该变成如今这副模样。”
她只想拿到七件灵宝,顺便将这所谓的天道拉下神坛。可到了这般田地……
虞芝靠近他,劝诫般说道:“你不该爱我。”
这句是她难得的,为了谢朝兮而说出的话,是她为数不多的忠告。
可这世上,甜言蜜语引人趋之若鹜,肺腑之言却令人避之不及。
谢朝兮听不下去这话,唇覆了上去,自欺欺人一般,堵住那些带来无尽绝望的话语。
“来不及了。”他的声音在唇齿之间传来,“芝芝,你注定会救我,而我注定会爱上你。”
若是换了一个人出现在太清宗的外门之前,他不会随那人而去,更不会捧出一颗真心。唯有她,唯有她恰逢其时地来到了他的面前,唯有她如坐高台一般朝他递来云梯,唯有那身心都为之战栗的感受,唯有这些是独一无二的。
哪怕再重来千遍万遍,这一切也不会改变。
他见到了她,而她救了他。
“往事既定,便由不得我们后悔。”他带着虞芝的手,握紧绸缎,就要朝心口刺下。
不偏不倚,没有留力,当真要命丧当场。
虞芝拍开他的手,浸满鲜血的绸缎随之飘落在床榻边缘。
“你疯了?”
“我早疯了。”他垂落的发丝散在肩头,眼尾泛着红,赤.裸的身躯之上伤痕遍布,指甲的刮痕与血痕交迭,脆弱又癫狂。
他的声音压抑:“我早疯了。芝芝,别再将我当成之前的我了,在我们相遇的那一刻,便注定有如今的结局。”
虞芝的身上同样沾满了他的血。发丝纠缠,两人如深渊恶鬼一般,互相对望。
她静静看了谢朝兮许久,才说道:“可我从不信命中注定。在遇到你之前,我便从未信过。”
说完,她不再看谢朝兮,转身朝里闭上了双眸。
疲惫感从不止息地攀上她的身躯。自与谢朝兮重逢起,她便再也没松下过心神。体力与精力的耗费令她心中绷紧的弦一圈圈旋开,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谢朝兮沉默许久,挺直着脊背坐在床榻之上,终是抬手施法,将濡湿的、沾满血渍的被褥弄得干净清爽,又将薄被盖在虞芝的身上,为她拦下地宫之中的阴寒。
他身上的伤口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然止住了血。点点金光从伤口处涌出,一寸寸修复着破损的肌肤。疼痛令他清醒,新生的血肉泛着痒,也长得飞快。
等到痛苦褪去,他才在虞芝身侧躺下。冰凉的胸膛紧紧贴着虞芝的后背,严丝合缝,暖意在两人之间传递。起伏的跳动穿过皮肉,到了另一颗心上,平缓又漫长,像永无尽头。
他并未得寸进尺,而是安静地躺在虞芝身边,面庞埋在她的乌黑秀发之中,嗅闻着熟悉的甜香。
听到身边人均匀的呼吸声,他的身躯不再如之前那般时刻绷紧,而是渐渐松懈下来,环住了那个追逐了无尽日夜的人,攥紧了这绝境之中千辛万苦窥见的一线天光。
第81章 是我想被你握在手中。……
如羽毛一般的触感扫过脸颊, 虞芝睁开眼,却是一片漆黑。
地宫之中从无天光,此刻连墙壁中嵌着的明珠也被控制着黯淡, 一时间,她甚至恍惚今夕何夕, 失了神。
等到适应了这片黑暗, 她才扭头, 发现是谢朝兮正支着脑袋倚在她身边,直直看着他,垂落的长发扫过她的脸颊, 闹得一阵阵痒。他的双眸之中满是柔情,不知是醒来便一直这么望着她,还是一夜都没有睡过。
转身的动作将她送进了对方的胸膛之中,在温热的衾被里似一块冰凉润滑的玉石,她蹭了蹭,尚未清醒的意识迷离之际展现出了内心深处待这人的亲昵。
见她醒来,谢朝兮的手安抚一般地摩挲着她的后脑,顺着柔软的黑发滑下,对这匹如同成千上万技艺精湛的绣娘呕心沥血织出的锦缎爱不释手, 关切道:“再歇会儿么?”
他的动作与话语都太过自然,像是他们两人已有多么亲密一般, 虞芝的双眸半阖,听着有几分别扭, 可不知为何, 并未拒绝。
她抬眸看了眼谢朝兮,视线交汇,她眼中初初醒来的那几分懵懂茫然便这么被后者捕捉, 甚至显出些少女的娇憨。但不过片刻,她便清醒过来,指尖推着谢朝兮的胸膛,将两人之间的距离拉开,微坐起身,说道:“不必。”
薄薄的被褥从她的肩头滑落,露出如雪的肌肤。谢朝兮的眼神暗了暗,接住掉落的衾被,披回她的身上,将她整个人包裹起来,趁机抱住她,语调温柔:“芝芝,我真希望今后能日日如此。”
看着她入睡,看着她醒来。时时刻刻相伴在一处,再也不分开。
自他瞧出虞芝心中对他的那一份特别之后,他便再也藏不住埋于心的那些情愫。不论是对虞芝的那份浓烈爱意,或是至死靡它的占有欲,都在他的举止间淋漓尽致,几乎恨不得将一句句话都送到虞芝的心里,将他那炙热的胸怀剖开,让她亲自过目。
这个拥抱并没有多少力,但虞芝却觉得自己推不开他。她猛然发觉,这人与之前有着天壤之别,再不是那个对自己言听计从的人了。
算上这回,她欲离开过他三次,但兜兜转转,最后还是到了现下这般田地。她自以为是难得的好心将他放过,让他回去做那无欲无求的天道。可既然这人不识好歹,她便索性随了自己的心,何必再想这许多。
想通了这一点,虞芝感到轻快许多。借着这个拥抱的姿势,她的舌尖划过谢朝兮的耳垂,含糊而带着湿意的声音说道:“随我一起去西洲吧。”
荒漠之炎长于西洲。传闻它是一团藏在沙漠深处的火,可燃尽一切邪祟魔物,但见过它的人,大抵都被烈火焚烧而亡,从未有人活着说出过它的下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