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如今灵宝现世之事再藏不住,自虹霓山庄将水中月作为聘礼之时,世间修士便猜测到令六件灵宝定然也在各处藏着。
五间灵宝俱在她身上,对它们打主意的那些人自然是无功而返。可荒漠之炎与佛舍利都在外边,若是有人打着这两件灵宝的主意,难免会有些麻烦。
除开位于西洲的荒漠之炎,佛舍利她亦没能拿到手。这灵宝只会现身于中洲五蕴寺,她若是想去拿来,便不得不闯进佛门圣地一看。从那些口中慈悲为怀,心里却冷漠无情的佛修手中抢东西,饶是虞芝自恃修为不弱,也许从长计议。
更重要的是,她无法轻易抢来佛舍利,别的修士自然也只能无功而返。若如此说来,五蕴寺不但并非她集齐灵宝的阻碍,反倒帮着她看守了这灵宝一些时日,宽裕了许多。
是以那无主的荒漠之炎才是她眼下须得早些拿到手的宝物,想来这一路凶险万分,与她争抢的人不会在少数。
既然谢朝兮无论如何也要跟着她,那边将他带着,或许还能有些用处。
若是换了从前,她这般说,只怕谢朝兮忙不迭便要应声,甚至着手准备行囊。可时过境迁,这样的邀约落在他的耳中,与虞芝的道别无异。
他神情沉下来,眼底染上些许猩红。
交颈相拥,虞芝自然注意不到他的神色,只发觉他沉默了片刻,才低声道:“好。”
怀中的身躯柔软温热,谢朝兮恨不得将虞芝生生世世留在此处,与她在一起。可他心中亦知晓,若是他果真如此,只会连如今好不容易换来的片刻温存都亲手毁去,将两人推向一个无法挽回的地步。
离开这地宫,甚至离开魔界,被抛弃的恐惧便如附骨之疽一般缠绕在他的心上,走错一步,那链条便立时收紧,将他的心捏得不上不下,恨不得死了才好。
他控制不了这反应,战胜不了这恐怖,无法面对这失去。
可他没有选择。
从遇到虞芝的那一刻起,他便再也无法选择另一条路。
眼角余光扫到那被随意扔在地上的绕雪丝,谢朝兮顿了顿,继续道:“前些日子我寻来了一对同心环,芝芝,你愿意戴上么?”
同心环听起来没什么奇怪,只是道侣之间表示亲昵的饰物。可虞芝知晓,这东西乃是魔修所作,除去魔界,再也没有地方能寻来一对。
制作材料的稀缺暂且不提,这东西的作用更是邪门。
对于魔修而言,他们无法如同正常灵修那般结契。失了天道庇佑,没了一纸书约,性情本就多疑的魔修更是无法将信任与爱意交给身边人,不得不借助外力佐证。
又因为魔修性情大多偏执,甚少行公平公正之事,同心环便被做成日月双环。日环支配月环,不仅能察觉另一方是否变心,甚至能无时无刻掌握那人的行踪。而月环除去联系对方,便再无更多的作用。大多是时候,修为高的魔修佩戴日环,对修为低的那方有着不小的制约作用。
同心环佩戴上,除非将手指砍去,便无法取下。但事实上,宁愿失去手指也要摘除环戒的人数不胜数。情意上头便要证明你我相爱,可热情褪去,又发现自己交付了余生的自由,悔之晚矣。
与其说同心环是爱侣之间的试金石,不如说是主仆之间的牵丝线。
听他这么说,虞芝推开他,双眸微眯,打量着他的神色:“你想用这东西控制我?”
她真不知晓该夸赞谢朝兮胆量大,还是他鲁莽,竟有这种不切实际的妄想,让她差点就要笑出声。
但谢朝兮对她太过了解,此刻自然不会做惹她嫌恶的事。他将两枚环戒放在手心,日环递到虞芝眼前:“芝芝,是我想被你握在手中。”
他永远不会用那些魔修的法子对待虞芝。取出这同心环,不过是奢望与眼前人建立更多的羁绊,在她的心中占据更多一点位置。至少在她又一次想要抛下自己的时候,望着这枚环戒,她总能记起自己,记起这时的他在她心中,是不同的,是与旁人都不一样的。
在虞芝的沉默中,他捧起虞芝的左手。
日环璀璨夺目。日光照耀之下,会折射出流光溢彩,如同世间缤纷都储存于环戒之中,极为美丽。但此刻屋内昏暗,它便流淌着剔透的色泽,将四面八方的黑吸入,溢出墨色。
谢朝兮将之戴在虞芝的指根之上,从指尖推进,在那道雪白的轨迹之上挪动,轻柔缓慢,卡在根部,契合服帖,将手指衬得更加纤细,美得令人移不开眼。
他的掌心中还有另一枚月环。月环比不上日环耀眼,却显得柔和,缓缓荡出朦胧的银光,似轻薄的纱笼在其周围,皎洁虚幻。
谢朝兮带着虞芝的手,让她捏住这枚环戒,目光中透露着期盼与恳求:“芝芝,为我戴上,好么?”
虞芝已不再去琢磨谢朝兮的举止。既然这人没想着拿月环困住她,那便随了他的愿,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她随手选了根契合的手指,将那月环戴在了上边,有些不理解谢朝兮莫名其妙涌现的欣喜从何而来。
那双眼睛在这样的昏暗之中,竟然能看出些许澄澈,与以往一般好看,但里面俱是她的身影,实在是显得太过深情了一些,令她心尖微颤。
只是想到这些情意都是她曾经亲手塞进他的眼中的,她不敢再看,吻了吻他的眼睛:“那我们便早些启程吧。虞仁前些日子分.身受损,如今想必修养得差不多,不日便要来寻我们。事不宜迟,莫要再耽搁了。”
听到她说“我们”,谢朝兮的唇角弯了起来,从善如流地点头。他心知虞芝愿意将同心环戴上已然是她的让步,若是自己再提出别的要求,只怕这好不容易维持的柔情便再寻不来。可这样的日子他实在有些舍不得,犹豫了片刻,他才问道:“明日启程好么?我想再与你待上一会。”
“便是此刻启程,你也是与我待在一处的。”虞芝瞧了眼被对方攥得死紧的手,也不愿再生枝节。兴许是这些日子她与谢朝兮争论的实在太多,她也心生怠意。况且也不差这么一时三刻,不必在这事上与他针锋相对。
“那便明日吧。”
她的应允令谢朝兮几乎按捺不住内心的喜悦。他虽已然笃定虞芝心中有他,但直到方才,他才第一次见到虞芝愿意为自己改变之前的想法。虽然只是推迟了启程的时日,可他却更加坚信,虞芝对他有所不同。
牵着虞芝的手微微松了些力,他俯身吻了吻虞芝的指尖:“芝芝,我好爱你。”
同心环碰在一处,发出玉石相击般的清冽声响,光晕自指间交汇处散开,将缱绻的爱意蔓延在屋内。
满室柔情。
第82章 往后不会再轻易哄骗于他……
既然已经决定出发前往西洲, 虞芝也难得有了闲情逸致去赏玩谢朝兮前些日子为她寻来的奇珍异宝,顺便考虑着一路可能碰见的阻碍。
这满屋堆得金碧辉煌,比之她往日在太清宗时, 可谓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当初她的那些个法宝都是虞仁担心她死了,没人能供给灵力, 留给她保命用的;要么便是些为了让她快些修炼, 将修为灌进体内的丹药功法;其余的那些灵石, 纵然能买到不少新奇玩意,可总有些宝贝是灵石买不来的。
如今换到魔界,四处都是强取豪夺, 也惹得那些百年难遇的珍宝都是无主之物,这才能被谢朝兮得来,又送到虞芝跟前。
饶是虞芝见多识广,且这些个东西大多也用不上,但难免有几分愉悦浮现心中。
床头的玉质烛台剔透莹亮,摆在一侧,从未燃起过烛火。
上回她将那紫荆琉璃烛台打碎,也不知晓这人是何时又去寻了盏新的来。地上的狼藉碎片皆已不见,连脚心的伤都好了, 但坏了的东西却再也无法回来。
虞芝难得地对那烛台有了些可惜的感觉,她将这不适压下, 夸了句谢朝兮:“你费心了,我很喜欢。”
至于喜欢的是这些宝物, 还是喜欢这份心思, 她自己也辨别不清。
谢朝兮将那烛台点亮,橙红色的火光将黑暗驱散,将这儿变得温暖许多。
明灭的烛光将他的棱角勾勒得清晰, 唇边的温柔笑意也映在虞芝眼底:“芝芝,我承诺过你的。你喜欢的,我都会为你寻来。”
虞芝抿了抿唇:“若果真如此,我便也试试吧。”
她说的含糊,但谢朝兮却如心有灵犀一般,将她的未尽之语听了明白。
她是在说,她也会试着将应过的都做到。她是在说,往后不会再轻易哄骗于他了。
似有一股热流自心口而上,将他体内的阴寒驱散,如浴春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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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界极大,上连四洲。虞芝与谢朝兮欲往西洲而去,不必离开魔界,可以从西边直上,省去不少功夫。
虞芝容色美艳,走在外边亦不如旁的女修一般遮掩身形,并不惧怕有人上来挑事。
但她实力不俗,加上谢朝兮浑身的逼人魔气,更是没有不长眼的魔修敢阻他们的路。
这些魔修欺软怕硬,大多是恃强凌弱之徒,一双眼睛更是精明,什么人打得过,什么人不好惹,看一眼便知,不会自寻死路。但避过虞芝二人,那群不敢轻举妄动的魔修便又变回了食人肉、饮人血的模样,凶残程度实在令一般人拍马难及。
虞芝本以为自己在沉鸦涧的所作所为已是天怒人怨,可直到此刻才知晓,生死在这魔界,不过是司空见惯之事罢了。
斜前方恰有一个披头散发的魔修,修为金丹期,却穿着一身破烂衣裳,不知是他不在意外物还是才遭人劫掠。
他正挖着一凡人的胸腹。那凡人身前被掏出一个血洞,五脏六腑都从其中往外流,被那魔修往嘴中塞去。这人已然奄奄一息,却仍被魔修的魔力吊着最后一口气,可谓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他形容凄惨,目光中连恨意都不复存在,只余一片哀求,想着快些了结性命,不再受这痛苦折磨。
满地都是淋漓的鲜血与内脏,魔修那森白的牙齿之上尽是血渍,瞧着令人作呕。
谢朝兮冷眼扫过去,只觉得污了虞芝的眼,微微往侧边挪了一步,挡住虞芝的目光,不再让她看向这一幕。
但虞芝却推开了他。
她的裙摆荡开,足尖将脚边的石子踢起。动作瞧着轻柔,石子却如同受了力一般疾速朝着那魔修的后脑而去,又自眉心射出。鲜红的血自那个洞口流出来,淌过魔修的鼻梁,与他嘴边的血肉混在了一起。
“砰——”的一声,他直直倒下,砸在地上。
维系那凡人性命的魔力也随之消失,登时一命呜呼。
谢朝兮眼见那两人丧命,说道:“芝芝,你对这些将死之人,总是有几分善心。”
可若是人活得好好的,她却半点不会在意。
虞芝睇他一眼,看出谢朝兮这话只是对她方才所作所为的评价,里头连一丝一毫的慈悲都没剩下。她抿了抿唇,牵着他绕过了蔓延到脚边的血流。
再往后去,路边遇到的那些个魔修便都命丧于谢朝兮之手。他自然不是又开始发善心,只是不愿再让虞芝动手,也不愿再让任何人被她所救。
一路走来坦荡无阻,两人未耗费多少时日便到了魔界与西洲的交界处。
魔界喜迎万物众生,来者不拒。灵修若是想往魔界来,并无任何阻碍。但魔界并无灵气,是以不会有灵修胡乱往里闯。
而往西洲去却不同。若是欲往西洲走,便必须以灵气裹住周身,才能通过这一界门。
如西洲等地,虽然并无魔修可以用来修炼的魔气,但魔修还可以依赖吸食灵修血肉修炼,因此在这些地方见到魔修,都是人人喊打,人人自危。
是以魔修想要离开魔界,要么得抓来一个屈服于他的灵修,要么便得将自身魔气转为灵气,否则便会被界门所阻。
对于虞芝二人而言,这界门的灵力屏障自然称不上阻碍。虞芝拉着谢朝兮的手,以灵力将两人包裹其中,身形微动,眨眼间便消失在了魔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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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洲风沙漫天,荒漠中更是尘土飞扬。好在有灵力屏障护身,两人这才没被迎面而来的沙石迷了眼睛。
甫一离开魔界,虞芝便感到天地之间的灵气朝她涌来,气海随之波动,连灵识都不再平稳。
是进阶的征兆。
她在魔界待了太久。数年间没有灵气修炼,但在与那些魔修的打斗之中,术法与灵识都在进益,气海之内的元婴也不再满足于那些灵气,依赖着转换魔气的天上星悄悄长着。
本应突破的修为在魔界之中被压抑住,直到此时到了西洲,感受到外界灵气,她才发觉自己要进阶了。
劫云倏忽而至,西洲满是荒漠,自然晴朗无云,烈日骄阳。但这一瞬,那炽热的温度却被阴云遮去,空气变得湿润,一副即将落下天雷的模样。
一切太过突然,甚至连个寻找遮蔽功夫都没有,虞芝不得不席地而坐,盘腿修炼,稳住因大量灵气涌入而暴躁起来的气海,渡劫进阶。
谢朝兮面露焦急之色,他并未渡过雷劫,也从未见虞芝渡劫的模样,心中不免担心。他站在虞芝身侧,双目紧盯那片闪烁着电光的阴云,只等惊雷落下,便为虞芝挡住。
但那片云似是晃了晃,开始躲闪起来。藏在其中的雷电也销声匿迹,嗡鸣几下之后,连一点雷声都再听不见。
头顶的异象来的快,去的也快,转眼又是晴空万里,应当没有多少人注意到方才的不对。但谢朝兮还是眉头皱起,仍放不下心,取了几件灵宝在虞芝身边布下一个隐匿阵法,免得有路过的修士撞见他们,扰了虞芝的进阶。
他毕竟与虞芝在一起多年,见过虞芝布阵许多次,这会学起来也是像模像样。纵然仍要借助法宝灵石,但糊弄过去那些浅薄修士并不算难。
见虞芝双目紧闭,周围的灵气更是如漩涡一般朝她体内而去,谢朝兮退开两步,将身上的魔气敛去,免得与这些灵气冲撞,反而害了她。
两人手指上的同心环忽地亮起,光被日环吸去,夺目的光彩又映射到谢朝兮的手上,恰好落到月环表面。
若隐若现的气流在两人指间窜动,似是交换着两人的气息。虞芝紊乱的气海竟就这么平静了下来,慢慢开始吸收着外界的灵气,冲击着瓶颈。
体内的一部分魔力被同心环抽出,不知用了何种法子,递到虞芝的体内。四周又只有灵气,无法吸入体内。
谢朝兮身为魔修,在这西洲本就收到压制,加上还要不断消耗魔力维持隐匿阵法,几日下来,体内魔力几乎耗尽,已是强弩之末,快扛不住了。
他的目光落在虞芝手腕的玉镯之上。那里面有天上星。正如虞芝在魔界一般,将这灵宝佩戴在身上,便能将灵气转为魔气,足以让他补足体内的竭尽,与魔界别无二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