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次为求稳妥,他用的是本体真身,分神期修为, 自然一眼便瞧出虞芝已是出窍期。
要知道,当日在魔界之中, 虞芝还只是个元婴后期的修士罢了。如今短短一月,便已升至出窍期, 可见虞芝资质。
他自然想不到这是因为虞芝在魔界之中待了几年, 气海内灵力受到压制,这才会在来到西洲之后爆发,直接突破。此时此刻, 贪婪已经占据了他,他满脑子都是虞芝果然天资不凡,若他能将这一身修为吸入体内,定能助他冲击冲击合体期一臂之力!
如此想着,他眉目之间的和善更多了几分,甚至朝着虞芝挥手,让她快些来到自己身边。
这般动作之下,他身边的荒漠之炎更加明显,澄净的蓝色湖水之中一点赤色,似要撞进来人眼中。
虞仁侧了侧身,致力于让虞芝注意到这灵宝:“芝儿,你想要这些个玩意,与祖父说一声便是,何必亲自四处寻觅。祖父知晓你所愿所求,这不就先一步,为你将它寻来了?”
“那可真是辛苦祖父了。”虞芝冷然道。
她站在湖泊边缘,并不打算轻举妄动。
虞仁分神期的威压散出来,她不得不全力抵挡。也正是这时,她才注意到身边谢朝兮面色惨白得不同寻常,仿佛绷紧到极致的弦一般,负隅顽抗,强撑着一口气。
没有时间多想,她将身上的灵力分了些到他的周围,为他扛住虞仁的威压。
“你怎么了?”莫非先前被他杀了的那个修士修为比她以为的要强上不少,谢朝兮是拼力才将之击杀?
但他好歹也是出窍期修为,她虽未仔细瞧那尸体,但看起来也不该比他强才是。
虞芝伸手探上谢朝兮的脉,发觉他体内竟半分魔力也无,早已耗尽。
她脸上闪过一瞬间的怔然,才反应过来谢朝兮无法将此地的灵气化为魔力存入体内。
她乃是灵修,去魔界之时身上又有天上星能将魔气换做灵气供给她使用,在两界算得上自如。是以乍然到了西洲,她也并未想过谢朝兮会无法使用这些灵气。
是啊,他如今已然堕魔了。
哪怕他是天道化身,也不可能用这魔修的经络吸收灵气,甚至自己之前用灵力伤他,他都会因与自身冲突的力量而感到苦痛。
“你怎么不早些告诉我?”虞芝的语气之中隐约有几分责怪。
她取出天上星,交到谢朝兮的手上,让他调整好自己的魔力。
这样的话语似埋怨,落到谢朝兮耳中,却都是对他的关心。
心中一暖,谢朝兮眸中的温柔更甚,张口便要说些什么,却被虞芝打断。
“你可以信我一些。”虞芝音色清冷,声音几乎是飘至他的耳边。
她又如何能不明白,谢朝兮不肯将这事说出来,若不是想着等她主动关心,主动考虑他的安危,便是因为他知晓这几件灵宝在她心中有多紧要,怕又遭了她的拒绝。
早先让谢朝兮不要信她的人,是她自己;如今对他说出这句话的人,又是自己。
莫要说谢朝兮,就连她都有些搞不明白自己所思所想,实在矛盾。
说完这话,虞芝不顾谢朝兮是何反应,足尖轻点水面,朝着湖心而去。她才到出窍期,而虞仁却已在分神期,甚至要突破至合体期去。两人之间修为差了一个大境界,但虞芝脸上却毫无畏惧之色。
虞仁见她飞身而来,说道:“芝儿,这世上,祖父与你血脉相牵,又岂会害你?”
他也不再用那些话语遮掩自己的本愿,而是威逼利诱道:“等祖父到了合体期,这修真界便再没有芝儿去不了的地方,没有芝儿需要惧怕的人,一切都有祖父为你撑腰,难道不好?”
虞芝语气带着些讽刺:“可祖父突破至合体期,我岂不是连元婴期的修为都保不住?”
“芝儿何必目光如此短浅!”虞仁音调严厉起来,稍稍呵斥了一句,接着又开始哄骗,“元婴修士茫茫多矣,便是芝儿如今这出窍期也不过平平。可祖父若是得了你的修为,便是这修真界第一人!芝儿今后只管享富贵荣华!”
“哈——哈哈哈!”
虞芝足尖点在水面之上,只有鞋底沾了浅浅一层水,算是悬在其上,身形飘逸非常。她的笑声愈发大了起来,似是虞仁说出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连眼角都冒出晶莹的水光。
好一会儿,她才直起笑弯的腰,脸色冷了下来,看向虞仁,说道:“祖父,自我爹爹娘亲离开以后,我便知晓,这世上再无人会如他们一般待我了。他们因何而死,你真当我年岁小,不懂事?和你这样的人血脉相连,我真是痛苦欲呕!”
听着这个人自傲于那分神期的修为,她心头的怒火更甚。那一身修为,除去她爹爹的,还有她的,有几分是虞仁真正修炼得来的?
不过是靠着噬灵丝罢了,窃取他人修为的强盗!
虞芝一步步接近他,看起来是怒气上头,有些不知进退。但实则她是在趁机观察虞仁的灵力。
任何修士,他们的灵力都从气海而来,流经全身经脉,继而被使用。可虞仁却不同。他的体内少说有三股互不相容的灵力混在一起,纵然依靠着噬灵丝的母虫将之化为己用,但暗藏的排斥却早已深埋他的气海之中,只等着致命一击。
虞芝口中不断说着话,双目却借着湖面上的雾气打量着虞仁的气色。他突破合体期失败,受的伤虽说调养好了,但后来有分.身来魔界,再受重伤,连番打击,应当对他的本体也是伤害极大,岂是短短时日能恢复的。
想来是他服了些灵丹妙药,勉强恢复了修为,便匆忙来这儿寻她,想着借助她的修为调理旧伤。
况且……
虞芝的余光扫向荒漠之炎。以虞仁的脾性,见到了灵宝,定然想要将之收服。哪怕要将它当作诱饵引她来此,也不会继续让荒漠之炎当这个无主之物。
但这灵宝之上并无虞仁的印记,只能说明——他失败了。
一缕笑意浮现在虞芝嘴角。若果真如她所料,虞仁此刻也不过是仗着分神期修为强撑,恫吓他们罢了。
听她提起爹娘的事,虞仁换了个口风,说道:“芝儿,祖父用噬灵丝,的确应当与你商量。但你我乃是亲族孙,牺牲一份修为,为我虞家光宗耀祖,又有何不好?便是你爹,也是心甘情愿为我虞家献身!”
“一派胡言!爹娘为何带着我前往人间,为何不让我修仙?都是为了躲着你!
“我身负天灵根,若是修炼,定然一帆风顺,当大有所为。娘亲却宁愿让我到人间过那些平凡日子,一辈子都不踏向这条长生路,甚至隐姓埋名与爹爹一起抚养我成人,你当这是为何?是因为他们知晓,修士存天理,灭人欲,修仙修到最后,都将是大道无情!”
她的声音清亮,涤荡过脚下的澄澈湖水,诉尽满怀冤屈与恨意。
周围的风似是发出呜咽之声,在她与虞仁相撞的灵力之中,扭曲出几分刺耳之音。
谢朝兮听得心痛不已。这些事都是虞芝埋藏于心的往事,她从未提起过,如今将一切剖开,定然是承受着无比的苦痛。
他竭力催动手中的灵宝,恨不得当即便赶去她的身边,与她站在一处。但他亦也发觉,虞芝说这些话,并非单单是为了指明虞仁的罪行,而是在拖延时间,等待他恢复全盛时期的实力,与她联手对抗虞仁。
虞芝继续说道:“如你这般,不论是亲子,或是亲孙女,都只是修炼的炉鼎,储存的灵力的容器,又如何能知晓身为凡人的真情?娘亲不愿我为你所利用,她交给我的,都是身为人的情感,与所谓的求道无关!”
“芝儿,你爹娘可是渡劫身亡,又岂能将这罪责怪在祖父身上?你可是魔怔了?”虞仁沉下脸,并不承认。
“呵。”虞芝喉间溢出一道冷笑,“他们情愿带着我过凡人的日子,便是放弃长生大道。又岂会有修炼,甚至渡劫的打算?是你,是你将爹爹体内的修为抽尽,又害了我娘亲,谎称他们是渡劫而亡罢了。”
“我为何要如此?那可是我亲子!”对虞芝信口雌黄之语,虞仁大怒。
“你敢发心魔誓么?”虞芝问道。
但不等虞仁回答,她便给出了答案:“你自然不敢,平生皆是亏心事,岂敢问天?!”
她抬起眼睑,透过薄薄的水气看向虞仁,声音飘渺了一瞬:“自然是为了逼得我年幼失怙,不得不去太清宗寻你——我在这世上最后的那个亲祖父啊!
“可等我到了太清宗门,你又吩咐人将我关在门外,任由那些外门弟子羞辱我,任由他们欺凌我。我半点修为也没有,只能遭他们殴打。
“到这时,你再出现在来救我,将我捧成太清宗宗门长老在这世上唯一血脉相牵的亲孙女,给我那些世间难寻的法宝,给我取之不尽的灵丹妙药,给我用之不竭的灵石。
“甚至还要将我捧杀。你想将我养成骄纵狂妄的性子,让这太清宗没有一个弟子愿与我亲近,让他们不知晓我平日里究竟在做什么,以为我空有天灵根却从不认真修炼,于是才会有无法进益的修为。毕竟依着我的天分,若是他们知晓我日日勤恳修炼,总会发觉不对之处,说不准还会惹来我对你的怀疑。”
“芝儿,你竟这般想祖父?”虞仁似是痛心疾首,说道,“祖父怜你,想着与你相依为命,这才将最好的都送到你眼前。一番好意,竟被你曲解至此!你可真是不孝不悌之徒!”
“虞仁!”虞芝厉声喊他名姓,“事已至此,你还不肯承认么?!”
见虞仁死不松口,她干脆将真相撕开:“你算盘打得的确不错,可却未曾料到,这一切因果,甚至是噬灵丝之事,我早已从娘亲那儿知晓!
“我佯装不知,甚至每日苦苦修炼,哪怕这些修为都被你尽数夺去,也从不表露异样。这一切都是为了等七件灵宝出世。
“等到灵宝在手,莫说是你,就连这个修真界我也会一并毁了去。这世上再也不会有人想要成仙,再也不会有那些虚无缥缈的大道,再也不会有所谓的长生之途引诱他们摒弃七情六欲。再也不会有如你这般自以为无欲无求,实则每天都在丧尽天良的衣冠禽兽!
“这世间再无灵气,所有的凡人都不会有遥不可及的梦,而是在人间过着他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平淡日子。至于我们这些手里染尽了鲜血的修士,就该与这修真界一起——死无葬身之地。”
她说出的话太过斩钉截铁,连半分惹人怀疑的可能都无。虞仁甚至并未想过这些话的真假,只觉得虞芝实在荒谬!
虞仁的身形因为激动而有些颤抖,手指也指着虞芝,口中怒骂道:“虞芝,你真是个货真价实的疯子。我竟不知晓,我儿也能生出你这样一个孩子。你真是为祖上蒙羞,你不配姓虞!”
虞芝的红衣被猎猎风声吹得扬起,容色殊艳,眸中的恨意如火,绷直的脊背如剑一般,诉说着她的决心。
她口中的话愈来愈咄咄逼人,将虞仁伪善的外衣撕下,甚至将他身上的自负打碎。
“我不配,你便配么?难道我便应该接受这命,每日竭力修炼,就为了养着你这么一个分明没有天赋,却靠着吸取亲人骨血修为而不断进阶的怪物,一个空有分神期修为,却连容貌都维持不住,垂垂老矣的濒死鬼?!”
时机已到,她唇角勾起,凌厉的眉眼直直看向虞仁,如索命一般,扬声说道:“虞仁,你还是——去死吧!”
第85章 将那粒火种吞入口中!……
这话经由虞芝说出, 如同宣布虞仁的死讯一般,似他已然是具尸体立在她的眼前。
虞仁被她的话语激怒,再也忍受不了。他右手握拳, 带起汹涌的灵力朝着虞芝而去。拳风带起周围的湖水,水滴如剑雨一般打在虞芝的衣摆之上, 但虞芝身形极快, 脚尖在湖面轻点飞转, 将这攻击悉数躲开,身上的灵力屏障也将那些锋利的水珠化去,并未受伤。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谢朝兮看得心焦,恨不得能以身代之,但魔力尚未恢复,他心知,即便飞身上前,也不过是给虞芝添乱。
他身边的灵气涌入天上星的速度变快,几乎形成漩涡往里而去,尽数被转化为魔气,填补谢朝兮的经脉。
他放眼望去, 湖泊中心处的女子红衣灼灼如火,耀眼程度较之荒漠之炎也并不逊色。湖面如镜, 将她的风采映出,似蓝色宝石之上盛开的业火红莲, 美轮美奂, 令人屏息失神。
虞芝此刻已然与虞仁交上手。她方才说那些话,不仅是她在倾诉恨意,更是为了激怒虞仁, 令他怒火难忍,致使体内灵力紊乱,难以控制。
她心知自己修为较之虞仁差了一个大境界,并未硬碰硬,而是早已琢磨出取巧的法子。但就在她打算将储物玉镯中的灵宝取出之时,却被虞仁抓住了机会,两掌隔空击上她的气海处,将她的灵力打散。
“噗——”
鲜血从她口中喷出,溅在湖泊之上,将脚下这水染出丝丝缕缕的红,随着波纹荡开。虞芝咳嗽两声,右手紧紧捏住方才取出的恶骨石链,指尖摸过上方石块,抛掷而出,令其朝着虞仁飞去。
恶骨石链乃是魔界宝物,借着血腥煞气温养而成,不知灌注了多少人命,不祥之气更是浓郁。这东西对于灵修而言伤害极大,无时无刻往外溢出的魔气更是能将灵修体内的灵力变得混乱脏污。若非虞芝有天上星傍身,可将之转化,即便是让其认主,也无法这般轻易控制。
但虞仁不同。虞仁本就是灵修,身上灵力又因源于三者而自有冲撞。乍然被恶骨石链之上的魔气所扰,定会令他无心对敌,甚至露出破绽!
恶骨石链自虞仁身侧飞过,从身前绕至后身,速度极快。但虞仁反应更快,几乎在虞芝朝他扔出这东西之时便开始躲闪,避开了与恶骨石正面接触。
但变故就在这一瞬间!
虞仁自以为已然将虞芝投来的“暗器”躲开,却没能料到,恶骨石链在经他身侧而过,又要飞回虞芝手中之时猛然炸开!
细小的嗡鸣声在他耳边响起,爆裂就在这一瞬间——
石块被炸得四分五裂,边缘锋利尖锐。饶是虞仁及时旋身,调动灵力护住肉身,也没能避开那微小的碎末擦过脸侧。
在他那张满是皱纹的脸上留下几乎看不出痕迹的红色丝线。
只是这点小伤已然能令虞仁大怒。他自恃身份地位高人一等,更是这世间屈指可数的分神期大能,如何能忍受自己被一个出窍期小辈伤到了面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