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上方才虞芝嘲讽他驻颜无能,这么一下,更是令他周身灵力暴涨,浑厚的气势再无收敛,压在虞芝身上,令她的脚腕已然陷入湖水之中,再无法轻松立于湖面。
虞芝的口中不断涌上鲜血,滴在她的红衣之上,分不清是血还是本便是这颜色。分明处于下风,她却兀然笑了起来,看向虞仁的目光更是嘲讽至极。
像是她才是那个胜者。
“你笑什么?”虞仁心中蓦然升上一股不安,如蛛丝一般裹住他,仿佛有什么他并未发觉的事已然出现,甚至能够扭转此时情状。
虞芝的双眸紧紧盯住他面上的那两道细微痕迹,隐隐的红色自其中渗出,分明只是皮肉伤,但笼罩在伤口边缘的黑色气息却宣告着他的败北。
她方才将恶骨石链抛向虞仁身边之际,将自己的灵力注入其中一颗石子。这石子本就承载了大量的魔气与恶念,满满当当,连一丝空隙也无。等到外来的灵力注入其中,那只需短短几息,这石块便会被引爆。
正如她曾经在尹珝眼前炸过的那些灵石一般,用来偷袭便会防不甚防,又难以预料。
而等到这炸开的石子将虞仁弄伤,那些阴邪的魔气便会沿着伤口往他的体内流窜,经过周身经络,最后出现在气海之中。
若是一般灵修,这么点微量的魔气并不会对他造成多大伤害,只消调养些日子便不再有异样。
但虞仁不同。他体内的灵力本就混杂,勉强维系着平衡的三种灵力被乍然出现的魔力攻击,定然将他的气海搅得一塌糊涂,直到某一方占据上风,或是再寻到新的平衡才能让他恢复如常。
如她所料,虞仁的表情霎时大变。他没能等到虞芝的答复,但气海之中针扎般的疼痛已然告诉他虞芝的阴谋。豆大的汗珠从他的脸上流过,灵气与魔气争锋的感觉几乎将他撕裂。每一方都想占据这属于分神期修士的气海,毫不退让,唯有虞仁在这样的争夺之中苦不堪言。
他一双眼狠狠瞪向虞芝,连眼角的皱纹都在他的过度用力之下展开,但这副模样却更显出几分老态。
“虞芝,你好的很!”
虞芝唇角的血干涸,似是鲜艳的口脂,将之晕染出欲滴之色。
见到虞仁受苦,她语气也柔和下来,却更显出其中的冷嘲热讽:“祖父说笑了,比起祖父,我自然是好上许多。方才这便算是孙女孝敬祖父的,祖父可莫要不喜欢我这份孝心啊。”
虞仁这会儿体内的灵气四处冲撞,需要静心调理。即便心中再怎么气恼,他也只能顺着虞芝的话,想方设法拖延时间。
“芝儿,你可还记得,你刚来太清宗时,是祖父亲自领着你去宗主那儿,让他收你入宗门。也是祖父亲自带着你住进绛霄峰,就连你的屋子,祖父也没少为你花心思。
“你说祖父任你受那些外门弟子欺侮,可到了最后,祖父不是也替你将那些个弟子毁了修为,赶出宗门,再不让他们有机会修炼么?这些年来,祖父究竟如何待你,你莫非一点也不往心里去,半点祖父的好也没记得?
“甚至连你的婚事,祖父都为你考虑,将那紫竹峰的嫡传弟子为你选好,便是你不满意,将那人杀了,祖父也未曾说过你一句。
“今日你我祖孙相见,竟刀剑相向,实在不该啊!”
他的心思太过明显,虞芝自然一眼便看出。她不愿听虞仁说这些前尘往事,一桩桩都是为了让她卸下心防,以后能更好的为他提供灵力罢了。
但说到尹珝,她还是忍不住反唇相讥道:“祖父,那都是为了留下我的血脉,再为你寻一个新的炉鼎,往后能提供更多的灵力吧?”
这些废话多说无益,她不再听虞仁如何狡辩。何况此刻虞仁恰好露出破绽,若是她不乘胜追击,那等到他调理好紊乱的灵气,鹿死谁手,便再也说不准了。
到了这时,谢朝兮自然也已恢复了魔力。他脚步轻移,飞身来到了虞芝身边,扶了她一把,将她从浅浅的水中拉起。
与他同时到的还有那裹挟着浓郁魔力的攻击,漆黑一团,似能吞噬一切的黑雾,在这湖泊之上诡异而充满邪性,朝着虞仁心口而去,试图将之一击毙命。
但虞仁毕竟是分神期修士,哪怕此刻受了伤,也不会等在原地任人宰割。
他并未挪动脚步,而是伸出左手,在空中画了个圈,又在正心一点,一面屏障便立时出现在他的身前,将谢朝兮送往他身边的那团浓雾挡住,连一缕也没有侵扰到他的身前,更别提进入他的体内。
方才虞芝扔的那条恶骨石链之所以能成功,全是因为虞仁轻敌,也并未料到那石链竟还会突然炸开,这才被虞芝得了手。此时谢朝兮闹出这般动静,虞仁又如何会看轻他?
自然将自己最强的护体屏障弄了出来,不让这人的魔力有半分得手的可能。
虞芝看着虞仁自以为有灵力护身便静心调息的模样,心中又生一计,面上不显,反而开口打趣谢朝兮道:“瞧着祖父对你还挺上心,连保命的灵力屏障都唤出来了。”
“芝芝,莫要取笑我。”谢朝兮轻轻将她唇边血渍抹去,又探了她的脉,发觉气海并未受到重伤,这才放下心来。
“怎么,修为高了便说不得你了?”
虞芝嘴上说着话,但是手上的动作并未停过。她取出一个玉瓶,玉瓶瓶身剔透,与谢朝平日里用来装丹药的有些相似。她动作缓慢,将瓶盖打开,一股刺鼻的味道自瓶内而出。
焦黑的液体沿着瓶口滴下,虞芝看了一眼,知晓没错,抬手便将整个玉瓶直直扔向了虞仁身边的那团荒漠之炎中,自己则是带着谢朝兮飞速向后退去。
不过瞬息,她便听到轰然一声,那玉瓶在火焰之中炸开,燃烧的碎片带着暴躁不安的灵气冲上虞仁的护体屏障,在上面烫出几个巨大的洞。
护体屏障被冲破,虞仁自然遭到反噬。一口鲜血自他口中吐出,本就受了极重内伤的身躯此刻更是感到无力,荒漠之炎上的灵气太过霸道,在他的体内又搅起腥风血雨,带来新的一轮折磨。
他的脑中甚至隐隐出现了离开的念头。
但这念头仅是一闪而过罢了。他毕竟是分神期修为,眼前两人纵然都是出窍期,加起来也不可能胜过他,何况他们年岁尚轻,连功法都不会几种,他又岂会退缩?
如此想着,虞仁对虞芝说道:“芝儿,你莫不是以为这样,便可以打败祖父?”
他这话半是试探。依着虞芝方才的所作所为,定然留下了什么后手在等着他!
虞芝却只是冷笑了一声,并未再搭理他。她向谢朝兮使了个眼色,见后者点了点头,明白了她的意思,便飞身各自站在了虞仁的一侧。
她的右手轻扬,绕雪丝自手腕飞出,被谢朝兮接住。拢共六根绕雪丝被两人缠绕于指间,将立在原地不得动弹的虞仁困在这个精心编织的银色牢笼之中。
虞芝亦知晓,她与谢朝兮哪怕联手,以两人修为也是无法击败虞仁的。但绕雪丝乃是天品法宝,对着分神期修士勉强能有一敌之力。且他们只为困住虞仁,便简单许多。
走到这一步,虞芝早已做好与虞仁鱼死网破的打算。她只是靠近虞仁一些,腰上的那条赤心藤的抑制之力便弱上几分,甚至能感到气海之中那条噬灵丝轻微的蠕动,似是想要去找那条母虫。
气海之中传来的疼痛令虞芝不得不停了脚步。虞仁自然立刻发现了她的异样,他操控着体内那条噬灵丝的母虫,试图将虞芝斩于马下,甚至催动它,想要趁机吸取虞芝体内的灵力。但好在那条赤心藤附着着谢朝兮的鲜血,护住了虞芝的气海。
在这样的推动下,虞仁反而感受到了那股来自血脉之中的强大威压。因着被噬灵丝反噬,他身上的气息又虚弱了几分。
虞芝的手捂在气海处,感受着其中的动荡。谢朝兮眼见虞芝脸色惨白,确定那笼子能困住虞仁,便赶到她的身边,连声关切。
“芝芝,可是那噬灵丝又开始折磨你了?”
他转身看向虞仁,恨不得将后者的气海剖开,取出那条母虫来,缓解虞芝的痛苦。可后来他查阅古籍,这噬灵丝的母虫若是离了修士躯体,便会立刻死亡。而母虫死了,子虫也会随之殉葬——带着它寄生的主人一起。
体内的疼痛剧烈,虞芝的下唇被她咬得发白,只摇了摇头,咽下了口中溢出的呼声。
她看着面上露出得意之色的虞仁,站直了身子,抬步走到他的跟前:“虞仁,你该从自己的美梦中,醒过来了。”
气海之中的确传来一阵阵疼,但此刻的虞仁与她相比,受到的痛苦也不遑多让。
虞芝抬手将腰上的那条璎珞取下,手腕晃动,令其发出清脆的响声。这璎珞她从不离身,是她娘亲留给她的遗物。
她娘亲也正是通过这璎珞,将虞仁的百般算计都说与她知晓。
这璎珞中不仅留下了她娘亲最后的音容,还有她爹爹的一道灵力,是她娘亲为了她的计深远,是留给她的最后一片爱。
这也是虞芝对付虞仁最后的底牌。
只要虞芝将自己的灵力注入这璎珞之中,那道灵力便会冲进虞仁体内,将属于她爹爹的那份灵力引出,造成虞仁体内更大的动荡。
但若是要用这璎珞,她便须得先把虞仁制服,才不会令这道灵力扑空,幻灭最后一样希冀。
虞仁这些年来作恶多端,不顾血脉亲情,将亲子的修为吞噬干净。可这些修为始终不属于他,哪怕在不断的修炼间愈来愈多,也终究不是他自己的东西。
体内的灵力胡乱攒动,虞仁一时之间无法控制,只能调动其余的灵力将之压制住,甚至想要干脆放弃这些灵力,让它们从自己体内离开。可这绝不可能,他被体内的灵力限制,却不得不承受着这样的折磨。
他周身的破绽愈来愈多,顾首不顾尾。虞芝又是个趁他病要他命的性子,当即便将手腕上的的红绫取下,化作利剑,朝着虞仁刺去。但虞仁哪怕被气海之中的那些灵气乱了思绪,浑身疼痛之际,身体也仍能做出反应,躲开了这一剑。
虞仁不得不正视虞芝,心中知晓自己若是想从虞芝身上取得修为,那这璎珞是他面前的一道难关,且虞芝那压制住噬灵丝的法子他还不知晓究竟是什么,危机几乎燃眉,他心中急迫,却被内忧外患扰得苦不堪言。
一击落空,虞芝却并未气馁,她右腕甩了甩,红绫更加锋利,边缘处带着寒光,朝着虞仁疾速而去。
虞仁眼见避无可避,亦发觉虞芝的决心已然不是他能用言语轻易动摇。况且她身边还有个虎视眈眈的谢朝兮——这魔修瞧着平平,可先前交手之时,这人身上的那些金光实在诡异,面对他之时,心中总有股说不出的恐惧,仿佛这世间法则都在逼着自己臣服。
但困住他的绕雪丝坚韧异常,水火不侵,哪怕他使出浑身解数,甚至用身边的荒漠之炎烧上去,也无法将之灼断。
情急之下,虞仁把心一横,竟然赤手空拳握起那团火焰之中的那粒火种——将之吞入口中!
第86章 可怀中是他唯一的珍宝。……
虞仁做出如此举动, 亦是无奈之举。
事实上,他早已找到这荒漠之炎,但因他无法将之收服, 又不敢强行将之服下,这才拖到最后, 等到虞芝来此, 也未能让它认主。
但到了这一步, 他只好赌自己能收服荒漠之炎,甚至依靠它突破修为,升至合体期, 将虞芝二人斩杀于此。
只是若是他没能成功,便会被这荒漠之炎烧成灰烬,再也没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滚烫的感觉伴随着灼痛自他的嘴唇一直到舌根,传递至咽喉内腑,这一瞬间虞仁便开始后悔自己的莽撞。他太过自信于自己的修为,自以为在这修真界并无敌手,连灵宝也敢肆意收服。但如今这情形与他所料相去甚远。
虞仁只觉得仿佛有一根烧热的铁杆从口中插进胸腹,整个人都被架在火上翻烤。这痛苦实在难忍,就连气海之中灵气与魔气相撞的感受都被覆盖, 只余撕心裂肺,恨不得当即死了才好。
他忍不住发出惨叫, 双眸向下看去,却发现自己的十指指尖已开始变得焦黑, 甚至这趋势还逐渐蔓延。转瞬之间, 连他的手掌也都不再像活人血肉,而是如同枯木一般,仿佛风一吹, 便要化成粉末落在这片湖泊之中,再寻不见。
虞仁的动作实在太快,虞芝来不及阻拦,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将荒漠之炎的火种吞下。谢朝兮倒是想要冲上去,令他将这火种吐出来,但虞芝却拦住了他。
“不必。他不可能将之收服。”
正如虞芝见到虞仁之时所料,若是虞仁有这个本事,早便能令火种认主,何必到这一步。不过虞仁竟有这般胆量,许是他高高在上惯了,以为世间没有东西能伤到自己吧。
虞芝的喉间溢出一声冷笑,看着虞仁的身躯一寸寸变得焦黑,惨叫声不绝于耳,心中快意更甚。
见谢朝兮还有几分担忧,她解释道:“荒漠之炎乃是灵宝,据闻能烧尽世间邪祟,甚至战胜心魔。可虞仁恶事做尽,可谓罄竹难书,满身都是心魔,整个人便是邪祟,又如何可能收服荒漠之炎?他敢将火种吞入体内,不过是自寻死路罢了!”
她说的头头是道,似是心中笃定,但虞芝也知晓,这些不过是她的推测罢了。若是虞仁果真能凭借自己的分神期修为将荒漠之炎收服,那他的实力定然会突飞猛进,等他到了合体期,虞芝再想找他报仇,那便是难如登天了。
好在眼前的画面证实了她的推测。虞仁整个人已经因为苦痛而趴在地上,口中发出的惨叫声也越来越低,整个身躯都快要变成烧焦的树干,干瘪漆黑,仿佛只是一阵强风,便会令他就此灰飞烟灭,丧命于这片湖泊。
眼见他身上已然燃起熊熊烈火,气息也越来越微弱,似是已要被荒漠之炎征服,踏上自己选择的那条死路,谢朝兮问道:“若他性命不存,荒漠之炎可会随之消失?”
虞芝讶然,没想到这人会问出这样的话:“荒漠之炎乃是灵宝。此刻它不过是在除尽邪祟,如何会危及自身?等虞仁死了,这东西自然就到了我们手中。”
只是有些可恨,不能由她亲手了结虞仁。
但在苦痛之中丧命,也算是他自食恶果。
虞芝看着在那团火焰之中挣扎嘶喊的身影,口中轻声说道:“虞仁,赎罪去吧。”
那满身的罪孽,岂是这团火能烧尽的。
挫骨扬灰,也不过是——罪有应得罢了。
只是虞芝心中痛快,甚至想要击掌称好,却猛然发觉气海之内隐隐升起一阵疼痛。方才她的心思全在虞仁身上,竟是忘了若虞仁死了,自己体内那噬灵丝也会跟着母虫一道自绝而亡!
被灼烧的感受传至这只子虫的身上,令虞芝也恍惚以为自己被放在火上炙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