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时候大家背后嘲笑是免不了的!
桃花洞的女人们嘲笑花柔奴管不住人,桃花洞的男客们则是嘲笑郭将军‘品味低下’。
娘姨确实是徐娘半老,有些魅力,但也不可能到‘魅力四射’的地步,不然的话也不会沦落到做娘姨了。人家做名妓做的好好的,来做伺候人的娘姨?
为什么达官贵人要在女乐身上砸钱,而在其他风尘女子身上花钱就‘克制’多了?盖因砸在女乐身上的金钱雨,那叫风流,能叫其他人艳羡。而在一般风尘女子身上花费超出她们身价的钱,那就是没见过世面、傻、暴发户了,其他人说起来是绝对不会有艳羡之色的。
男人们来到桃花洞,是为了满足身体上的欲.望,是为了玩弄女人。但不仅仅是如此,如果只是这样,有便宜的多的去处!来到这里,他们也是为了显示自己的权势与财力,获得其他人的羡慕...说的更粗俗一些,就是借此来装逼。
其他人也有和娘姨搅在一起的,但只要没被发现,那就是不存在。而如今因为这件事里有一个女乐,郭将军又是达官贵人里身份都比较高的,所以这‘八卦’传的格外快、格外远。也因此,大家对郭将军的嘲笑也就更多了。
偏好没甚姿色的半老妇人,这是现在打在郭将军身上的标签。而这种标签一旦根深蒂固起来,那就是一个供人评说的笑话了!
所以郭将军只要不是格外眷恋花柔奴身边那个娘姨,都会快速撇掉她,以显示自己并无这种偏好...只不过是一时兴起罢了。
秦娘姨自然能理解红妃的话,同时也认为没有‘格外眷恋’这种可能性。这年头倒是听说过‘真爱’,但真爱之所以值得传颂,不正是因为稀少吗?稀少到,一般情况下当其不存在就好了。
过了两日,晚间又有同馆女乐来找红妃说笑,因为花柔奴娘姨与郭将军的事正是头条,大家一下说起了这个:“柔奴不要她那娘姨了,还为此与她娘大大发了一回脾气,转头就托钱总管另寻了一新娘姨。”
这里说的花柔奴的娘,当然不是生母,而是花小小这个养母。花柔奴之前那个娘姨正是花小小替她张罗的,此时出了这样的事,她自然埋怨花小小识人不清...虽说花小小应该没有刻意要害养女的意思,只能说一时看走眼了。
“柔奴只许她那娘姨带走了原先的衣服首饰,除了给出去的月钱和赏钱,其余的一概不许拿呢!之后那些拿回来的衣裳全都叫掮客拿出去卖了,不拘多少钱,就是要眼不见心不烦!”
女乐给娘姨的衣服首饰一般没有收回来的道理,娘姨年纪大了,又或者女乐要退籍了,各奔东西时,娘姨自可以将这些东西带走。如今花柔奴这样做,放一般情况,那是要遭人耻笑的,但眼下这样,倒无人说什么。
“听说郭将军也没去顾念那娘姨,反而是来柔奴这里走动的勤快了,仿佛去岁刚铺房时一样...如今郭将军理亏,柔奴可不能手软了!”这样说着的女乐忽然吃吃的笑了起来,怪里怪气的。
按照她这样说,好像花柔奴情势大好,有因此因祸得福的意思,但有些话大家身为同馆姐妹是万万不会说的。事实上,情况完全相反,眼下郭将军的勤快走动完全是为了平息外面的议论!
他本身对于花柔奴根本没有愧疚,反而因为花柔奴破坏了他的好事,还让他大大丢了一回脸,心里很有些不快。只要等到一时风头过去,他随便找个理由和花柔奴分手,这是可以预料的。
说起来,花柔奴与郭将军相好也超过半年了,又不是孙惜惜那样被卡着半年时限分手的,分就分了,不是什么大事。最多就是少了一个固定财源,一个稳固的帮衬,有点儿可惜而已。按理来说,不值得这些同馆女乐露出心照不宣的幸灾乐祸。
而事实却并非如此,没有人气的女乐和当红女乐完全是两种生态!当红女乐乐得没有固定的入幕之宾,如此还方便她们周旋在各路达官贵人之间,让他们不停花钱呢!就像是一块鲜美的饵,不属于任何人,大家都有机会吃,如此才能最大限度调动‘积极性’。
没有人气的女乐就是另一回事了,对于她们来说,有一个铺床的人就好比有了一个保底,维持女乐的奢侈生活就不用发愁了。
花柔奴刚出道的时候还好,如今却是王二小过年,一年不如一年,谁知道将来怎样呢?这个时候连为她铺房的客人都要失去了,可以说是‘雪上加霜’。更别说郭将军是恶了她的,那么可以想见,从这个时候倒分手,是不太可能从郭将军那里弄到好处了。
就连必有得‘分手费’,也没有多少想象的余地了。
红妃不愿意说这个是,只是因为这件事着实是这几天的‘头条’,所以强行转移话题也没用,只能她自己保持沉默。好在大家到底要顾念同馆姐妹的身份,很多都不能说,说了一会儿之后也就没什么可说的,自己收住话题了。
很快,话题又转向另一件挑动女乐,不,是挑动京师所有贱籍女子神经的事。
“说来,今岁要‘揭花榜’呢!也就是这一两月的事罢?”
‘揭花榜’说的明白一些,就是开封的官伎、私娼搞选美大赛。因为是仿照科举三年一次,科举有金榜,她们就有‘花榜’,所以才有‘揭花榜’之名。‘揭花榜’办的声势浩大,京师百姓人人皆知,到时候很多平时不在行院中混的人也要凑热闹。更不要提那些行院子弟了,他们对‘揭花榜’是十分痴迷的,视其为同好盛会!
对于官伎私娼来说,这可是一个扬名的好机会!每次‘揭花榜’就和科举一样,要选出‘花状元’‘花榜眼’‘花探花’‘花进士’。其中花状元一名,花榜眼两名,花探花一名(花探花和真正的探花一样,不是一个名次,而是当界进士中外貌俊美又年轻的那一个。花探花也是如此,要求外形格外出众,年纪在二十岁以下,是第一次参加‘揭花榜’)。
另外,包括花状元、花榜眼在内,花进士总共一百零八人...华夏自古以来都有‘一百零八’崇拜的。
这人数有点儿多了,但比起京师之中数以万计的贱籍女子,这又算不得什么了。要知道光是女乐就有大几百人了,一百零八人而已,毛毛雨都算不上。
每次‘揭花榜’成为花进士者,之后都会身价倍增。而其中名次靠前者,更不必说,有的是借此一步登天的。
不过,参加‘揭花榜’不是没有门槛的,就像来京赴试,也得现在各州府经过考试,取得资格才行。像官伎馆,一般都有五个到八个报名名额,那些挂牌了的娼馆,也根据其营业额各有名额——娼馆是要根据营业额交税的,所以这种事都是明摆着的。
一般营业额越高越红火,红妓.女越多,给的名额也越多,也算是比较公平了,大家也说不出什么来。只不过这个名额在内部要落到谁头上,就是内部自己商量了,往往是各有说法的。
官伎馆的规矩算是比较透明的,这些年也形成定例了。首先,肯定是要让过去一两年走红的女乐去,毕竟参与这种活动都是想赢的。这种活动既能够捧自家女乐,又能顺便显示官伎馆的水准,官伎馆私下鼓着劲儿呢!
其次,超过三十岁的女乐自动失去获得名额的机会,对外说是姐姐们给妹妹们留机会。实际是年纪大的女乐,哪怕是还很有人气,本身也是身份地位最高的‘如夫人’,也没法和年轻水嫩的当红女乐比了!那些年轻的当红女乐,她们的‘粉丝’更有动力为女乐冲名次。
是的,‘揭花榜’这件事是需要人支持的,没有有钱有势的恩客在后面出大力,任是仙女下凡也没用!
年纪大的没有那么强的冲击力,再加上她们往往有比较高的身份,是‘如夫人’了。真要是去参选,结果花进士都选不上,回头也丢脸!还不如一开始就做高姿态,脸面上好看。
最后,在走红且年纪三十岁以下的馆中女乐里,年纪越小越容易得到名额。哪怕人气稍差一点儿,也宁愿要年轻的那个。其中原因也很简单,出名要趁早么!而且对于官伎馆来说,更年轻就意味着有更长久的未来!
捧谁更有‘性价比’,大家都是心知肚明的。
“别人不说,红妃肯定是要去的。”说起这个,孙惜惜一下就笑了。她知道自己绝无可能参与,所以说的也轻松。相比之下,旁边的陶小红就患得患失多了,她恰好是有希望去,又不太确定的那种。
论人气,她在馆中只能说是中游,但因为她是新人女乐,能有这样的境况已经很好了。她的优势是足够年轻,这在选人的时候是个很大的加分项。
‘揭花榜’是盛夏时的盛宴,仿佛是要借此让火热的夏天更添热潮一样。而现在只是初夏而已,就已经预热起来了。从这一天,第一次听人说起今年的‘揭花榜’,之后红妃随便走到哪里,都好像能听到人说这个了。
“说起今岁‘揭花榜’,也就是这两月的事了,师娘子平日做些什么准备?”京师香料行的行首梅宋,也就是当初因海商家林公子认识的那位,这一日在红妃院子里和朋友一起打马吊,言谈说笑间忽然说起了这个。
当初梅宋第一次给红妃送礼,说是小小答谢之礼,结果却是价值高昂的那许多香料!那当然不是他钱多了烧得慌,从那份礼物就看得出来,他是另有想法的。果然,之后他就按照官伎馆的规矩,来撷芳园走动了几回,成为熟客之后就尝试点红妃的牌子。
后面的事就顺理成章了,如今他也是红妃的客人了。
在女乐这里博戏,也是给女乐捧场、送钱,和开酒席一样。不过相比起开酒席,博戏的频率要高得多,几乎是熟客隔些日子就要来博戏一回。毕竟一圈下来一千二百钱,以玩一回最少‘八圈’的标准,就是十来贯钱。而就算是玩个半天,也就是小几十贯!而且还是每局赢钱的那个人抽头(讲究一些的会是请人来的客人出这个钱),花费就更小了。
和开酒席一席三十六贯,大方起来就没有上限相比,博戏也算是‘省钱’的开销了。
如今预约在红妃这里博戏的客人非常多,因为她正当红,预约她很不容易。而就算预约到她,她也经常只是露个面,喝一杯酒、跳一支舞,然后就急匆匆告辞离开了。相比之下,若是预约在她这里博戏,那陪客时间就长多了!
从这个角度来说,倒是比排队在她这里开酒席的待遇更好...眼下红妃的人气,就算是开酒席她也陪不了多久,半个多时辰的样子,酒席就要撤下去了。不过酒席比博戏还是不同,客人只要说开酒席,就不用担心约不上红妃。而博戏就和其他外差一样,很有可能排不进行程里。
红妃在一旁,一边给打马吊的客人烹茶、削水果、剥坚果皮,一边陪着他们说笑。听梅宋说起‘揭花榜’的事,没深想,就实话实说道:“都知点了奴的名字,奴如今自然是有所准备的...练了一支新曲、一支新舞,时间有些紧,正加紧用心,外差都推了好多。”
听红妃这样说,小桌上打马吊的梅宋和几个朋友面面相觑,然后就大笑了起来。笑个不停,都喘不上气来了!好不容易喘匀了气,平复下来,梅宋指着红妃又是笑,又是叹:“果然是师娘子了,也只师娘子这样一门心思放在精进舞乐上的,才能如此年轻,便有如此伎艺罢!”
第120章 嫒女(6)
红妃今日不用出门,也是前几日在外赶行程辛苦,柳湘兰今天给她安排的都是自己小院里待客的日程。因为这个缘故,她的打扮比往日要格外家常一些——头上不见珠宝,两鬓、耳后这四方和寻常发式的或紧绷光洁、或繁复精巧不同,而是蓬蓬拢着,然后在脑后梳了一个拧结窝盘儿成的虚笼笼实心髻。另外,靠近脖颈处还有一把余发,则是折叠了几次,梳了一个类似‘燕尾’的样子。
这当然不是此时流行的发型,倒更像是晚明南方地区流行的样子。红妃喜欢这种发髻的‘松泛’,梳这种发型的时候,成天紧绷绷的头皮能获得难得的喘息之机。所以她不用出门,但又不能梳不见客时的大辫子时,就会如此梳头。
非要说这发式哪里有点儿‘心机’,那就是两鬓处各留了一抹弯月样的刘海,只有一抹,微微扣着。因为红妃的头发是直发,要有这样弯月一样的扣发,得前一天晚上睡觉前用上卷发筒...这时可没有卷发筒卖,都是红妃画了图纸定做的。
这样的发式梳好之后也不用珠宝装饰,只在脑后的发髻上结一根红色发带也就是了。像红妃今日就是如此,此外只在右鬓簪了一朵浅粉色芍药。
脸上的妆容不必说,平常红妃就是日常以‘薄妆’示人,只有晚间要表演,为了烛光下的演出效果才会用浓一些的妆。像今天这样在家待客的场合,眉毛平常都有修的秀气入时,就干脆不管了,肤色白净如玉,也不管了,只染了染唇色,还是比较薄的颜色。
而她身上,是白绉纱褙子素纹无花,鹅黄色抹胸以金绣线疏落绣着几支芍药,紫灰色香云纱裙子只有四破。没有镶珠钉宝的领抹,也没有金银玉石做成的禁步佩环,就这样素净极了——通共首饰只有左手手腕上一只羊脂玉镯子,剥坚果皮的时候挽起了褙子衣袖,就能看到。
梅宋坐在桌边,看着这样的红妃,为她‘揭花榜’前的‘天真’发笑的同时,又有些发怔...红妃在自己院子里喜欢如此燕居打扮,其实不是什么秘密。像她这样的当红女乐,一旦有什么新创的打扮,立刻就会有很多人学。不只是其他女乐、妓.女,就是贵籍女子、良籍女子也会追赶流行学起来。
但见过其他人差不多打扮,终究没人比得上红妃本人。
这一方面是因为红妃这种燕居打扮看似简单,实则挑人极了!别的不说,只说她这样的妆容,拿黑夜当白天,平日里铅粉用的爽快的女乐和妓.女就不太敢学。真要是这样‘素面朝天’,脸上的蜡黄、酒刺、瘢痕、痘印,甚至是不够白皙的肤色...就都能被看到了!
美人向来是三分天注定、七分靠打扮的,珠玉牙翠的首饰扮着,胭脂水粉用着,绫罗绸缎穿着,如此自然有个美人的样子。要是没有这些外物修饰,很多原本是美人的,都要失色不少,更别说原本只能说是平头整脸,算不上美人的了。
另一方面,也是各人气质有不同。红妃这样妆扮的时候是非常享受的,享受这种轻松,她的气质也适合如此。但其他人呢,习惯了厚重的妆容,繁复的服饰,再让她们做如此妆扮,就好比让一个只穿内衣出现在众人面前,只要不是海滩这类场合,终究是不可能放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