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京其人出了名的‘人缘好’,这大概也是这些人敢不告而来的原因之一吧,所以也不可能对这些额外多出来的客人发火、将人赶走。那留下来就得招待,可要怎么招待呢?大家都知道做凉饼要准备半日呢!
可没想到,蔡京家的仆人很快端出了足够所有客人食用的凉饼。
古人想不明白蔡京是怎么做到的,只觉得是他有手段。但现代人不同,认识事物的能力强得多不说,信息传播能力更是不可同日而语,类似的厨房‘小贴士’稍微上网查一查,就能得到答案。
红妃出于好奇也查过,所以知道在不能借助现代厨房设施的古代,要怎么做到蔡京那样。
此时见说到这里了,便笑着道:“李公何用忧虑?此事不难解决...我正好知道一法,可以在夏日保存揉好的面团数日不坏。使用此法,李公府上提前准备些面团也是可以的。”
这样说着,红妃就把自己知道的法子说了出来。说起来也很简单,不过就是面团饧好揉好之后,用纱布裹紧,再用油纸或者荷叶、芭蕉叶这样能够密封的东西密封裹好。之后浸到凉水里,隔一天揉一揉的话,能存十来天呢。
“用此法,面不止不坏,抻好的凉饼还能更劲道。”红妃笑着道。
“还有这样的事?”李尚书露出顽童般的表情,一下笑了:“今日有学着了!”
这个表现不是刻意夸张,此时有很多大家族、酒楼等,都有自家的菜谱、秘方,大家族借此可以展现底蕴身份,酒楼则是借此赚钱。所以这些一般都是‘不传之秘’,李尚书说是‘学到了’,那就真是学到了。
过了十来日,红妃从外面回撷芳园自己的小院儿。正因为一日忙碌,疲惫地坐在妆奁前卸妆时,秦娘姨从钱总管那里拿到了红妃不在时,递送给她的信笺、小礼物等等,摆放在桌上,一样一样给红妃说明。
拿起李尚书府上送来的盒子,秦娘姨道:“这是李尚书差管家送来的,信上说多些娘子告知的‘凉饼方儿’,府上用过了,着实管用,解决了一大难题。李尚书送了些府上自制的凉糕、四样水果、四样酒,多些娘子。”
凉糕和水果没什么好说的,倒是酒看着特别。秦娘姨拿起来细看,原来都是用一尺高的细颈玻璃瓶装的,光是这瓶子就很值钱了。瓶子上每个都挂了鹅黄色签子,一个紫色玻璃瓶上挂的签子写的是‘蒲桃酒’,一个红色玻璃瓶上挂的签子写的是‘樱桃酒’,另外还有黄色玻璃瓶和绿色玻璃瓶,分别是橘酒和青梅酒。
此时的人喜欢的酒大多度数不高,口感绵软顺滑为上,事实上喜欢烈酒本来就是清朝时的事了。此前喝烧酒这种烈酒,更多是和‘草莽英雄’联系到一起,至于文人都是偏爱黄酒这种的。
按理来说,这种情况下大家应该很爱果酒才对。但事实并非如此,因为古代酿酒技术的问题,始终无法解决果酒特有的苦涩,所以果酒并不受高端市场欢迎——从西域进口的少量葡萄酒算是个例外。
“娘子,是四样果酒呢!好少见。”秦娘姨道。自从跟着红妃做事之后,她就没再见过果酒了。
红妃瞥了一眼,道:“那并非一般果酒,该是进上的...如今蜀中出得好果酒,其中的上品已去掉了涩味。只是量不多,价值不一般,大多进上了。”
红妃估计是这方面的技术还不稳定,不然的话,酿酒而已,又没有特别珍惜的原料,怎么也不该是这个产量。
这时红妃也卸妆完毕了,要去洗漱。秦娘姨看着,赶紧跟着去准备...红妃每天都是要沐浴的,古代不比现代,要做的准备比较麻烦。而且就算沐浴要用的东西准备好了,秦娘姨也还得去服侍。
比如红妃那一头厚密的长头发,披散下来的时候多让这时的女子艳羡,就有多麻烦!这时连淋浴喷头都没有,洗这样的头发可费劲了,非得有人帮忙才能轻松一些。
细细洗好头发,泡了个热水澡,头发擦的半干,就回到了花厅——如今已经入夏了,倒是比其他季节好一些,不用担心头发不干了。只要擦的半干,就能出来等它自然晾干,这已经省了不少时间了。
就在红妃一边写各种回信、听秦娘姨说明日行程,一边晾干头发时,却听到外边有动静。不一会儿,有人走进了她的小楼里,站在厅里朝里道:“红妃在哪儿?今日寻你耍哩!”
红妃丢开手里的纸笔,搁到了一边去,道:“在花厅这边,你们来吧。”
来的是以甄金莲为首的几个院中姐妹,当初红妃刚刚进学舍时,甄金莲还是女弟子呢!如今两人已经同为女乐了。而在甄金莲身后,则是孙惜惜、陶小红,以及一个叫刘三四的院中女乐,她和甄金莲关系蛮好的。
甄金莲站在花厅门口,上下打量了一番红妃,然后就笑了:“好标致的小美人,灯下夜读书,真是美极了。”
走近一些,见红妃濡湿的缎子似的好头发,露出艳羡之色:“别的也就罢了,院中姐妹就没有丑的,只你这头好头发,看着着实叫人眼热——我的头发倒是厚密,却天生发黄。年纪小时,姐姐们说长大之后自然就黑了,所以才说小丫头是‘黄毛丫头’。却没有想到,长大了也是一样的。”
“有人头发不够好,还染头发呢,可我只是头发不够黑,倒也不好为这染发...那染发膏子味道重,不好上头的。”
古人染发只有‘黑色’,也只图‘黑色’,但就是这一种颜色,也不是那么好染的。先不说染好之后不够持久的问题,只是染发膏的味道就很一言难尽了。要么臭臭的,要么香的过分...其实香的过分也是因为本来的味道不好,用了许多香料去掩盖。
这时刘三四也走了过来,笑嘻嘻道:“金莲这话说的,难道你真不羡慕红妃这皮肉?这可比她的头发还要有名气呢!之前冠大家就一直问红妃是怎么让肌肤这样润泽有光的,只是我们都是见过的,她和我们一样吃喝,一样用些洗面药、涂抹香脂...说到底,还是老天爷偏心!”
“也不是...”红妃实话实话:“我也说过的,若是少吃些糖,皮肤自然要好许多的。”
她有甘露水帮忙才能有这样的好皮肤,普通人没有,但也有一些办法让皮肤好一些。
第118章 嫒女(4)
就算是红妃,也不得不承认一点,那就是女乐、雅妓这样的女孩子,她们确实没有自由,被物化为了美丽的商品。但她们的物质生活是一点儿都不差的,她们的生活中有的是苦头吃,可那都是精神上的,而不是生活的苦。
而且,真要说的话,她们绝大多数都没有意识到自己毫无自由、被物化的事实...有些事情,意识不到的话,痛苦也要减少大半了。
就以红妃生活的撷芳园来说,这里有二十几个女乐,从她这样的当红女乐,到人气低迷的,都属于官伎馆的核心人物。整个官伎馆要靠她们来运转,所有人都力求让她们开心、满意!从多个方面来说,她们和众星捧月的贵籍贵女也没有什么分别了。
拿最基本的衣食住行来说吧,穿戴方面,女乐们不必说了,她们从头到脚都是精贵华丽的好东西。衣服都是此时的‘高级女装’,几十贯、上百贯一套的对于她们来说只能是‘基础款’!红妃如今穿的衣服平均也在一两百贯一套了。
她最贵的一件衣服是宫里赐下的百鸟裙,去年中秋宫宴,她跳了孔雀舞,因此得了李太后喜欢。说进上的百鸟裙衬她,便给她了——这样的百鸟裙,是真的拿南方那些漂亮鸟儿的彩色羽毛做的,不止颜色鲜艳夺目,还有一种鸟羽特有的光泽。而一只鸟儿能有多少羽毛适合捻线?做成一条裙子不知道要捕猎多少禽鸟了!
再加上太后觉得百鸟裙靡费太过,又伤天和,不让南边进上了。可以说,这样的百鸟裙满天下也就有数的几条,真要论价格,根本说不出来。真说出个价儿,也是有价无市。
前后算算,一个女乐的衣箱里,四季衣服有个上百套一点儿不奇怪。就算一百套,平均到每个季节也才二十五套!若是再去掉其中家常穿的,能穿出去的也就是那些,这样其实还不够呢...毕竟女乐是不可能今天穿这套衣服出外差,明天又穿同一套的,那不是女乐的风格。
想想看,女乐的衣服都是很名贵的料子,绫罗绸缎、锦绣丝帛,锦要交织,费时费力,绣要刺绣,用心用神...如此好看是好看,却不一定耐用!再加上古代的染色工艺和现代根本不能比,一般的丝绸衣服下水几次就半旧不新了。
《红楼梦》里的大小姐们,描述到穿衣的时候会用‘半旧’之类的形容,读者以为这是在说她们节俭。或许是真有这个意思,但只要生活在古代就会知道,那完全是一种生活化的描写,作者是真有过富贵生活的,所以写的‘真’。
因为染色工艺就那样,丝绸又很娇贵,换洗过三四次的衣服,呈现出‘半旧’的状态非常正常。而正常的富贵人家,再富贵也没有让家里孩子穿一套衣服丢一套衣服的道理吧。不是没钱过那种生活,而是那就不正常,就像再有钱也没人一盘菜吃一口,剩下全倒掉。真要是那样,那不叫奢华,那叫浪费!
但女乐又不一样了,她们本身就是一种商品,身上穿的衣服好比是商品的包装。为了这件商品能卖到最好的价钱,一个漂亮光鲜的包装是必须的...所以见客的衣裳,总是时换时新。
如此,她们的衣箱里有多少衣服都不奇怪。红妃这才成为女乐多久,她用来盛放四季衣服的箱子已经攒了七八口了!她习惯将穿旧了的衣服做‘家常衣裳’,可家常衣裳又能用到多少?她说到底也只是一个人一个身子而已。
她也有把旧衣服送人,但官伎馆里的女乐们都没有道理穿别人的旧衣服,就是雅妓也没有这样的。
另外,除了正经衣服之外,还有一样东西不得不说,那就是‘领抹’。
如今的女装,都十分重视‘领抹’,领抹上刺绣烫金、镶珠钉宝都属寻常。普通女子穿衣用的领抹,一般也要一贯钱一条了。女乐讲究起来则没有数,红妃的姐姐师小怜有一条领抹,上面缘边钉着珍珠。珍珠本身不见的贵,但师小怜用的是名贵珍珠,那一条领抹就作价两百贯了!
而作为一个女乐,也不可能只有一条领抹。除了每件褙子配的领抹,她们往往还会单独向相熟的裁缝铺子定做领抹,这样做衣服的时候可以随时配。一个女乐到底有多少领抹,这是一个她们自己都回答不上来的问题。这就像后世的时尚女魔头们,她们大多也不清楚自己有多少只包、多少双高跟鞋。
不过,衣服这类东西的耗费,终究有一个上限。相比起女乐们用的首饰,也是不及的。红妃刚刚成为女弟子那会儿,姐姐师小怜就带她去相熟的宝货行买首饰,让掮客拿好的珠宝来给她挑,当时她花的钱几百贯上千贯,这样就觉得不少了。
而如今回头看,这笔钱真就是买了一些‘基础款’的小玩意儿。如今她最贵的一个首饰是一只珍珠冠——原来是一个专做北地珍珠生意的商人,为了让红妃替他在完颜钊面前说好话,促成一个重磅订单,特意给红妃送重礼,送了一只北珠制成的珍珠冠。
红妃不愿意延揽这种事,那只珍珠冠至少价值四五千贯了,什么生意能下这样大的本钱?只能说明生意本身涉及到的钱款更是天文数字!这种级别的生意,先不说她说的话有没有用。就算有用,也从侧面显示了事情难办!
要红妃说话,要么是将本来办不成的事办成,要么是要完颜钊所在的女直部让利更多——商人都是精明的,付出的钱财都是要加倍收回来的,不然也不会出这个钱了。
红妃本来就不是做这种事的人,很干脆就推了。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完颜钊不知从哪里知道了,转头就送了红妃一顶珍珠冠,比那商人哪来的还好。有好事者估过价,说这珍珠冠值万贯...其中主要是三颗主珠值钱,那都是‘围寸’,且没有瑕疵的北珠!
所谓‘围寸’,就是周长达到一寸...在红妃上辈子,这也是顶级珠宝了,而且可遇不可求。
这样的珍珠,一颗要价两千到三千贯,具体落到哪个价位,要看其他方面的品质。
虽说完颜钊所在的女直部是出产北珠的地方,这东西他拿就是一个成本价,他付出的金钱绝对不到‘万贯’。但红妃人在京师,自然只按京师的市场价计算。
相比起衣服鞋袜,珠宝首饰这些东西也只有一个好处了,那就是并非是消耗品。哪怕是珍珠这种会‘人老珠黄’的有机宝石,保养的好,也能戴一辈子,甚至往下传。其他金银玉石之类就更不必说了,就算一时戴腻了,拆了之后重新攒造镶嵌,又或者干脆卖了,都能回血不少。
当然,像红妃这样首饰齐全、样样珍贵的终究是少数,哪怕是女乐也少有这样财力,非得是红极一时的女乐才能这般。都说,女乐与女乐看衣服是看不太出不同的,但看首饰就能分辨出不同的层次了。
身上的首饰加起来上百贯,只能说是女乐入门级...至于顶级的女乐,是没有封顶的。而面对一个头上冠子上万贯的女乐,这个价钱可能比大多数客人手头能拿出来的钱还多了,这些客人本能会更加客气一些。
这也是先敬罗衣的道理。
据说,一些女乐准备不出真正的好首饰,一些重要场合的首饰还得去租——也不一定是重要场合,那些寻常女乐也有数套首饰,皆是黄金珠玉的,但不能天天插戴一样的首饰。所以时不时和租首饰的商人打交道,也算是她们的日常了。
而除了总括为‘衣’的穿戴之外,剩下的食、住、行,对于女乐反而没什么好说的了。
吃的话,哪怕是山珍海味,又能吃掉多少钱呢?京师有七十二家正店,这样的顶级酒楼,一桌最好的酒席也就是四五贯。所以,女乐们向来吃的好、吃的精,这一点从最普通的女乐到当红女乐,这都是一样的。
当然,吃喝有时候也能开销出惊人的数字来,那一般不是食物价格高,而是很多地方有额外开销。譬如撷芳园的‘如夫人’冠艳芳,她前些日子就在自己的院子里招待了来京述职的成都府路转运使,那场宴会可有很多说头。
这位转运使在成都府路为官数年,考绩中上,如今回京任职,从官阶上是平调。但自古以来京官与地方同级官员比要高一级,所以他这也算是升官了。
据说,这位转运使年轻时是他那一科的状元,就是那个时候认识了还是女弟子的冠艳芳,两人关系亲密...从这个角度来说,这也算是‘重圆旧梦’了。
大概也是因为这个原因,那一天的场面格外大。一切仿照宫中宴乐的标准,每次是一盏酒、两盏肴馔,一起的是一个节目。表演节目的既有外面请来的雅妓和技艺高超的艺人,也有撷芳园的其他女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