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红妃上辈子就是从小学习舞蹈,并考入了国内顶尖舞蹈学院的女孩,对古典舞有着非同一般的热情,如果没有穿越,这会是她终身的事业。而这,也成为她在这样一个古代社会坚持下来的理由——她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糟糕的事,只能安慰自己还可以继续跳舞,情况还不是最糟的。
人果然是适应性很强的动物。
师红妃身为官伎的孩子,从小在撷芳园这座官伎馆长大,各项资质很好,已然是官伎苗子,而她只能尽力让自己从官伎苗子变成真正的官伎——说起来,也幸亏她还有个上辈子就有的‘金手指’,不然这辈子能不能成为官伎还两说。
其实也正是因为上辈子就有这个金手指,发生穿越这种事时,师红妃的接受能力才那么强。
她的金手指并不很强,只是每天会从指尖滴出一滴甘露,内服可以保养身体,稀释之后外用,无论是抹在皮肤上,还是用在头皮、头发上,都能使其达到最好的状态。
内服其实也无法治疗绝症、重伤,但长期服用的话身体会特别健康,各方面的指标都会很好。师红妃上辈子几天内服一次,练习舞蹈就从来不担心长期训练积累下来的职业病了。她练的比别人狠,却没怎么伤身过,连老师也觉得她的体质天生就是要学舞蹈的!
至于外用就更别提了,她本来就是一个很漂亮的女孩子,有了这种甘露,她就再也不用关心防晒、祛痘、保湿等等产品了。别看她上辈子穿越时年纪还不大,但周围的女孩子都是舞蹈生,这方面接触的早,说起护肤品来都头头是道,比一般国内女孩子启蒙早多了。
但化妆品还是要接触的,因为上舞台会有舞台妆。
即使年轻女孩的皮肤很多都不错,师红妃也一向是身边小姐妹们艳羡的对象!皮肤轻盈透亮、洁白细腻,即使凑近了看也没有一丁点儿瑕疵,这是广告片里才会出现的皮肤,现实生活中几乎不存在!
所谓‘一白遮三丑’,更何况师红妃本来就漂亮...不得不说,她总是成为领舞的那个,除了因为舞蹈水平在同龄人中优秀,也有优越的外貌条件加分——考入舞蹈学院之后常常有同学说她可以进娱乐圈,她比同届电影学院的校花外貌更优越!
这辈子的师红妃出生时身体不好,病弱的身体别说承受官伎的相关训练了,就是长大都很难!因为有每天一滴的甘露,师红妃这才将身体渐渐养了起来,直到如今比同龄人还要健康的多,一年到头连打喷嚏都不曾有过。
“红妃你极爱看娘子们演出呢。”孙惜惜和师红妃是同龄人,在官伎馆这种排外的集体中自然而然就熟悉起来了:“对了,你夕食吃了吗?”
师红妃摇了摇头:“我家大姐出堂去了,院里并无晚饭。”
馆中官伎因为每晚都有应酬的关系,夜色深沉时也难以安歇,所以往往是第二日午间才起床,吃一餐饭。此时馆中照顾一顿饭,是从外面饭店酒楼点的(官伎馆也开火,但大多只用来烧水、热饭之类,并不提供饭菜),至于其他时候官伎和杂役们饿了,馆中并不提供食物。
师红妃和姐姐师小怜住在一个小院,若是师小怜在家,她就一起吃晚饭,不然她就自己解决。
在饮食业发达的东京,这也不是什么难事,随便往外面走一走就是酒楼如云。不过师红妃一般去的都是一些所谓‘小酒店’或者‘铺席’吃饭,分量足、便宜,味道也很好。
“那极好!”孙惜惜腼腆地笑了笑,拉着师红妃一起出去觅食。
到了他们常去的一家家常小酒店,孙惜惜点了两个油糍,这是一种圆形的糯米糕油炸而成的食物,一个只要一文钱!
师红妃则点了一份煎鱼、一碗蔬菜,煎鱼十五文一份,蔬菜十文钱一碗。她现在不过是一个六七岁的小姑娘,吃不完这些,而且她也不会吝啬这么一点儿食物,所以自然而然地提出了让孙惜惜一起吃。
孙惜惜和她不太一样,虽然都是官伎馆出身,但她母亲当初最多只做到宫人,而且生下她不久之后就得病死了。官伎确实挣钱,但开销也大,不仅没给她留下遗产,反而有一大笔债务,卖了她生前的衣服首饰、房间摆设也没能全还上。
按照官伎馆的规矩,人死债销,官伎去世了之后还欠着债的,若是东西变卖完毕也不能还完,追债的也就不能说什么。这是事先就知道,也算是给官伎借钱、赊账的风险,大家也认。
这让孙惜惜不用小小年纪就背债,但她也因此没有了经济保障。撷芳园将她养大,管她基本的衣食住行,再要其他就没有了。她替撷芳园的姐姐们跑腿偶尔可以得到一些零花钱,姐姐们出手都很大方没错,但这是不固定的,难免有今日这样囊中羞涩、吃饭都只能应付的时候。
第3章 撷芳园(3)
东京汴梁是一座睡得很晚、醒的很早的城市,这在古代农业社会并不多见。
和前代不同,这个由柴家建立的周朝与历史上的宋朝一样,都逐渐放宽了宵禁制度,直到如今已经完全废除。城市之中,通宵欢聚、直至晨旦方歇者甚多!而早间时分,大约四更天(也就是凌晨一点至三点),这座城市最早起床的人已经醒过来,正好接上了彻夜狂欢之后陆续散去的人群。
四更天又被称为‘鸡鸣’,此时有寺庙的头陀执铁板大声报晓。
“天——色——晴——明!天——色——晴——明!”
要做早点摊生意的人这个时候就得起床,因为备菜是需要时间的。等到天色蒙蒙亮,他们开张的时候正好可以给早市的商贩、坐班点卯的官员提供早餐,这些人也得赶早,一般早饭都是在外面解决的。
而要说最晚醒来的,大概就是从事声色行业的贱籍女子了,往往鸡鸣时才能休息,起床自然就被挪到午后了。
撷芳园作为官伎馆自然也是如此,每天午后是馆中人最齐、最热闹的时候。娘子们打着呵欠让娘姨们服侍洗漱,前面楼子里有管事的和阉奴在打扫卫生,准备待会儿招待客人。另外,还有一些年轻娘子在训练技艺,各种声音都有。
撷芳园和东京城中另外二十多家官伎馆一样,都装扮的雅致瑰丽,除了最前面临街的一座楼子外,后面是几排巧妙分割的房子,隔成了一个又一个的小院儿。一般来说,地位高一些的官伎可以使用大一些的院子,地位低一些的只能用小一些的。再有地位更低的,就只能两个人共用一个了。
师红妃的姐姐师小怜今年二十多岁,靠着婉转清亮的歌喉已经成为了‘红霞帔’,至于未来能不能成为‘如夫人’,这就要看造化了。而二十多岁又往往是官伎馆中最黄金的年龄,所以她理所当然地占据了一个位置很好的院子。
一个‘厂’字形的院子,三间正房,一边还有两间厢房,都归师小怜支配。更重要的是,这个小院位置靠里、旁边靠着花园,院子也收拾的干净,算是十分入眼的。
三间正房里,当中一间是来客暂时招待的地方,一间是书房兼茶室,还有一间后面是卧室,前面是花厅,真正熟悉的客人都是在花厅招待。
两间厢房,一间放着些杂物,同时娘姨也住这儿,另一间则住着师红妃。
男多女少之下,年轻女仆几乎没有,只有四五十岁以上的女人可以做杂活儿。她们有的是良籍女子,有的是贱籍女子,良籍女子绝经之后就不再受‘女司’管束了,若是年轻时候没有攒下养老钱,这个时候也会选择接受雇佣自食其力。
贱籍女子也差不多,年轻时候的工作做不了了,就转行做女仆,这种女人在官伎馆中一律称为娘姨。
跟在师小怜身边支应的就是一位周娘姨,原来也是良籍女子来着。
师红妃现在只是一个小姑娘,所以她的作息相对正常,早上天亮之后自然就起床了。洗漱之后从后门出去吃了早餐,然后就回到住处练字——她有上辈子的基础所以学的很快,只是毛笔字是从头来的,无法投机取巧,只能勤奋。
师小怜在院子里练嗓子的时候,师红妃一边欣赏此时最高超的歌唱演出,一边手上用功。等到师小怜练过一遍,走到妹妹的窗前,瞧了瞧她的描红本,笑着点了点头:“不错,都学到这儿了!这才学了多少日子啊。”
她这样还没开始学艺的官伎馆内部子弟,一般会先学些东西,这样往往能在日后快人一步!这也是‘官伎内部子弟’看不起‘外头来的’的原因之一。
师小怜一边检查妹妹的功课,一边说些家常话,差不多的时候,撷芳园为馆中官伎们定的饭菜就送来了。每人都是三菜一汤的份例,无论地位高低都没有分别,这也是馆中唯一不会体现出地位之分的时候了。
至于官伎们的其他任何待遇,无论是在馆内,还是在馆外,都与各自地位高低、当红与否息息相关。
三菜一汤一个人吃自然绰绰有余,所以师小怜这里都是和周娘姨、妹妹师红妃一起用餐的。
正用餐呢,隔壁就有传来争执的声音——不外乎是嫌弃饭菜不好,让人换了新的来。
其实饭菜不错,但总有人不满意。听到这吵闹声,师小怜嘴角露出微妙的神色。倒是旁边的周娘姨快人快语:“虽说是个‘如夫人’罢,但馆中也不止她一个,谁不是好好的,只有她这样?按说,她还不如人呢!”
旁边一座院子住的是花小小,今年也才三十岁出头,却已经在三年前成为了‘如夫人’,按理来说应该是一座官伎馆中红人中的红人,受上下追捧才对。但花小小不太一样,她也是因为唱歌而成为‘如夫人’的,但在成为如夫人之后第二年就生了一场大病。
这场大病摧毁了她的健康,也毁掉了她的嗓子,她如今人还活着,也还顶着‘如夫人’的名头,但也就是如此了而已。
大概正是因为年少成名,早早成为了‘如夫人’,如今却跌落下来,她才更受不了其中的心理落差,现在才这样举止刁钻的吧——无论什么事,她都觉得是别人在小看她、针对她。
用饭完毕,撷芳园中的官伎们就按照昨日拿到的行程表开始工作了...官伎们的管理是全方面的,行程往往早有安排。各种安排有官伎馆都知提前整理成行程表,最少提前一天会将其发到官伎手上。
官伎们是很难来了立刻就见的,因为她们的自由时间本来就很少。一般都会提前预约出去,比如去某某宴会出堂表演,又比如去某个瓦子站台,再不然还有宫里的表演、开封府官场的表演、自家官伎馆内的表演等等等等。
她们每天按照提前安排好的行程行动,区别只在于当红的官伎去的场合更高端、更来钱,没那么红的官伎则去相对低端的场合。至于有限的空闲时间,她们才会留在官伎馆内见新客人,发展新业务。
师小怜如今正当红,自然是要出堂的。不过她今日会早些回撷芳园,因为有人要为她开酒席——这个行为类似于后世公关店里给男公关开香槟塔,是官伎们最赚钱的业务之一,她们自然要出席。
而就在撷芳园开始新一天的营业前,孙惜惜邀师红妃去花园里踢毽子。师红妃想想也该劳逸结合,就放下了手中的书,拿起漂亮的羽毛毽子随她去了。
一路上遇到钱总管笑意盈盈地往里走,身后还跟着几个生面孔,师红妃和孙惜惜就让了过去。
官伎馆的经营分为前头和后头,前头管对外对接的事,人称作总管。总管是贱籍女子,但不一定是官伎出身。后头则是从现任官伎中选出来的,称之为都知,撷芳园的都知名叫柳湘兰,平常馆中官伎学艺、进新人、去老人、姑娘们的行程安排并福利什么的都由她主张。
钱总管身后是一个身高不长不短的中年男子,面黑无须,看体态应该是个阉人——因为男多女少的关系,阉人开始大量出现,在不方便男性工作的场合,他们代替了原本女子的角色。
没有人愿意成为身体残缺的人,但生活艰难,不管怎么说,成为阉人之后谋生是容易了很多。
那男子满脸堆笑:“幸不辱命,几年光阴小人和小人家几个兄弟都在外跑,寻访来十几个再好不过的小娘子。今日择了其中最好的五个送到贵馆,钱总管只管瞧看,若别处有比小人这儿更好的,小人便从此洗手不做这牙侩了!”
孙惜惜踮脚去看跟在那牙侩身后的五个女孩子,和自己一般大,便低头在红妃耳朵边说悄悄话:“定然是送新人来了,到时候与我们一起去新竹学舍呢!”
新竹学舍是培养官伎预备役的地方,每三年收一批人,中间学满六年通过考核方可毕业成为真正的官伎。收的新弟子年纪在八岁到十岁之间(虚岁,实岁就是七岁到九岁),离开的时候正好是十四岁到十六岁,这个时候再在官伎馆中做女弟子正好合适。
大概是好奇新来的女孩子,孙惜惜毽子也不踢了,直接拉着红妃去柳都知院子看热闹——不只是她们,这会儿还留在馆中的人听到消息都抓了西瓜子、蜜饯果子之类去柳湘兰的院子里瞧新鲜。
要知道官伎馆中每三年才进一次新人,这就好比在学校里读了几年书,来新学弟、新学妹了,肯定是有些好奇的。而真正说起来,撷芳园来人比学校里进新人稀罕多了,这里要等三年才进一次新人,再加上有红妃、孙惜惜这样的内部子弟占去名额,每次新人就是小猫两三只!
第4章 撷芳园(4)
正是秋高气爽时候,大家都愿意出门,特别是听说一直在馆中走动的牙侩尤二叔带了几个小姑娘来,暂时没事做的便都去都知柳湘兰院子里闲磕牙了。
都知柳湘兰是个三十出头的美丽女子,红妃对她印象不深刻,主要是两人没什么交集。红妃只记得她皮肤很白,一曲踏谣娘跳的极好,若宫中演踏谣娘必然请她去——在当世文人墨客的笔下多次提及,民间人气也很高。
柳湘兰有很好的交际能力,总能调和好撷芳园内一个个女人间的矛盾,即使只是让这些人表面上过得去。
撷芳园这种地方,女人间的关系是很微妙的,既有比血缘更牢固的金兰之情,大家就在这污糟世界里彼此扶持。也有婊的不能再婊的塑料姐妹花,能背后互相捅刀子的那种。能够维持一个表面上不错的关系已经很好了。
而此时被所有人看着的不是都知柳湘兰,而是牙侩尤二叔带来的五个小女孩。
她们都穿的干干净净、头发梳的整整齐齐,一字排开站在了院子里。相比起牙侩手上经手的小男孩,小女孩们的待遇一惯好得多,毕竟这是贵的多的‘货物’。而送到官伎馆的小姑娘则更胜一筹,原因也不复杂,这里开的起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