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伎——三春景
时间:2021-10-19 11:15:18

  师琼则不同,她在维持官伎体面之外,并不像很多官伎有许多开支巨大的爱好,由此给师小怜、师红妃姐妹留下了一笔大约数万贯的遗产。
  其中红妃继承了玄帝庙后街那所宅第(当时价值三千贯左右,如今应该涨了一些)、一家女澡堂两成的份子(每年分红大约百贯,价值一千贯左右)、所有现钱大约五千贯、一部分古董和当代字画(这部分价值很难估价,大约数千到一万贯)。
  姐姐师小怜则继承了家具摆设、另一部分古董和当代字画、珠宝首饰、库存的绫罗绸缎。这些东西算钱倒是比红妃的更多,但因为东西的属性不同,真的想要卖到估价那样的价格却是有难度的。
  考虑到珠宝首饰、绫罗绸缎、家居摆设等等都是那时成为官伎不久的师小怜用得着的,而红妃更需要能保值、好打理的(她年纪还小),这样分配说不出任何问题来。
  这样一来,红妃小小年纪就拥有了接近两万贯的私财——这在此时的东京算不上多惊人,此时所谓的‘中产之家’,财产上的门槛大约在一千贯到两千贯之间,至于富户,门槛则是三千贯到五千贯。在别的地方,富户及富户以上的比例在百分之五以下,东京则可达到四分之一,实在不愧是天子脚下、首善之地。
  因为此时会按照百姓财产统计,将百姓人家分为五等,一二等是上户,也就是富户,三等是中户,四五等是下户,所以这说法并非随口说说,是有统计基础的。
  又因为东京汴梁汇聚了天下的高官、勋贵、巨贾,所以巨富也特别多,五千贯是富户的门槛没错,但家产在百万以上的也有很多,十万以上的更是比比皆是!
  但不管怎么说,一个小娘子自己一个人就能有这样一笔私财已经很少见了!因为那些传闻中的惊人财富往往是一个家族的,这些家族家大业大,人也多。比如家族一个女孩子出嫁,此时流行陪送丰厚的嫁妆,但即使是家财在百万以上的人家,正常陪送的嫁妆也不过就是这个数而已。
 
 
第6章 撷芳园(6)
  鱼婆婆是来给红妃送钱的,又闲话家常了一通,等到告辞离开的时候,师小怜对红妃道:“周娘姨拿两匣子孙家月饼来,像生花还有成匣的么?”
  “前日娘子得了好些像生花,都散的随意,如今还有绢花、罗帛花各有一匣子未动过。”周娘姨不一会儿,捧出两盒月饼,两盒花来。
  如今临近中秋,东京城内外都要过中秋节,孙家月饼出了名的鲜美,到了节前更是供不应求!如今要是再要去买,订单排的老长,恐怕中秋节前是买不到了!
  至于说像生花,其实就是假花。如今插花、戴花的风俗极盛,不止女子喜欢,男子也喜欢呢!相比起鲜花,像生花便宜(从平均成本来说是这样,毕竟像生花可以多次佩戴,鲜花就是一次性的),而且不受鲜花时令的限制,在此时也有不错的市场,种类也十分丰富。
  “罗帛花倒还好,绢花到底寻常了一些。”师小怜摇了摇头,到底没说什么,将两盒花都递送给了鱼婆婆:“婆婆拿回去自家使,只当是个消遣...毕竟是宫中传出来的样式,颇有新奇之处。”
  绢花相对便宜,若佩戴绢花则被认为是节俭...当然,这个语境是以富贵阶层来说的。
  于官伎馆来说,这些东西确实寻常,但对于鱼婆婆来说都是好的不能再好的好东西。鱼婆婆赶紧叉手福了福身,喜不自胜道:“哪里的话!大娘子的东西自然再好不过!不好的也到不了大娘子这里。”
  这些东西她自己不受用,拿出去转手,就算要亏一些,那也是至少两贯钱!
  师小怜朝红妃招了招手:“二姐你送送鱼婆婆罢,婆婆也是为了你的事奔波。”
  红妃清脆应了,便陪着鱼婆婆离开撷芳园。等到送出了后门,红妃这才回转,而回转时经过孙惜惜居住的小院,发现门口聚着好几人。
  孙惜惜见到她,朝她招了招手:“红妃过来看,是新作的衣裳哩!”
  秋天的两套新衣,红妃和孙惜惜早就已经得了,这个时候再送来新衣,自然是给新来的那三个女孩子的。
  本来这不是什么事儿,几个人聚在这里也就是凑热闹罢了,只是合该生是非,偏生花柔奴也打跟前过。见到孙惜惜翻来覆去地看那些新衣,花柔奴就道:“眼皮子浅的!走出去别说是咱们撷芳园的人!不然外头人见了,还当撷芳园穷苦,园中娘子拿一件衣裳当宝呢!”
  花柔奴是花小小的养女,花小小虽然成为了‘如夫人’,但时运不济,如今连普通官伎都比不得,整日都是生病卧床。出于对未来的忧虑,她收养了花柔奴,这是想着花柔奴长大之后也做官伎,能够给自己养老。
  花柔奴一惯看不上孙惜惜,觉得她穷酸又小家子气!遇上了总要抢白她几句。
  等到孙惜惜讪讪将手上的新衣裳还给主人,花柔奴又将目光放到了红妃身上,嘴巴一弯,似乎要笑,但根本不是什么和谐相处的样子。只听她用小孩子的声音阴阳怪气道:“看看人红妃,就是看也不看的,说不得她还看不上这些馆中发的东西...也不知道你整日与红妃混在一起是做什么,做人家跟班么?”
  “也不知道人家要不要!”
  明着是在贬低孙惜惜,但更针对的明明是红妃。
  说起来,花柔奴看不上孙惜惜,除了因为孙惜惜一惯经济窘迫外,最开始应该是受了红妃的连累——要说花柔奴最讨厌谁,恐怕非红妃莫属!而这也不是无由来的,这里牵涉到上一辈一场公案!
  红妃刚刚出生时身体不好,师琼作为母亲格外偏疼她,就不想让她一辈子是个贱籍女子,所以花了大价钱找了花柔奴的母亲‘换籍’!
  花柔奴的亲生母亲是一个良籍女子...虽然朝廷对女子的籍贯看的很严,特别是严禁良籍女子往贵籍和贱籍流动。但说到底,这只是为了维持良籍女子的总量,从而维护社会稳定,不让普通男子无法拥有自己的子嗣。
  将刚刚出生的红妃和大红妃半岁的花柔奴换一换,良籍女子本身是没有减少的,其中操作就比较容易了。只要花柔奴的母亲愿意,再买通几个关节上的小吏,这件事就不难为。
  两边换了孩子之后,红妃还时不时去良籍女子所在的排屋生活。不过因为母亲师琼爱她,所以她更多时候还是呆在了撷芳园。
  事情发生变故在师琼去世前半年,那时师琼已经生病一段时间了...花柔奴的母亲与男子私奔,这于良籍女子来说是大错!抓回来之后她就被打落了籍贯,成为了贱籍女子。因为从母法的原因,红妃也就成了贱籍。
  知道消息的师琼赶紧将年幼的红妃接到了自己身边,又重新录了籍贯——如果都是贱籍女子的话,官伎总是不幸中的万幸。
  这个时候本该将花柔奴还回去的,但花小小早就有心收养一个女孩,又见花柔奴出落的不错,也是眼前看着长大的,便将花柔奴接到自己身边,没让她回亲生母亲那边。
  花柔奴极其讨厌红妃,倒不是红妃做了什么,而是当初那些事确实有些说不清!
  师琼没有虐待过花柔奴,毕竟红妃也时不时要去花柔奴母亲手下讨生活,如果对花柔奴不好,那红妃也有可能受到报复性虐待。但要说师琼待花柔奴像亲生女儿,那也是不可能的,师琼有自己的亲生女儿,还是两个!
  师琼待花柔奴就是淡淡的,吃穿上面没有亏待,但也没有什么母亲的温暖。
  虽然那个时候花柔奴在师琼手下穿绸食肥甘,但大人有没有在小孩子身上花心思,是感觉的到的。师琼和师小怜对红妃很关心,早上起床会特别去问红妃被子暖不暖。而送她去排屋的时候各种东西都装包袱,就像是那边什么都没有一样!有的时候红妃晚上咳嗽了几声,师琼立刻就能注意到,让娘姨准备咳嗽药,自己则伴着红妃歇息,连出堂都会推掉。
  红妃还记得有一次母亲亲手给她做了一件衣服,这肯定是花柔奴没有的。那时花柔奴年纪小,不是很懂亲生母亲和师琼这个养母的不同,当即就道:“我的呢?怎么红妃有,我就没有?”
  红妃相信,当时的花柔奴是真的不明白,也是真的委屈...但这件事上也很难说别人有错。母亲对自己亲生的孩子更好,这在谁看来都是人之常情。
  花柔奴在师琼这里并没有得到母亲的关怀,如果能在亲生母亲那里得到更多关爱,那倒也能扯平。但问题是,当初能被师琼用钱收买,让自己的孩子落入贱籍,花柔奴的母亲其实是不太在意花柔奴的。
  师琼经常把红妃接到自己身边,花柔奴的母亲却从来没接她去排屋那边,就算是来看她,也是一只手数的过来的。
  有这样的经历,时间久了,花柔奴对红妃的不喜与日俱增——红妃什么都没有做,但她确实得到了花柔奴一直没得到的东西。在不懂事的时候,花柔奴就觉得是红妃抢走了她的一切!即使后来知道这里不存在‘抢走’的问题,情感认知也无法改变了。
  在红妃眼里,花柔奴也只是小孩子而已,就算身处环境特殊,比红妃记忆中的小孩子早熟很多,那也是小孩子。她不可能和一个小孩子起什么冲突,所以并没有说什么,只当是什么都没听见,摇摇头就要走。
  就在这时,正欢欣拿新衣的陶小红忽然发现不对,对送来衣服的甄金莲道:“姐姐,这衣裳上的字不对啊!”
  原来官伎馆的衣服都不是自己洗,她们那么忙,也没工夫洗衣服!再者,晾晒衣服需要地方,晾晒在院子里像什么样子?来往的客人看到了,什么雅趣都没有了!所以官伎馆的衣裳都是一起送到一直有往来的洗衣社。
  送去的衣服很多,而且官伎馆每季发的衣裳又大家差别不大,所以这种衣服会在隐蔽的角落绣字做记号。
  像师小怜发的衣服上就有一个‘师’字,主要是撷芳园中‘小’‘怜’之前就有了,秉着先来后到的原则,她就只用‘师’字了。好在‘师’不是什么大姓,之前撷芳园中也没有姓这个的前辈。
  师红妃的衣服上则是一个‘红’字,‘师’被她姐姐用了,虽然‘红’和‘妃’在官伎馆这种地方都不算少见,但撷芳园如今在籍当值的官伎中却恰好有‘妃’无‘红’,红妃这才能用上‘红’。
  陶小红就不行了,名字里三个字都有了,所以只能按照先例,取一个替代字。于是陶小红的衣服上有一个‘虹’,由此替代了‘红’。
  甄金莲本想解释一下这个,花柔奴却像是看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东西一样,凑过去一下抢先,不怀好意地拱火:“哪里有什么不对?你的‘红’和红妃的名字重了!既然红妃用了‘红’字,你哪里还配用?”
 
 
第7章 小荷(1)
  陶小红就和很多在烟花之地长大的贱籍女子一样,比同龄人早熟很多。但也就是早熟而已,和所有这个年龄段的小姑娘一样,很多时候是分不清楚好坏的,只能凭一点小孩子的‘见识’去接人待物。
  花柔奴不怀好意的拱火,如果是一个成年人,甚至只要大一些,十多岁的女孩子,都是能看出她的伎俩的。但陶小红还是太不经事了,花柔奴这样一说,她内心就对红妃有了恶感!
  再加上初次见面时,都知柳湘兰对红妃与她完全不一样的态度,让陶小红对红妃有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嫉妒与讨厌。此时遇上这件事,她心中更加不高兴。就算一旁有甄金莲解释为什么她只能用‘虹’,这其中有个先来后到的缘故,她也无法真的开解出来。
  而且有一说一,官伎馆这种地方,遇上红妃和陶小红这种事,‘先来后到’也只适用于两人地位一样的情况。如果未来陶小红表现出了巨大的潜力,比红妃更得看重,那么她用回‘红’字,这也没什么可说的。
  所以这种情况下还真不能说花柔奴就是胡说的,陶小红如今不能用‘红’,只能用‘虹’,还真就是因为红妃的关系。
  “虽然身份低贱,但彼此还是有地位高低的——”花柔奴明明还是个小姑娘,却已经学会了什么叫‘挑拨离间’,只是她还想说什么的时候,被甄金莲给打断了。
  甄金莲其实很不喜欢花柔奴,虽然花柔奴只是个小孩子,无论做了什么也很难让她们认真生气...但这种唯恐天下不乱的做派,佷容易让人联想到她现在的养母花小小——官伎馆里女人多,再加上大家在互相道姐妹的同时,隐隐也是竞争对手,所以关系是很微妙的。
  既有人互相扶持,一起对抗外界对她们的恶意...都已经是玩物一样的贱籍女子了,又何必再互相伤害?
  同时也有人彼此倾轧,总是闹出些争端来,不让馆中平静。
  甄金莲是一个务实的女子,也或许是她还没有经历过多少事,至少她现在希望撷芳园是前者。
  因此,她见花柔奴还要说什么来挑拨离间,便开口打断道:“如今就论起上下尊卑了?这可早了些...别说学艺完毕,成为女弟子,只说选入新竹学舍,你等入选了么?若是连新竹学舍都不能入选,如今说这些不是贻笑大方?”
  甄金莲是女弟子,在官伎这行就相当于‘学徒’,算不了什么。但相较于红妃、花柔奴这些连培养都还没有的小女孩,那又是绝对的前辈了!平常要教管一两句,她们这些小姑娘是连一句话也不能说的!
  不然打上了桀骜难驯的标签,在官伎馆是会受到排挤的!
  从这个角度来说,官伎馆是一个非常在意资历、辈分的地方,所谓‘末等饭,头等规矩’就是了!不过,这也是一个最不讲究资历的地方,若是走红,即使是年纪轻轻的女弟子也能大小声。若是不走红了,如花小小一样,哪怕是如夫人、大前辈又如何呢?
  如今花小小虽然横行无忌,但那是大家给面子...若是不愿意给面子了,她也是无法的。
  甄金莲一开口,花柔奴脸上一红,到底不说话...说到底还是个小女孩,遮掩不住心思。虽然花柔奴并不觉得自己过不了新竹学舍的筛选,她好歹算是官伎内部子弟(即使是有水分的)。一般来说,内部子弟很少有入学新竹学舍都不能。
  但这种事谁敢打包票呢?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花柔奴心里也不能真的笃定,事情尘埃落定之前都打着鼓呢!
  也不只是花柔奴这样想,其他所有要去新竹学舍的官伎馆小娘子,谁又没有这样的担心呢?就是红妃,经历特殊,底气比别人多了许多,也难免想一个‘万一’——之所以这样患得患失,还是因为失败的后果太难承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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