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伎——三春景
时间:2021-10-19 11:15:18

  “红妃说这些做什么,难道我们中真出了个吝啬的,一餐饭食也舍不得?”花柔奴笑着道。
  红妃看向她,用一种‘没见识真可怕’的眼神:“视察第二日便是宫中宴演...谁曾想正店美食也会不干净,当晚女乐们纷纷坏了肚肠,第二日的表演虽然上了,却是勉力为之。事后有司问责,知道不是女乐怠慢,而是教坊司官员好心办坏事,这才放过。”
  “事后那家正店如何了?大约是被处罚过罢...小报也说过此事,之后一年多那家正店也是经营惨淡。”红妃扫了一眼周围因为花柔奴挑事而注意力转向这边的女弟子,摇了摇头:“想到这样的事,我倒宁愿吝啬一些。”
  “教坊司的诸位大人有官身,身份贵重,好心办坏事自然无事。可我是什么人?人贵有自知之明,若真的因我之故误了宴演,到时候怕是要死无葬身之地了。”
  从一个地方订吃的东西来,然后放倒所有人,这当然是运气差到了极点才有的...但那又如何呢?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红妃都这样说了,谁能不明白她的意思?也无人能对此说什么。
  红妃看向花柔奴:“我胆子小,不敢担责,今次只好做个吝啬的...柔奴你既然能说出那样话,想必是个不吝啬且不怕事的,不若你来请大家吃哪家的美食?听说柔奴你随着冠大家四处走动,日常所见都是达官贵人,这样的喜气倒是比我难得!”
  这话也是真的,跟在冠艳芳身边,花柔奴绝对称得上往来无白丁,去的地方、见的人都高端的不行!
  这一点红妃也比不了,跟在师小怜身边,她也能见达官贵人,但‘平均质量’绝对没有那么惊人。事实上,她还常常在一些勾栏之中表演(师小怜觉得她应该走‘正道’积累名气,所以给她接了好些表演的差事),可以说非常亲民了。
  虽然红妃自己对这种情况其实更满意一些,但按照时下的价值取向,她现在这话说的也没有任何问题。
  拿这个话来挤兑花柔奴,她只能无话可说——她没钱请大家一起吃正店美食,就算可以用女弟子的身份挂账,她其实也是舍不得的!那样一笔钱做什么不好,要用来吃力不讨好地请客?
  再者说了,有红妃之前那番话在前,她就是舍得出钱,也没法做这个事了。
  她明知道红妃是为了避过她的话头而找的借口,但这个借口又是不能否认的。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要是她订来的食物让大家没个好,到时候事情要怎么收场?
  这种情况下,她明明听到周围有人在小声发笑,对她感到幸灾乐祸,也无法做什么——对于看好戏的人来说,能看到红妃尴尬为难自然最好。如果看不到这个,能看看花柔奴丢脸似乎也不错,总之别人不好了,她们就高兴了。
  女弟子的压力其实也挺大的,别人倒霉对于她们来说也算是难得的释放压力的机会。
  红妃根本不愿意多事,如果不是花柔奴总是没事找事,她多说一句话都是不肯的。这个时候按住花柔奴了,她也没有‘宜将剩勇追穷寇’的心思,就算她自认为是楚霸王,那花柔奴也不算汉高祖啊!
  只是个时不时跳出来的刁钻小姑娘罢了。
  默默用餐完毕,放了食盒和餐具到门房。红妃趁着休息的时间看了点书,这是她给自己的功课,每过一段时间都会给自己列一个书单,一定时间内要将这些书籍看完——不管什么时候,读书总是好的。
  等到休息的时间差不多了,红妃又做了点软开度的训练...说实在的,她还挺喜欢这样排练的日子的,这比女乐平常四处应酬要好得多,至少她有的是时间做每天的功课,也不用想着要和各种人打交道。
  红妃并不是社恐,对和人打交道也没有负面情绪...只是,身为一名女弟子,和人打交道,与身为一个普通女孩和人打交道是不同的,这注定难以成为快乐的事。
  姐姐师小怜教过她,若想好过一些,就得结识一些能够交流、好打交道,甚至会让自己觉得能从他们身上学到很多的客人。身边这样的客人多了,身为一个女乐,待客就不再是难事,反而每一天都值得期待。
  “不过,这是最出众的女子才能有的优待。”师小怜当时看着红妃的神情神秘又玩味:“如大姐这般是不能成了,倒是二姐有些机遇...往来无白丁,天下最优秀的男子都要来结交你,这是大姐我梦里才敢想的。”
  红妃并未把这话看的多重...她想要的并不是认识此世之中的人杰,哪怕是天下第一等的俊杰又如何呢?能够理解她在这个世界上生活的痛苦吗?或者说,就算理解了,他们又能如何?
  改变不了什么,就什么意义都没有了。
  做完软开度的训练,正好排练要开始了,红妃又投入了进去。她的动作比任何一个人都完美,态度却还是比谁都端正用心...对于现在的她来说,身为女弟子和所谓的‘达官贵人’打交道也好,和花柔奴这样的小姑娘打嘴仗也罢,都不如跳舞时一次转身、一次抬手。
  对于她来说,只有后者才是真正的存在,可以被抓住的现实。
 
 
第45章 不夜宫(3)
  千秋节当日,红妃与其他一众参演女乐、女弟子并杂色艺人,被一起送到了宫中。
  相对前代宫廷,大周的皇宫经过历代改建、修补,也显得比较小巧。好在审美过关,这样相对较小的皇宫也别有一种精巧华美——考虑到此时天子也只能‘一后四夫人’,宫廷中后妃少,侍奉后妃的人也相对减少,这样大的皇宫也没什么不够用的。
  红妃他们一干人等从西华门入宫,走御道不久就过右承天门来到了集英门下。
  “这便是皇宫了。”师小怜站在红妃身边,语气有些感慨。她今天也有节目,所以也是和红妃一起来的:“天底下能入内者,少之又少,大都是贵人——二姐,你也能是,万万不能忘记这一点!”
  女乐是贱流,在女子户籍被卡的死紧的前提下,怎么都不可能成为贵人!哪怕将来红妃红的发紫,成为女乐中第一人也不行。但红妃明白姐姐的意思,她只是让她始终将自己当成是‘贵人’。
  一个人的价值有赖于‘认可’,如果将自己当成是破烂,当成是踏过无数污泥的烂鞋子,那么即使表面上还是光鲜的,最后的下场也是被扔掉也不可惜。相反,如果将自己当成是无可取代的珍宝,那么别人也会用更加慎重的态度对待。
  红妃并没有做回答,她同意师小怜的说法,但她并不觉得师小怜的期待,和她内心之中的想法是一回事...说到底,她们到底隔了一个世界,这种事不是姐姐师小怜对她足够尽心尽力就能互相理解的。
  而红妃的不回答,落在师小怜眼里,并不觉得那是妹妹不同意,这一点看红妃的神情反应就知道了。她暗中觉得自己想的太多,相比起她是经历了一些事才想明白这些,她的小妹妹显然更加聪慧。
  她天然知道该怎么选自己的路!
  她甚至不觉得自己的话有回答的必要——这不是明摆着的吗?
  她会是‘贵人’,会活得比自己自由、风光很多,完全符合母亲当年的期待。
  正在师小怜沉思的时候,西华门的大门开了。西华门并非是宣德门那样的正门,但好歹也是宫苑之中数得着的大门,规格是大的。伴随着沉重的声响,神秘而庄严的内宫向这些世人眼里的卑贱艺人敞开了。
  宫禁森严,这门也不是随便进的!宫门前的侍卫检查着艺人手里刚刚得到的临时对牌。确认无误后让各个艺人的色长管好自己的人,绝对不许有人离开艺人队伍,蹿到宫中别处去——这可不是为了保证宫廷的安全才这样说的,而是为了保护这些艺人。
  事实中的皇宫多的是人,各处门道都有人把守,来来往往的人更不必说!这种情况下,每过一个地方,都会有人喊住检查。一个没有宫中身份,只有艺人对牌的家伙跑到别处去,立刻就是扭送大牢!哪怕从轻发落,也是窥探宫廷的罪过!
  放在贱流身上,这是死罪!
  皇宫之中有多处宫苑,用于宴饮的地方就更多了!不过皇宫中用于正式宴饮的宫殿一般是集英殿、紫宸殿、垂拱殿——大宴在集英殿,次宴在紫宸殿,小宴在垂拱殿。而所谓的大宴,如果没有特殊说法,一年也就是三次,即春秋两次大宴,以及皇帝的千秋节一次。
  此次正是做千秋节,按照规矩,红妃他们这些艺人被教坊司的官员安置在了集英殿的偏殿里,做表演前最后的准备。
  “集英殿离西华门真是太近了!”说这话的是个女弟子,显然是为西华门离集英殿近,自己也因此没能看看宫廷各处而感到可惜。进了西华门,穿过右承天门就来到集英门下了,别说是别的宫苑了,就是御道都没能走多远呢!
  红妃坐在角落里,并不像其他第一次来皇宫的女弟子那样兴奋。她对世人眼里神秘又壮丽的皇宫是真的不感兴趣...哪怕是皇室居住的宫殿,在她上辈子也成了普通人花一点儿小钱就能买门票观赏的景点,她用学生证还能半票呢!
  这让她天然没有对这里的敬畏与好奇!
  至于壮丽建筑天然带有的威慑力...这对于一个见识过摩天大楼,去过有名的铁塔参观游览的人又算什么呢?学校的图书馆、主教学楼、艺术楼的规模也比眼前的宫苑惊人了。她看这里,最多就是感受到了古色古香的美,理解了古代工匠的精益求精。
  红妃就在那里,百无聊赖。这倒是引起了过来‘监督’的宫廷女官的注意,毕竟,哪怕是来宫中演出过多次的女乐、乐工,也很难有她这样的‘无动于衷’,更何况从红妃的穿戴打扮来看,分明是个扮作童子,稍后还有表演的女弟子。
  新的女弟子选出来后,这可是来宫中第一次献艺,就这样平心静气的吗?
  宫廷女官都是贵女,自问也没有这样的气度,多少有些好奇呢!
  宫廷之中多的是阉奴,但也会在一些位置上用女官,比如皇后和夫人们身边,最贴身的一些人都是女官。宦官不能算男人,可到底有些不方便。
  而这些女官和红妃上辈子认知中的宫女也不是一回事——皇帝连女人都只有一后四夫人了,自然不可能再霸占更多的女子,所以这些女官其实都是贵女。贵女们会在七八岁左右的时候送到宫廷中择选,选择合适的成为女官候补,跟在女官身后学习。
  等到十岁左右的时候就能开始任事,中间过了七八年,也就是十七八的时候,这些女孩子就能各自回家嫁人。
  能来宫中做女官的贵女也不是一般人,得是官员家的女眷才有送选的资格!
  而宫中规矩严格,女孩子在这里学着做女官本来也是一种修行。她们会在这个过程中学到很多,既包括读书识字这种大的方面,也包括倒茶、点灯这样的细节小事,至于礼仪规矩、接人待物,那更不必说,是宫廷生活的基础!
  所以,官员家的女儿从宫廷之中出来,立刻会成为门当户对的人眼中的香饽饽!这也是官员乐于将女儿送到宫中做女官的原因之一...从这个角度来说,宫廷对这些贵女其实相当于一个新娘学校。
  严厉是真的严厉,让这些金尊玉贵的女孩儿过着比其他贵女要难的多的生活。但对大多数家长来说,依旧是趋之若鹜的——家长都愿意将孩子送到就业前景好的学校,至于学校管的严格一点儿,这对于家长来说根本不算事!
  对于监督集英殿偏殿这些艺人的女官和宦官来说,女乐和经常进出的乐工还好,最烦的是一些民间征集来的百戏艺人(这和女乐不够用,征集来的‘搊弹家’不同,他们负责表演的是各种杂剧、杂技之类,和女乐的表演并不交叉,表演的艺人也是男女老少都有)。
  这些艺人很少有机会出入宫廷,受到的教育也是参差不齐。既有来到这种地方格外规矩谨慎,比女乐、乐工他们还强的,也有一些轻佻、不知天高地厚的。这些人不知道犯了事会有什么后果,总得防着他们把宫苑当成是老家土财主家大院一样偷窥!
  也是因为总有这样惹事的外来艺人,女官和宦官们防不胜防,本来被红妃引起注意的女官很快挪开了视线——虽然是个有些特别的女弟子,但终究只是个不相干的人,心里好奇地嘟囔过两句,这也就算了。
  管理艺人的色长(教坊司的人,这种时候相当于小组长),这个时候也盯着手下的艺人。根据各自节目不同,以及节目的先后顺序,将人分成一组一组的,齐齐整整安置着,只等着前面宣布宴乐开始,节目一个一个上。
  这种时候是最磨人的,时间既像是过的快,又像是过的慢!
  等到正殿的动静显示皇帝、后妃、百官陆陆续续都到了,女弟子和民间艺人这边格外紧张一些。
  孙惜惜因为过度的紧张有些内急,悄悄和色长说起这事。色长心里不喜欢,皱了皱眉头:“不是说过了,来前少吃些汤水?如今穿着这样的袍子、帽儿,便是方便起来也不便宜,仔细脏了袍服!”
  这样的场合,不同的节目自然有特定的服装和道具。比如红妃她们跳的《柘枝舞》,那粉红色的、能把人装下的荷花就不说了,光是舞服也是有规定的,要穿五色绣罗宽袍、扎银腰带,戴胡人小帽。
  这些都是教坊司内藏的舞服,等到有相应的节目要表演,就会拿出来给女弟子试穿合适的。并不会每次宴乐就给做新的,真要是那样,就成了一次性的了...这样的舞服都是十分华丽的,价钱可不便宜。
  至于让女乐自己负担,那也不现实。女乐每年要参加的宴饮多了去了,光是宫廷宴乐也有不少!若是每次宫廷宴乐表演的节目不同,就订做不同的舞服和道具,再有钱的女乐也遭不住啊!
  舞服漂亮、光鲜,都是要仔细保养、小心使用的...为了减少这些舞服脏污的可能,也为了少去宴乐当日的麻烦,女乐表演前都会有一些事项提前知晓。比如不许吃太多,不能饮汤水什么的,担心临到表演的时候内急,弄脏了舞服是小,舞服弄脏之后不能上场是大!
  毕竟不能穿着脏污了的衣服上场...没被发现还好,一旦被发现了,那就是不敬!上上下下的知情人一个都逃不掉!
  “原来当你是个乖巧的,如今才知当不得任!”色长让另外的色长帮忙看着自己这边一些艺人,带了孙惜惜下去方便:“怎临场就这样了?你看看人家,可有像你这样的?”
  经过红妃面前,色长就道:“瞧瞧红妃,你不是与红妃一起长大的?日日处着,一点儿静气也没学会吗?”
  红妃对自己无缘无故被cue是没有准备的,也不是很喜欢...被这样说是一种肯定,但本身就和‘别人家的孩子’一样,只会让她更不招人喜欢。红妃自己已然不太在意这种事了,但他也不愿意因此今后又多些事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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