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伎——三春景
时间:2021-10-19 11:15:18

  又看看红妃,继续道:“二姐好大造化的人儿,今后前程不必说!哪怕是为了二姐呢?待到日后,小娘子与二姐搭伴,也是个臂膀...咱们自家人,总好过外头再找!”
  红妃听到这里还有什么不知道的呢,官伎馆与私妓有勾连,平常人手不够的时候得找私妓不说,宴乐之时缺人,也得找私妓!搊弹家是怎么来的,就是宴乐时人手不够,找的最好的私妓。
  私妓总是这样襄助,自然不是因为爱做好人好事。实在是这样和官伎做朋友,对她们抬高身价非常有好处!在官伎馆帮忙方便她们认识好客人,而以‘搊弹家’的身份参与宴乐,更是一步登天!
  而为了加深这种‘战略合作’的关系,官伎馆和私妓人家往往还有别的动作。比如一些学童,没能顺利从学童成为女弟子,她们就会被官伎馆转给私妓人家!这样的女孩子在市面上是真正的抢手货,哪家得了都好比是得了个摇钱树!与之相比,买下她们花的钱对私妓人家来说那算是钱?
  当然,这种卖学童的交易终究是少数,更常见的其实是私妓人家将小娘子送到官伎馆中‘实习’。
  就像女弟子会跟随在一个姐姐身后学着眉眼高低一样,私妓人家的小娘子也能来女乐身边认‘姐姐’,然后跟着学一段时间——对于私妓小娘子来说,这是搭上更上一层人脉的好机会,也是提升自己的不二法门,她们都很希望得到这样的机会。
  不过,这样的机会也不是人人都能有的,首先就需要有门路!
  得是和某家官伎馆常常往来,过去都合作了很久的私妓人家,才能通过官伎馆都知搞来名额。另外,名额也不是无限的,每几年也就是那么小猫两三只有机会去女乐身边做学徒而已。
  官伎馆深谙一个道理,泛滥了就不值钱了!跟在女乐身边实习的机会也是如此。如果每一个私妓都有这样的机会,那这个机会还有什么意义吗?也就达不到拉拢一些私妓人家的作用了。
  再者,一个女乐的人脉也是有限的...被分的多了,就等于是掺水,她们身边的学徒这个时候再通过她们认识人,也就没什么用了。
  严二娘原来是师琼的搭伴,说起来她在的妓.院和撷芳园也是有着不错的合作基础的,现在她的女儿来撷芳园,按理来说是有机会的。但机会都是竞争出来的,她所在的妓.院本就是南桃花洞最大的妓.院之一,每次往撷芳园送人都得竞争一番呢!
  对比起其他几个候选人,严月娇并没有多少优势。
  考虑到这一点,严二娘就想到了走‘特殊通道’,她这里通过自己的人脉联系上师小怜了,不用占用院里的名额,自然皆大欢喜、简简单单。
  “小娘子给二姐搭伴?”师小怜笑了笑,不置可否:“我见小娘子也是美质良材,这般品貌,给人搭伴也太可惜了!”
  ‘搭伴’就是给人做配的!别说女乐不会给其他女乐做搭伴了,就是雅妓,也只有混不出头的才如此呢——其实,大多数女乐找搭伴,也不愿意太出色的,不然将自己给比下去了,那就是笑话了!
  这里的出色指的不是才艺,女乐不管怎么说,对自己的才艺还是很有信心的。雅妓中也有才艺可以比肩女乐的,但那是凤毛麟角,一般不在考虑的范围内就是了。这里的出色更多时候指的是容貌,女乐都是精挑细选的,再加上可以妆扮,走出来都是个美人,可美不美也是要对比的!
  雅妓的姿色与女乐不分上下,甚至更胜一筹,这也不算少了。
  严二娘当初给师琼搭伴,正是因为她一手琵琶出色,但姿色非常普通!事实上,如果不是才艺确实出众,以她的姿色想要成为雅妓就是不可能的了。
  “不可惜、不可惜!”严二娘连声道:“搭伴也要看是与谁来做,当年华玉娘与张行首搭伴如何?华玉娘那般人物也能给人做配,小娘子更不在话下了!”
  华玉娘和张行首都是行院旧人了,华玉娘也是一时名妓,才貌双全,比不少女乐更红更出色。但她就是为当时最出色的女乐搭伴,而这位女乐在后来也确实成为了行首,力压众花,成为花魁!
  “不好比较的...二姐哪里能和张行首比呢?”不管心里怎么想的,师小怜嘴上还是要谦虚一番的。
  “怎么不能比!”严二娘语气更加热切,斩钉截铁一句之后又道:“再者说了,小娘子远不如华玉娘呢...大姐说她美质良材,也不过就是对小妮子说话客气。美质良材,有二姐在这里,可不敢应承这个,都羞死人了!”
  师小怜笑笑,并不评价这话,只是道:“此事也不是小事了,我还要再想想,另外,也要问问都知的意思...事情有了结果,我再遣人告知阿姨罢!”
  周娘姨客客气气送了严二娘母女离去,红妃看着两人离开的背影,问道:“姐姐怎么想的?要我来说,姐姐按照自己的意思决定就是了,不用想着要不要替我寻‘搭伴’...寻搭伴就寻搭伴,你情我愿也就是了。如今若是以此为条件收下人家,回头她心里不愿意,却又因为前事不得不与我搭伴,岂不是不美?”
  “这话倒是说的很有理...寻常人也就罢了,如我家二姐这般的,难道未来还寻不着一个合适的搭伴?”师小怜照例吹着妹妹,等红妃给她盛了饭、摆了筷子,拿起筷子也不急着夹菜:“说不定将来啊,还是那些人上赶着来为二姐助演呢!”
  说笑着:“罢了...此事我再想想罢。真说起来,严姨在娘那儿确实有些情面,到底是搭伴那么多年呢。这十多年的,她来走动的少,但也从没使用过当年的人情。如今难得上门,纵使有些为难,也不好直接拒了。”
  其实说这个话,就已经说明了师小怜的决定。果然,又过了几天,师小怜找柳湘兰说了这件事,这件事也就定下了。
  如果师小怜现在带着的女弟子不是红妃,柳湘兰或许还会犹豫...带着馆中一个女弟子的时候再去带外头来的小娘子,那就是一份人脉要分成两份了,这是在给女弟子添堵啊!哪怕蹭到的人脉不多,那也是确确实实存在的呢。
  但因为是红妃,柳湘兰那里完全不担心了。在柳湘兰看来,以红妃的资质和势头,师小怜最多就是起到一个引导的作用,真的谈到积累人脉,带入行之后红妃其实是靠不到师小怜的。
  师小怜收下了严月娇,这事传了信给严二娘,第二日严二娘就带着严月娇和一份厚礼来见师小怜了——女弟子们认姐姐是要送礼的,严二娘如此行事,也是外头的人学女乐规矩。
  师小怜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道:“既然来到我这里,规矩就要按我这里的来,若有差池,我该教就教、该罚就罚,到时候阿姨不许心疼...若做不到这点,阿姨到时就把人领回去罢!”
  严二娘当然不会有异议,只连连点头,让严月娇给师小怜磕头,又让她称呼红妃‘姐姐’...其实严月娇和红妃同龄,论月份比红妃还大两个月。但年纪差不多的私妓管女乐叫姐姐这本就寻常,是私妓自认低一等的象征。
  见严二娘认下了,师小怜跟着道:“另外,阿姨日后也不必说搭伴之事...如月娇这样的小娘子,资质很不坏了,日后自己当家作主岂不好?如阿姨这般为她安排,外人知道了只当不是亲娘了!再看我,也会觉得我这是在挟恩图报。”
  说罢,也不管严二娘是喜是忧,直接道:“如此也就是了,阿姨送些月娇的行李来,她就在我院子里住下罢...粗笨东西就不用拿了,我这里都有,只用惯的脂粉、首饰、衣服之类送过来就可!”
  就在师小怜的几句话里,师小怜的院子里就多了一个严月娇。相比起红妃,她这个‘实习生’显然要做的好得多——因为师小怜是亲姐姐的缘故,红妃虽然认了师小怜做‘姐姐’,却不像花柔奴她们那样,处处讨好、来去殷勤。
  平常红妃还察觉不到自己这一点和别的女弟子不同,如今有了严月娇在一旁对比,才发现自己的‘懈怠’。
  严月娇对师小怜奉承是真的奉承,而学习认真也是真的认真!夜色深沉的时候,红妃都是在强打精神,只有她神采奕奕,一边在旁打下手,另一边还要将主要精力放在师小怜身上,看她是怎样和人应酬,进退自如的...就像是一块海绵,拼命吸收着水分。
  这样,还两边都不能出一点儿错,也是非常不容易了。相比起她,红妃甚至可以说是‘不敬业’,没有一点儿她现在是在做服务业的自觉...事实也是如此,她更多还是沉浸在上辈子身为表演艺术家的荣光之中,不能自拔。
  她拿自己当艺术家,而不是服务业从业者——这里并没有看不起服务业的意思,只是对于当事人来说,如鱼饮水,冷暖自知。
  又是一场斗茶会,邀请了包括师小怜在内的三名女乐作陪,在场的都是达官贵人,红妃和严月娇是随着师小怜一起去的。
  此时茶道经过了隋唐时的演变与发展,到此时已经形成了非常严密优雅的‘茶道’。这和后世的冲泡茶不太一样,冲泡茶虽然也有所谓的技巧,但到底失之于程序简单,无法成为‘茶道’。
  这说起来也算是一种悖论了,只有足够简单才能够最大程度地推广,然后获得最强大的生命力。但一旦过于简单了,也就失去了仪式感,失去了‘过程’,无法成为看得见摸得着的文化了。
  红妃上辈子,华夏早就是冲泡茶为主流了,那时候华夏人喝茶也讲究各种好茶叶,其中难得的也非常昂贵。但和保留在东瀛的‘茶道’相比,却总显得少了点儿什么,紧要就在点茶的过程不同了。
  简单的冲泡茶让茶真正走进了千家万户,即使是农村里、山里,也会有一包商店里买的商品茶。平常拿来煮茶叶蛋,逢年过节的正式场合还能给客人冲茶。
  而在茶道成为重要文化的东瀛,学习传统茶道的人颇多,但相对总人口依旧是非常小的一部分。
  复杂的过程是推广的阻碍,同时又是形成一种文化、一种仪式的天然温床!
  这有点儿像咖啡,速溶咖啡成为加班人士必备,但如果是追求生活情调、喜欢精致生活(或者更直接一点说,就是喜欢生活更有仪式感,更有逼格)的人,就会在家里买咖啡机、手磨机,用精心挑选的咖啡豆,做一杯手磨咖啡。
  速溶咖啡只是给生活提供□□罢了,后者则不再局限于‘提供□□’,甚至不局限于‘饮料’这一身份,本身已经变成一种生活方式了。
  冬天是削雪煎茶的好时候,士大夫们有钱有闲,这时候邀来三五好友,又令美貌的女乐雅妓作陪,斗茶品茗,真是风雅呢!
  师小怜陪着一位客人赏鉴一旁挂着的一幅画,另外的客人、女乐,或者烹茶,或者谈心,或者做些别的什么,都是有的。
  至于红妃,师小怜陪着的那位客人分不出手来烹茶,接下来的斗茶就由师小怜做主,让红妃替他了:“我家二姐也是学舍里学出来的,总不至于损了六郎的好茶!”
  ‘六郎’笑着抹了抹额头:“娘子哪里的话,我从来是个粗疏的,烹茶也没个耐心,有小娘子替我,我乐得轻松呢!”
  说罢只与师小怜赏鉴自己最近作的一幅山水,不再管茶水的事了。
  红妃另一旁净了手,跽坐于低矮的茶桌旁,动手烹茶。
  从焙笼里取出小巧的茶饼,茶槌敲成小块,有茶磨碾成粉末,再用丝罗蒙成的小筛子过筛,确保茶粉足够细腻。
  一边做着这些事,红妃注意到茶炉水已经沸腾了,便对一旁打下手的严月娇道:“取水来备用。”
  “是,姐姐。”严月娇非常顺从,其实她平常性格还挺活泼的,但在这种场合,她总是非常注意‘上下尊卑’!她的尊敬不只是给师小怜的,对着红妃的时候她也很在意细节。
  茶炉上的开水注入了汤瓶之中,红妃茶粉磨的差不多了,便将茶粉舀了一勺到黑色建盏中——时人点茶,最上等的为白,绿色尚次一等!为了映衬这‘白’,茶盏自然最好是黑色了!颜色绀黑,纹如兔毫的建盏因此备受推崇。
  托起汤瓶,少少开水注入,调和成膏状。确定茶膏细腻,没有不匀的情况,也没有过稠过稀的问题,红妃这才一手用茶筅,一手用汤瓶注入开水!
  茶筅是竹子做的,很像刷锅用的刷子,但要小巧精致很多。这是在注入开水时用来调和茶水的工具,随着茶筅的击拂,茶水匀和,并出现白色的茶沫——这个过程是整个烹茶中最讲究技巧的部分。
  斗茶、斗茶,其实不是斗茶叶本身好不好,出来的茶味是不是出众,至少主要不是斗这个。而是看点茶之后漂不漂亮!
  点茶已经到了这个时候,就是之前分心在其他事情上的人,这时也转过头来瞧看点茶几人的手段。
  严月娇认真看着红妃的动作,视线中带着羡慕...点茶这种事,红妃做学童的时候也是从小学的。到如今,作为优等生的她已经颇有火候,与长期浸淫此道的达官贵人相比也不差什么。
  严月娇则不同,私妓的营生,哪怕是雅妓,也很难做到从小教导各项技艺。一般只有顶尖的好苗子,被老鸨寄予厚望的,这才从小下大本钱,让她们如学童一样从小学习琴棋书画,并其他百般雅事。
  严月娇相比起她的母亲严二娘,先天条件要好不少,她有一张完美的鹅蛋脸,嘴巴是樱桃小嘴,看着就是个小美人。要说有什么缺点,也只有鼻子塌了一点儿,算是小小瑕疵。这样的她,若是有她母亲的才艺,成为当红妓.女并不是什么难事!
  但要成为妓.院里着重培养的苗子,那又有些不够了。
  她也随着母亲学过点茶,但严二娘本身也不算‘专业’,跟着她学又如何能学的精到?再加上没有太多机会练习(茶叶容易得,但最上等的好茶叶也不是严二娘、严月娇母女舍得随意拿来练习的),她在点茶一道上也就是入门级。
  红妃则不同,在点茶之时,她是慢着水、多次击拂,不多不少的七次之后,茶汤终成!
  出来的茶汤简直就像是范例里才有的样子——汤色洁白无瑕,茶沫咬着茶盏边缘,久久不散。
  这本身也是评判点茶好坏的两大标准。
  见红妃这样有本事,一个客人也笑道:“小娘子好手段!别的也罢了,难得‘候汤’如此谙熟,显然是下过苦功的!”
  虽然说,点茶之中最讲究技巧的是使用茶筅、注水那一段,但真正的专家却知道‘候汤’最难。所谓‘候汤’,就是茶炉煮水之时,判断水沸的情况,过沸的水会导致茶沉,而不够沸的水又会导致浮末现象,都会让点茶变的不完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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