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越说越有道理,瞪了对方一眼,“你可莫要害我了。”
“嘿,你这丫鬟,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让你打扮打扮还有错了。”下人趾高气扬的道:“真当以为自己是个天仙了,可知道大公子房里不止你一个,还有个通房呢,只等新夫人进门,就抬成妾,今后生个一男半女,有大公子宠着,也算是院子里的半个主子。”
对方故意激她,摇头叹气,“可惜你这丫鬟不听,有机会爬上去当主子,偏要以为人害你,大公子喜欢你才送你这些,别人想要还没有呢!我看啊,你就是天生做奴才的命,这辈子就这样了!”
胭雪心知对方是在激怒她,故意的,眼皮却还是一下起了薄薄一层嫣红,黑不溜丢的眼珠瞪的老大,才能忍住被羞辱出来的泪水,梗着通红的脖子反驳,“好个臭嘴的狗奴才,明晚我就到大公子跟前告你一状!”
“你去,我且等着,我看你清汤寡水的这样,能不能让大公子给你做主。”下人放下东西就跑,胭雪追了几步,没想到不在段府了,还要受这种气,委屈的蹲下来暗自抹眼泪。
谢狰玉院里管的严,尤其是管事们,盯着下人们不许私斗,后果很严重,于是很少有纷争,有些小的勾角都会禀告到管事那里,另行处理。
是以荷鸢为首的几个丫鬟不喜欢她,也没有做出打骂她的事情,除了平常在谢狰玉那里被吓唬吓唬,胭雪很少有这种屈辱感了,她觉得自己变的娇气了,连这点难堪都忍不住,那可怎么行。
她咬着嘴皮瞪着落在地上的雕花胭脂盒,粉面生怒的拨弄两下,等泪珠子不流了才起身,吸了吸鼻子,轻声嘟囔,“少瞧不起我……都欺负我,日后定让你们好看。”
午时她去给谢狰玉送饭,佛堂里坐满了僧人,面前都有一张小桌,下人们纷纷为他们端上配好的素斋。
胭雪倚着门偷看的新鲜,她见识真的不多,刘氏不许她出去,十六年来她都蜗居于段府后院那一方小小的天地,听的说的知道的,都是通过其他下人那里偷听来的。
梳妆也是她偷学来的,心灵手巧称得上是她唯一的天赋了,为了在丫鬟中有一席之地,让段小娘注意到她,她鼓足了劲儿日琢磨爷琢磨。
如今从段府转移到王府,当真看什么都有不同滋味儿,胭雪看的津津有味,直到在佛案下方的位置,一个匍匐在地,嗑一个响头,双手合十念一遍经的谢狰玉抬起头,这才惊讶的想起从她一早出来,谢狰玉就在那个位置上没挪过地方。
他应当是一拜一扣了许久,附近守着护卫,若是谢狰玉有哪里不适,就会扶他起来。
三津四臧是同胞兄弟,自从两个人在一起,胭雪都分不清楚谁是谁。
看他们的样子,应该是他们站了多久,谢狰玉便跪了多久,倒是没想到,他竟然也是个孝顺人。
胭雪恍恍惚惚的想,接着被人唤了一声,惊的她回头,就发现不知道是三津还是四臧,站在她后头对她窥探佛堂的行为眉头紧锁,一脸严肃的吩咐:“把饭送进去,再取些伤药来。”
谢狰玉跪了一上午,自然是跪肿了膝盖,胭雪替他掀开库管时都小心翼翼的,待看见一片淤青发紫的骇人痕迹后倒吸一口凉气。
谢狰玉却跟没事人一样,不见一点痛苦,脸色未变一下,冷淡的俯视过来。
胭雪讷讷的轻声问:“世子,痛不痛啊。”她说完便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痴话,都成这样了,会不痛吗。
然而谢狰玉深沉的看着她,口吻有几分自嘲,对自己伤口不甚在意,“若是能用这点伤痛换我母亲和我阿姐性命,这又算得了什么。”
胭雪不由得联想到了自己的生母,她生母姓钟,刘氏在她死前告诉她,钟家本是在京都做官的,家中也仅她一位独女,她生母一死,代替她的下人孩子也一死,钟家悲痛之际,便请了圣人派到南下做官,远离了京都这个伤心地。
钟氏对她虽然只有生恩没有养恩,胭雪始终记得自己有位母亲,可惜她上辈子死的凄凉,这辈子也没有能力,这么多年过去,都未能像谢狰玉一样,祭奠亡故的母亲。
谢狰玉在她头顶好奇的问:“区区这点伤痛,我自个儿都不在意,你哭个什么劲儿?”
胭雪懵懵懂懂的摸了摸自己的脸,张嘴就哽咽,“啊……奴婢哭了吗,没、没有呀。”
她这反应似乎逗笑了谢狰玉,面上的阴鸷和冷厉肉眼可见的消退不少,轻淡的骂她,“蠢的要死。”
胭雪莫名感到脸热,胡乱的擦了几把眼泪,谢狰玉突然抬起她的下巴问:“心疼爷了?”
胭雪轰的下脸上爬满艳丽的胭脂色,对上那双深不见底,黑如点漆,亮如星辰的俊眼,一时紧张的话都不知道怎么说,眼皮扑棱不停。
谢狰玉用力点了下她的脑门,没好气的道:“不禁逗的东西。”
胭雪这下真的害羞了,她觉得不凶她不说要她死的谢狰玉好好,偶尔轻骂一番都是温柔的,弄的她心下小鹿乱撞,又忍不住非分妄想。
她俯身,凑近了谢狰玉的膝盖,模样好似献媚,嗓子越发娇软道:“给世子吹吹,吹吹再上药,好的快多了。”
谢狰玉刚才一番举动如同昙花一现,居高临下,孤高的任她对他伺候讨好。
胭雪见他没拒绝,纵使目光是冷的,也偷偷的感觉到滋滋的甜,她希望与她同病相怜,年幼丧母的谢狰玉日后待她都是这番好脸子。
然而谢狰玉冷不丁出声提起她先前进来的事:“你眼皮之前就是红的,是早就哭过一回了?谁给你气受了。”
胭雪差点就要脱口而出,在关键时刻停住了。
她在谢狰玉审视的目光下摇头,“奴婢被风沙迷了眼,揉了会眼睛才红的。”她有些感觉像做梦,谢狰玉今日真是太好说话了,方才他那么说,是在护着她吗?
第25章 胭脂。
胭雪在谢狰玉跟前想什么,心思跟都摆在脸上似的,她一会对他敬畏有加,一会舔着脸讨好,被问一两句话就受宠若惊,跟没见过世面似的。
做主子的,谁会在意脚下的奴才,哭没哭,受没受气。
谢狰玉方才那一问,真是问到胭雪心坎里了,她吃了那么多苦,也没人问过她,哪怕不是真的要帮她出气,也够她觉得有一丝温暖在里头。
于是给谢狰玉上药上的更仔细,她低着头动作小心轻柔,时不时还给谢狰玉伤口呼一呼,在隔壁这处小佛堂,僧人们都在用食,少了诵经的声音,一时显得颇为静谧祥和。
至少胭雪是这么认为,整个过程到谢狰玉用饭,他都没对她再说过一句重话。
反倒是吃完了,忽然丢来一个香包。
胭雪慌忙伸手去接,一看就知道是自己原先做给自己用的,后来被拿去献给谢狰玉的。
他喝茶漱了口,嫌弃的道:“这东西不要了。”
胭雪茫然的看着他,谢狰玉为了祈福,一身素衣,披着发,连玉佩都去了,除了衣服身上就只留一个香包,她偷偷观察过了,还以为他是喜欢的,怎么突然扯下来说不要了。
“世子?”
谢狰玉冷声道:“你这本就不是绣给我的吧。”
胭雪张嘴要说话,被谢狰玉一记目光给钉在原地,他也没怎么追究是不是,说:“就算不是绣给我的,也是给你自己用的,女儿家气太重,我戴着出去,你想我被人笑话?”
下一句,谢狰玉改口道:“给我重新做。”
胭雪捂住嘴,好不容易才由惊慌失措,掩住嘴角的微笑。“奴婢知道了,奴婢回去就给世子重做。”
待谢狰玉不用她伺候,胭雪便收拾好食盒,拿上香包出去,听见背后有脚步声跟着她,连忙疑惑的回头。
明知道她分辨不出他们二人谁是谁也不说自己哪位,对方说:“你落了东西,世子让我给你送来。”
胭雪脸色微红的接过帕子,“多谢护卫大哥。”
“世子在忌日期间偶尔会变得温和许多,是因为先王妃在时,一向要求世子和善乖巧,他怎么对你,切勿想的太多。”
对方陡然提醒,听明白了的胭雪登时脸白了红,红了白,手攥紧了篮子,想说什么,一张嘴变的哑口无言。
她此时变的像只蠢透了的呆头鹅,对方也不期望她回应什么,说完便走了,什么难堪的就留给她自己回味。
他不过是出于好心提醒一下,毕竟世子尊贵,下头心思活络的丫鬟他也见过不少,如果不是世子性子阴晴不定,静昙居规矩森严,想上位的心思不干净的还是多。
如果真以为自己得了世子几句话的便宜,就认为自己与众不同了,那是要吃苦头的。
缓缓清醒过来的胭雪却站在原地,想对方说的话,是不是谢狰玉传授的,特意来敲打她的。
“胭雪,你看,这是我托人从外面带回来的胭脂,好不好看。”
同屋的丫鬟们凑在一堆,胭雪刚一进来,还以为是在做什么,凑过去看,都是些摆在桌上的胭脂水粉,她刹那间以为是自己的东西被翻出来了,等看清那些东西与珍宝阁的不同,这才放下心来。
胭雪奉承几句,“哪家铺子买的,水色真好,颜色也正,你眼光不错。”
“叫什么翠芳斋,小铺子,不出名。”对方得意的向她显摆,“就是这段日子用不得这些,在房里抹抹,出去了就要洗掉。你要不要,你给钱,我能托人帮你也带一份,怎么样?”
胭雪故意愁眉苦脸,眼神羡慕的道:“算了,你不是不知道,我月钱少,买这些舍不得。不用带了,我看看你们的就好。”
对方笑话她,“你可真小气吧啦的。”
胭雪低头认了,自嘲的说:“我不像你们待得久,我才来呢,哪儿有那么多月钱呀。”
她不参与,其他丫鬟到她那儿炫耀一波便不搭理她了,胭雪也乐得清静,就是坐在床上,怔怔的看着自己的柜子。
她那里面藏着的胭脂水粉比她们贵重的多了,只是她不能说罢了。
到了第二日,胭雪去王府的库房领了要给谢狰玉用来做香包的料子,那满屋的花色繁多、珍贵柔软的料子让她看花了眼,她耽搁的有些久了才从里面出来。
等她抱着布匹出来,走在花园的路上,迎面就被急匆匆的丫鬟撞上了,对方端着汤水,洒在她鞋上衣角上,还好没弄脏那块布料。
“诶,你。”胭雪刚一开口,对方便倒打一耙,“你怎么回事,走路不看路么,知不知道这是送给谁的吃食,耽误了豫祥院的主子用饭,你担当的起么。”
胭雪听着那些噼里啪啦从嘴里蹦出来的话,只觉得这丫鬟好生凶悍无理,她发出的声音都被这人的嗓门给埋没了。
她张嘴反驳:“……不对,明明是你撞的我。”
那丫鬟见她眼生,很少见她,以为她好欺负,硬是把错怪在她身上,咬死了是胭雪撞的,“是你走路不长眼睛,你赶紧给我想办法,要不然就跟我去豫祥院跟高主子跪下认错去。”
胭雪出来的不多,虽然不太记得豫祥院是谁的院子,却恍恍惚惚想起姓高的主子是谁。
那不就是谢修宜的生母,高侧妃?
她被这丫鬟一口咬定撞倒了送给高侧妃吃食,还要拽她去对方院子里认错,那不就坏了?!
高门主母、夫人胭雪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刘氏那个毒妇,光她一个就让胭雪留下深深的阴影,能做主子的哪个会对下人施与好脸色。
哪怕高侧妃是侧室,王府里没有正经嫡母,有谢修宜在,听说她又与另外一位侧妃打理后院,就已经相当于是半个主母了。
怎么办,这还没进谢修宜的院里,就要被抓去高侧妃那,那给人印象不就坏了?
对方连洒泼的吃食都不顾了,揪着胭雪的衣服,拉着她就要去豫祥院。
胭雪挣扎,“你放开,我不要去,不是我撞的你,你胡说。”
“吵什么。”
一道声音惊醒她和那个丫鬟,不久前刚给生母请安,从院子里出来的谢修宜带着亲随走过来,胭雪与他眼神交汇,莫名觉得他看她的视线深沉的让人害怕。
与谢狰玉带给她的畏惧不同,她是觉得身上毛毛的,对方的眼神叫她看不懂了。
倒是反应比意识要快,她这时机灵的抢在那个丫鬟跑到谢修宜面前告状,“大公子,她污蔑奴婢,不是奴婢撞翻她要送给高主子的吃食的。”
结果对方也跟过来,“大公子,她说谎,奴婢端着吃的走的好好的,亲眼见她跑的急,奴婢避不开,给高主子的吃的便被她撞洒了。”
胭雪瞪大了眼珠,对方冲她挑衅的瞪了一记,倒打一耙。
她扭头看向谢修宜,希望他能为她做主。
然而谢修宜并未看她,反倒像是认识那丫鬟一样,“是采桑啊。”
“奴婢见过大公子。”
谢修宜这才对胭雪道:“她是豫祥院的大丫鬟,我母亲身边的亲近丫鬟,你得罪她,可是不知好歹。”
胭雪怎么都想不到一个丫鬟身份竟然还不一般,比她重要的多,而且谢修宜还不帮她说话。她弱弱的胆怯的道:“奴婢、奴婢不知道这位姐姐……奴婢不是故意的。”
对方不给面子的冷哼,“你得跟我去给主子跪下认错。”
谢修宜:“算了。”
胭雪一颗忐忑不安的心回到原地,谢修宜扭头示意亲随带采桑下去,路上没什么人了,胭雪被他猝然逼近,抬起下巴道:“你看,若不是我,今日你就得到我母亲院里受罚了。”
“听说你不想抹我送你的胭脂水粉,是不想今晚与我私会?你也不掂量掂量,若没有我,谁还护的了你。”
胭雪声音颤抖的回应,“不、不是的。”
谢修宜忽然又变的柔情似水,英俊儒雅的君子模样,直接命令,“那你可要记得抹好胭脂来见我。”
第26章 赴约。
谢修宜说,她最近因为谢狰玉在府里吓怕了,不去见他,每每小厮到静昙居向她问话,打听谢狰玉的异动。
胭雪提供的消息,不能说不对吧,可以说是毫无关系。
他谢修宜是要听谢狰玉一日喝几口水,上几次茅房这种东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