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她早已有了他的孩子,如果他不赶她走,孩子还会留住吗,迟早会被发现吧。
若她没有动了胎气,她还能生下这个孩子,可是没有了,一切都毁了。
说要谢狰玉也记得,其实是她害了肚里的孩子才对,如果她不去追,如果她早点发现不对,如果在红翠提出让大夫给她瞧瞧时她不故意逞强,是不是就能留下孩子了……
想到这些,胭雪悔不当初,最后蜷缩在榻上,将自己抱成一团,谁也不理,泣不成声。
钟府的大门台阶上,一把油纸伞撑在头上,雨水滴答下着,“夫人,好像来人了。”
当归提醒,沈怀梦早已探头张望,“是不是那辆马车?”
站在屋檐下怎么张望都看不太清,沈怀梦索性走下来,向马车迎去,当归撑着油纸伞紧紧跟上。
见到雨雾中马车的标识后,沈怀梦与掀开帘幕的钟闻朝对上,二人各自诧异,“夫君?”“怀梦?”
“怎么回事,不是说今日就送阿胭回来吗,难道他要食言?”
沈怀梦忧心忡忡的同钟闻朝道:“夫君,我这心里从早到现在一直不安,你下朝早,路上难道没有看见出行的其他马车?”
钟闻朝看眼青灰色的天,回望来时的路,扶着沈怀梦道:“你先回去,派几个人到街上打听,我再去找,若是人还不来,我就去王府问去。”
那天一直到夜里,等候多时的钟闻朝才在去王府的路上,堵到了谢狰玉的人马。
雨势已停,钟闻朝探出头叫住他,脸上是压抑着的怒气,“谢世子,请问我家阿胭人在何处,说好今日送还,为何还不肯兑现?莫非是想毁约?”
这条路上不怎么亮堂,大雨过后夜里更不见月光,只有马车上的两盏灯笼,才将彼此看个清楚。
钟闻朝虽然怒气冲冲,再看见谢狰玉的脸色时,还是心里打了个咯噔,往日他会冷淡讥笑,戏谑无常的脸,今日看着好像刚奔丧回来一样难看。
他左右看了一番,没有多余的人,不知谢狰玉遭遇了什么事,周身遍布是浓烈的煞气。
谢狰玉:“你走吧。”
钟闻朝闻言变色,“这是何意?”他只想到谢狰玉应是后悔了。
却见眼前天资秀出的年轻男子阴鸷的抬起眼,嗓音低沉隐隐听得出他似乎此时应当无心应付他,“她在别处,我已安排人悉心照料。”
他策马就要走,钟闻朝匆忙间拽住他的袖子,“等等,别处是在何处,为什么不送她回我钟府,难道我与内子还照顾不了她,你怎可食言!我父母都念着要与她一家团聚……”
钟闻朝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话,竟然惹怒了谢狰玉,他一下就拔除旁边马上下属腰上的短刀,瞬间割断了钟闻朝拽住的他的衣袖,裂帛的声响在钟闻朝听来毛骨悚然,他无法理解眼前这个年轻人为何一言不合就突然散发杀意。
谢狰玉眼神不善的看着钟闻朝,一字一句的告知他,“钟大人,我突然不想了。”
“不想?”
“我不想送她回什么钟家了。”
相比钟闻朝铁青的脸色,谢狰玉也并未露出任何得意之色,他只是冷冷的毫无感情的扫了钟闻朝一眼,将短刀递给下属,就打马动身走了。
长街附近的药堂里,深夜还亮着灯火。
被留下的红翠上前要关上窗,被陡然一声叫住,躺在床上胭雪偏头望着那扇窗户,“别关。”
红翠柔声道:“夜里风大,姑娘身子要紧。”
胭雪依旧道:“别关。”
红翠看了看窗外,除了灯笼照耀下,屋外的树影,当真看不见别的什么了,也不知道为什么胭雪要固执的不关窗户。
她被换上了干净的衣裳,喂过滋补的良药,暂时被留在了药堂。
此时,距离谢狰玉刚走不久。
胭雪平平淡淡的话,惊出了红翠一声冷汗,“门已经关了,不开扇窗户,孩子若是想我了,来找我进不来怎么办。”
红翠惊恐的看向她。
只见胭雪抚摸着自己肚子的位置,神色温柔的对着它说:“孩儿在不在?”
红翠慢慢走到床边,小心的道:“姑娘,姑娘你可不能太伤心了,日后养好身子,还能再与世子有个孩子。”
她刚说完就见胭雪瞪着她,红翠看她这副模样顿时捂住了嘴,胭雪已经收回了视线,缓缓侧过身,两手圈着自己的肚子,缩着腿。“什么孩子,我已经有孩子了,不能再添一个了。”
她背过身,轻飘飘的声音里,满满是对红翠说的话的抗拒。
王玄济拖着浑身是伤的身体,再次给胭雪诊脉。
谢狰玉就站在一旁,自从他来,胭雪就一直闭着眼睛不肯睁开,就好像不想看到他一样。
“如何。”
但谢狰玉一开腔,她在榻上的身子还是若言可见的动了动,尤其是被王玄济搭脉的那只手颤了两下。
“回世子,姑娘她气血亏损严重正是虚弱之际,还需多卧床休养,不可着凉……”
王玄济的话在屋内响起,谢狰玉听完盯着不肯看他,看起来还是很脆弱脸色不好的胭雪,倏地问王玄济:“那她日后可还能再有身孕?”
王玄济:“姑娘到底年轻,只要现下养好了身体,日后还会有机会……”
在谢狰玉的盯视中,本来不想面对他的胭雪终于睁开了双眼,四目对视,胭雪呼吸一猝,心口便感到阵阵的疼意。
她不知道谢狰玉这么问大夫做什么,他不是打算将她送回钟家去,难道他又反悔了,想留她在身边,给她一个孩子?
房内其他人都走后,只剩谢狰玉与她二人。
经过一夜,互相面对面的两人反应都各不相同,胭雪心乱如麻,更不知如何面对谢狰玉,一看到他,就会想起自己肚子里死掉的孩子,那一滩滩的血水成了她永远忘不掉的噩梦。
刚一出神,就见谢狰玉走过来,在她身旁坐下,他朝她伸手,胭雪竟然别开脸,躲开了他的动作。
这无声的拒绝让本就沉闷的气氛一下变的更为僵硬。
谢狰玉看她鬓边的发丝跑到她脸上去了,本想帮她拨开,结果遭到了这样的反应,他嘴唇紧抿,有威慑力的视线停留在胭雪略显慌张和害怕的容色上,良久,还算轻柔的道:“你都听见了,孩子,还可以再有。”
胭雪本就苍白的脸色更加透明了,呼吸都急了几分,在谢狰玉的手改了方向,盖在她手背上时,被她下意识挥手推开。
两次拒绝,叫谢狰玉神色也不好了。
胭雪像是怕他一样,避着他,为了不让谢狰玉再触碰她,她收回腿拖着虚弱的身子竟然要下榻,“我,我我该走了,该走了。”
她念念叨叨低着头穿鞋,正要站起身往外走时,被谢狰玉伸手捞了回来了,桎梏着她的腰身,任由胭雪挣扎,冷声道:“走,走去哪儿?”
胭雪对他的触碰不知何时有了种天然的骇然和抗拒,“别碰我,你松手,松手!”
她昨日刚小产,今日虚弱的不行体力还未恢复,被谢狰玉困在怀里哪儿去不了,只能双腿挣扎,手上捶打撕咬他,直到耗费了身上仅存的一点力气,脚从始至终还没落地,就被谢狰玉压回了榻上。
因着这番纠缠,胭雪苍白的脸色也恢复了点血色,饱含伤痛的目光瞪着压在她身上困住她的谢狰玉,带着哭腔质问,“你不是要把我送还给钟家人,为什么到今日又不许我走。你想做什么,你到底想做什么,难道你不想要我时,就让我走,想要了就想我留下。你当我是什么,招之则来挥之则去,你到底想做什么?”
谢狰玉看着她眼里的光一点一点黯淡,神色痛苦,开始逃避他的视线,谢狰玉低头往下看了看,从她的脸挪到他手碰到的胭雪的腰上,那里小腹平平,在昨日之前,他们都不曾知道,那里竟然有个他和她的孩子。
谢狰玉摸了摸她湿透的脸,说:“你留下,我可以不送你走,就养你在外面。”
胭雪哭声一窒,不可置信的看向谢狰玉,“你,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
她呼吸岔了气,一下哽到心口,只觉得再没有话,像谢狰玉说的那么伤人。
他什么意思,他留她在身边,还想让她做个外室不成。
第69章 告发。
若是去年以前, 胭雪还在段府苟且偷生,面临上辈子会被刘氏折磨到死的境地,但凡有个男人肯怜惜她一分, 到跟前说可以让她做个外室保她周全,她必然不用考虑就会答应对方。
因为只要离开段府, 她就能有活路。
可现在不同了,她回段府无望, 又一腔情衷给了谢狰玉,在她心中,这一年多来与谢狰玉日以继夜的相处, 不说鸡飞狗跳命途多舛, 磋磨也磋磨出感情来了, 相比之下, 他可是比她亲生父亲还要亲密还要重要的人。
甚至, 哪怕谢狰玉伤了她的心,也的确否认不了,这一年多来的亲密陪伴和心动, 即便钟家人来接她, 在她心中也比不了。
虽然她知道钟家才是她娘家,可是到底没有相处过,有了段府那样的前车之鉴, 她实则也会害怕,她沦为奴婢, 这么多年过来,又在婚前破身,给一个男人做了暖床的侍女,他们会怎么看她, 碍于情面或许不说,私底下也许会看轻她吧。
这也是为什么她将谢狰玉看作依靠的原因。
但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谢狰玉不要她了,她怎么哭求都没用,肚子里唯一的孩子也流产了,这时候他同自己说,愿意让自己留下,留在他身边做个外室,无异于往她心上插刀一样。
“我不要。”胭雪抽噎道:“我要回去,不想再见到你,你送我走,让我走吧,让我回钟家。我们,我们也不要再见了。”
“你去娶你的妻,去成你的亲,我总之是配不上你了,肚里的孩子也没了,你还叫我给你做外室,你就是仗着我心里有你,才这般作践我的,你也走吧,快走吧。”
她推攘他。
谢狰玉听她提起孩子,免不了想到亲眼见着她下半身血流不止的一幕,墨眉蹙成一块,脸色肉眼可见的不好了。只是记得她身子虚弱,不能让她积郁于心,于是谢狰玉一边防止她从榻上摔下去,一边任由她推攘,也不钳制责怪和呵斥她。
只要说起那个滑胎落掉的孩子,谢狰玉便会变得沉默阴鸷,若是胭雪和孩子都好好的,他定然也会让她生下来。
毕竟是他的血脉,谢狰玉在无人之际,也会冷不丁想想,他与胭雪的孩子会是怎样的。
可惜,孩子没了已成事实,要怪就怪它生不逢时,出现的不是时候。
想起他从王玄济那见到的,躺在白布上的血块,谢狰玉心绪也并不像他想象中那般稳定。
他抓住胭雪的手,用力握了握,“你好好休息,我会在京都选一处宅子,到时接你去住。以后……”谢狰玉算是给了她一个承诺,“我待你不会比在王府差的。”
胭雪说的那些,他则全然置之不顾,霸道的安排了她之后的去路。
看着胭雪如今惨然痛苦的模样,谢狰玉将失去反抗力气的她抱在腿上,困在怀里抚摸着胭雪的脸颊,语气尽量显得平和,像是心意已决,动摇不了他做的决定分毫,安慰道:“你乖,听话,我们还可以像以前一样。你不是最喜欢叫我‘夫君’吗,今后也可以一直叫,还有我的字,你叫凤环也行。听着,别叫我生气,我保证,以后我们还会再有孩子。”
他威胁人时,就喜欢这么说话,胭雪缩在他怀中挣脱不开,谢狰玉两手看似随意,力气却像枷锁般难招架。
胭雪还不答应,他便凑到她耳边沉声道:“我问了红翠那日你离开王府的事,谢修宜的夫人欺负你是不是,是她让人冲你泼脏水,才害你受惊的,你等着看,我帮你还回去。你只要留在我身边,我便帮你把欺辱过你的人,通通都处理了。”
他这倒不是在征询胭雪的意见,不过是在说留下她的条件。
胭雪正是心灰意冷的时候,任由谢狰玉怎么说她都不肯点头,她像只缩进自己壳里的乌龟,反抗不了他,就只好用自己的方式逃避。
耐心渐渐消失的谢狰玉眼色一点一点变冷,胭雪可以感受到他此时心情不佳,欲要发火的样子,但过了一会,奇迹的,谢狰玉竟将她放回了榻上让她躺下,还贴心的替她盖好被褥。
如此做派,倒叫胭雪觉着好不习惯。
见他要走了,下回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过来,胭雪在他背后追问:“你,你把我留在药堂的事,告诉给钟家了吗?”
谢狰玉顿住脚步转身,眼神晦暗,“以后不要再提钟家。你是我的人,清楚了吗?”
他这是要断了她的去路的意思。
谢狰玉一走,红翠便马上端了药进来伺候胭雪喝。
那日在长街上发生的事,沈怀梦命人出去打听,回来就被告知,说但凡当日在街上看见的事,都被人警告封了口,不许说道。
沈怀梦惊叹好生霸道,然而还是没放弃。
最终只打听出来,谢狰玉的确是在那日派人送了胭雪出来,只不过后来长安街上出了些变故,才导致今日也不见人。
至于什么变故,沈怀梦便两手摸风了,她只能同钟闻朝一起猜测,是不是谢狰玉故意将人藏起来了,不肯把人还给他们了。
而钟闻朝则是被谢狰玉当面告知过,他不想把人送回来的话的,登时拉下了脸,道:“我看他就是成心食言的,可惜他这几日都不在兵部,我守了他三日,已经不好再找借口无故去兵部造次。”
沈怀梦最担心的是,她早已经看出胭雪怀有身孕了,在南地不说诊治,就是家中经过她手有孕的嫂嫂也有不少,就怕胭雪现在是双身子,她自己不知情,谢狰玉又照顾不好她。
钟闻朝听她这样一说,本就凝重的脸色更加心惊:“难道当真出事了,这竖子,我这就去找他问个明白。”
他今日正好休沐,出了门竟然也不叫下人备马车,直接带上亲随一同骑马出去了。
到了王府,王府的管事说谢狰玉不在。
钟闻朝便带人怒气冲冲的直奔军营,结果到了军营又被人拦下,即便钟闻朝有官职在身,军营也不是他想进就能进的。
“叫端王府世子出来,就说户部巡官钟闻朝有事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