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桑岳神色复杂看着他,说的却是,“他还是和以前一样。”
不管是什么时候的谢池南,他的心肠永远都是最软的,察觉到秦森望过来的目光,他像是怕人笑他立刻收敛起心中的思绪,可最后还是没忍住,压着嗓音愤愤道:“这个蠢货到底知不知道现在是在比赛,知不知道只有第一才能进玄甲营!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事都不知道,难不成我们都是瞎子,看不见不成?!”
他心下愤懑不平。
秦森想到先前他还冷着一张脸让他不要搞特殊对待,此时却又跟个老妈子似的说个不停,到底忍不住笑出了声。
……
又过了一刻钟。
等到最后稀稀拉拉一群人跑完,第一场比赛也终于结束了,许亥第一,谢池南第二……至于其他人的名次便没有清算。又给他们休息了两刻钟之后,第二场比赛也终于开始了。
本以为只是简单的骑射,可当他们被领着走到马场,看到场上的马以及移动的靶子时,一群人还是忍不住发出了哀号。
这次桑岳倒是没骂他们,但是他习惯性地沉着一张脸,即使什么话都没说,可当目光扫见他那张脸时,原本哀号的一群人就立刻不敢再号了,正好秦森也出来说了比赛规则,众人也慢慢安静下来。
这次是按照先前的队列定先后比赛。
不同第一场的跑步比赛,骑射从一开始就击退了许多人,有很多人到现在都没骑过马握过弓箭,不过他们也没有觉得不公平,原本这次就是为了分军营以及选出第一名是谁,有许亥和那位谢二公子,第一自然不可能属于他们,因此这场比赛倒是没花多少时间就进入尾声了。
许亥比谢池南要早。
前面报了他的名字,他就应声站起来了,走的时候倒是看了一眼不远处的谢池南,比起最开始他出现时众人只敢远观,此时他的身边竟已围了好几个人,大概是他看的时间太长,谢池南也终于回过头了,许亥看到他朝气蓬勃的脸上挂着的笑,也看到他那双桃花眼中流露出来含着善意的笑,他却依旧抿唇不语,甚至只跟他对视了一眼,他就径直移开了目光。
他在众人的注视下捏紧手指往前走,从秦森手中接过弓箭道过谢后便翻身上马。
十多年的习武,骑射于他而言是最基础的,他的动作行云流水,甚至都不需要准备就直接对着那移动的靶子拉紧弓弦,蹦地一声,箭就射出出去。
连续三箭,两个十环,一个九环。
满场哗然,就连秦森和桑岳也目露惊艳,先前跑步的时候就察觉出这是个不错的苗子,但也没想到他的实力竟然这么强,能为军队招募这样一位有实力的新兵是他们的幸运,只是惊艳和高兴之余,却再次为谢池南攥紧了心。
若谢池南这一场也输了,那……进玄甲营就一丝机会都没有了。
许亥下马后把弓箭还给秦森便继续朝来时的地方走去,一路向前走,不少人都在向他祝贺,许亥颌首应下之后便朝谢池南的方向看去,少年还是和先前一样,从容不迫,就连上扬的那抹嘴角弧度都不曾变过。
倒是他身边的那些人忧心忡忡,担心他输。
许亥抿唇看了他一会又收回目光。
有了许亥这样惊艳的三箭,便是他后面有能骑射的也都不如他,一个接着一个,终于轮到谢池南了,不等前面将士喊他的名字,场上的一众人就都把目光放到了红衣少年的身上。
他原本被人簇拥着坐在草地上,听到前面喊他便朗声应了一声,在众人的注视下,谢池南拍了拍身上的草屑,而后和身边几人打了招呼就笑着往前走去。
周遭围观者皆神情紧张。
他却还是先前那副从容不迫的模样,脚下步子也走得不紧不慢,就像是在自家后花园闲庭信步一般。
“加油。”
看着走到跟前的少年,递过去弓箭的时候,秦森忍不住压着嗓音说了一句。
谢池南听到这一句,眼中笑意愈深,他朝人弯唇一笑,而后接过他递过来的弓箭道谢后便向前走去,黑马只是寻常战马,并不似神离那般有灵性,但谢池南还是先抬手轻轻抚了抚它的头才翻身上马。
而等他坐在马背上,握起手中的弓箭的时候,原本慵懒的气质也跟着一扫而尽,他敛了脸上的笑意把三支箭同时搭在弓弦上,众人甚至都来不及反应过来,就见他把手里的弓弦拉到最紧处。
蹦地一声——
三箭同射,皆中……红心!
如果说许亥的那三支箭让众人哗然,那么谢池南的这一手却让人只剩下默然了,所有人都愣住了,等反应过来,无论是新兵还是老将皆俯身向前看去,就连桑岳也忍不住往前移了几步。
片刻的静默之后,是比先前更响的哗然声,动静大的就连在营帐的谢平川都听到了这里的欢呼声。
如渊渟岳峙般的男人原本正在批阅手中的公文,听到这一阵远处传来虽然轻微却依旧不掩兴奋的欢呼忍不住抬起眼帘,“什么声音?”
亲随答道:“听着像是马场那边传来的,这个时辰,估计是在比赛。”他说着似是想到什么,忍不住笑道,“能引起这样轰动的只怕也就只有二公子了。”
谢平川听到这话,原本漆黑静寂的眼中也跟着闪过一抹笑意,却什么都没说,只是在人收敛笑容询问要不要派人过去让他们安静些的时候,方说了句“不必”。
……
刚刚被谢池南救醒的年轻男子第一个站起来欢呼道:“二公子厉害!”
紧跟着其余人也纷纷高声喊了起来,不管是因为谢池南的身份,还是谢池南三箭同发皆中红心的一手都足以让在场的众人叹服,就连站在最后凝望这边的许亥眼中也闪过一抹惊艳。
只是惊艳之余,想到如今的战绩,他又抿紧薄唇。
在众人的欢呼声中,谢池南依旧高坐于马背之上,他垂下握着弓箭的手,而后轻轻地抚上左手腕上的那条红色发带,少年潇洒风流,眼中却有着无比的温柔。
还有一场,他一定会赢。
他轻轻捏住那朵牡丹花,而后迎着太阳抬起头,等他赢了就回去告诉她。
告诉她,他做到了。
*
青山寺。
赵锦绣和姜唯母子在寺中吃过午膳,而后姜唯母子继续去听住持讲经,而赵锦绣在屋中闲来无事,又因玉佩的事睡不着索性便打算去寺中走走。
担心嫂嫂回来找不见她着急,她让明初留在禅房后自己一个人往外走去。
午后的青山寺人更少了,赵锦绣一路走着除了偶尔会碰见几个扫地的小僧人,就只有花鸟虫草相伴了,可走着走着,天却忽然变了,原本的晴空被乌云所覆盖,紧跟着轰隆一声便是豆大的雨点从天上砸下来,春日的天气总是这样,就像小孩的脸,一会晴一会阴的,你根本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突然变天。
却苦了赵锦绣,她根本没带伞出门,只能跑到一旁的长廊避雨去。
可这会雨水实在太大,她即使站在长廊也还是会被砸在地上的雨水溅到身上,身后倒是有间佛堂,本以为无人,她便一边擦拭着身上的雨水一边推开门,却不想刚推开门就看到了坐在佛堂中抄写佛经的林斯言。
青年穿着一身已经洗得有些发白的青衣,正坐在窗边握笔抄写,大概是推门声惊动了他,青年掀起眼帘,还是那双冷寂漆黑的眼眸,面上也没什么表情,甚至因为屋中的昏暗,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更冷清了。
再一次遇见林斯言带来的怔忡让赵锦绣没有注意到他在看见她时轻轻握紧的手指,她只瞧见了他下压的眼帘以及抿紧的唇。
这一番神情变化也让赵锦绣原本脱口而出的惊喜重新咽了回去,她看出这位林公子并不想被人打扰,虽然有些遗憾当日的相处并未让他们的关系缓和一些,但她还是默默收回了刚刚迈进去的一只脚,正想替人合上门,却听里面传来一道冷清的男声,“进来吧。”
阵阵春雷声中,赵锦绣未曾察觉到那抹无奈的叹息。
第65章 “未下完的棋局。”
………
大概是没想到林斯言会主动开口邀请她, 赵锦绣的步子停在原地,像是不敢置信,她掀起眼帘目光怔怔地朝远处的青年看去, 可远处清隽挺拔的青年说完那句之后便又继续握着手中的毛笔低头抄写佛经,未再看她, 倒让赵锦绣一时分不清刚刚是不是自己幻听了。
正在她犹豫踌躇间,身后又响起一道震耳欲聋的春雷声, 伴随着那滚滚春雷声的还有变得越来越大的雨水。
她只是在这站了一小会,裙角就被外头的雨水给拍湿了,到底未再犹豫, 她轻轻说一声“叨扰了”便合上门走了进去。
不大不小的一间佛堂并没有多少东西, 除了窗边那一张桌子两张条椅, 也就正中间摆着一张香案, 香案上除了香炉和牌位之外还放着新鲜的瓜果糕点, 赵锦绣走过去的时候目光不经意扫了一眼便发现那香案干净的一尘不染,显然是刚被人清扫过,又见那香炉里已经燃了一半的三支香, 还有那块漆黑的牌位。
并排而插的三支香恰好遮挡住牌位上的字, 从赵锦绣的角度看过去只瞧见一个林字。
她心中猜测这便是林公子父亲的牌位。
先人的牌位,她自然是不好多看的,赵锦绣也只是扫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 只是去哪里倒成了她此时的难题。
整个佛堂也就林斯言那边有座位,偏偏这位林公子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子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 进来躲雨已然是她冒昧打扰了,若是再过去坐,赵锦绣犹豫了一下到底是不想让人为难,便打算随便找个地方站一会, 等雨停了就走。
左右这春日的雨一向是来得快去得也快,或许都不用等雨停,明初就找过来了。
赵锦绣这样一想,便随便找了个地方站着,她今日因为来寺庙祈福穿的格外低调,一身烟青色的抹胸长裙,里头搭着一件白色棉制绣缠枝莲纹的短上衣,而抹胸裙上花纹是好看且低调的蔓草团牡丹纹,脚下那双绣花鞋也是差不多的天青色,发髻梳得简单,就连妆扮也是格外清秀典雅,除了头上那一支前端用玉石制成的花瓣发钗,也就耳垂上坠着一对明月珠,比起从前的明艳高贵,今日的她倒是比往常要更多几分秀丽可人,此时她握着一方鹅黄色的帕子站在离林斯言有些距离的一处地方低头擦拭着身上的雨水。
为了不打扰到林斯言,赵锦绣尽可能地放轻声音,可屋子就这么点大,加上无人说话,整个室内都安静得不行,以至于再小的声音都在被无限放大。
也让林斯言很容易注意到了她的举动。
按理说,她离他那么远,他该松口气才是,可余光瞥见她一个人站在那,形影单只的,动作还那么小心翼翼,他握着毛笔的手却忍不住慢慢收紧起来,就连薄唇也轻抿成一条直线。
从前无论再怎么哄闹的场合再多的人,他都能平心静气做他要做的事,可此时……他的毛笔悬于半空已迟迟不曾落下,直到墨水即将下坠要在纸上洇出一团痕迹的时候,他才回过神,看着这副情形,他轻拧长眉,手上动作倒是很快,未等墨水坠落,他便把毛笔悬点于砚台上,那点墨水便也跟着融于那端砚之中,就像水滴落于湖面,很快就汇于湖川不见踪影,那点墨水也早已融于那墨砚之中遍寻不见了。
可那最初泛起的一点涟漪还是让林斯言这颗经年不动的心有了一丝变化。
他轻抿薄唇,那点漆目光落在端砚上,像是在看墨,又像是什么都没看。
窗外春雷已渐渐停歇,只有雨水仍旧在拍打屋檐和地面,发出滴滴答答的声音,而除了这些声音,便只剩下赵锦绣擦拭衣服时落下的窸窸窣窣的声音了。
正好赵锦绣擦拭完袖子,抬头随意一瞥,她原本也没有要看林斯言的意思,只是恰好这么一瞥,便瞧见了他握着毛笔失神的模样,从未见过他这般模样,赵锦绣不禁多看了一会,青年正对着桌子,右手肘架在桌沿上,手腕微微抬起,手中那支沾了墨水的毛笔就这么虚架在砚台上,他低着头,那副明明寡淡至极却让人印象深刻的好看眉眼陷于阴影之中,赵锦绣一时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心下却是忽地一紧,握着帕子的手也不由自主地又轻轻攥紧了一些。
“是我动静太大了吗?”她开了口,声音却放得格外轻。
可这道声音还是惊醒了远处的青年,青年那好看的单薄眼皮轻轻动了动,紧跟着,赵锦绣便见他撩起眼帘朝她这边看了过来。
“没有。”
他的嗓音依旧很淡。
那双眼睛也依旧黑漆漆的,什么情绪都瞧不见,可赵锦绣看着这双一如既往犹如寒潭一般深邃的眼眸,心中却无端有种与第一次相遇时不一样的感觉,只是还不等她深思,便听远处青年再次低声说道:“过来吧。”
他说这番话的时候,目光并未放在她的身上,而是看着她腰间那块先前正被她珍重擦拭的玉佩上。
声音也轻。
可赵锦绣还是听清了。
她看着远处的青年,眼中再一次流露出明显的错愕,从西郊回来后两次见到青年,他都是一副从未见过她的模样,以至于赵锦绣根本不敢叨扰他,未想到如今他不仅让她进来避雨还喊她过去坐……只是青年抿着薄唇,面上神情似有克制和无奈,她也就以为他并不情愿,只是客气礼貌之语,正想和他说句“不用”却见青年已重新转过头低头抄写经书了。
那原本已经到喉咙口的话也就只能重新咽回去了。
凝望着远处那个静默枯坐的清隽身影,赵锦绣犹豫了一会,到底还是走了过去,走近了才发现这张桌上竟摆了不少东西,除了他抄写佛经需要的文房四宝以及应有的茶具之外,竟还有几本杂书和……一副围棋。
这既然是他父亲的佛堂,那么这些东西自然是他所有了。
看来这位林公子应该常来青山寺,只是不知道他从前是和谁在这间佛堂下棋,亦或是他一个人?
这个念头只在赵锦绣的心中一闪而过,她很快就走到了桌子旁,空着的条椅正对着林斯言,见青年提笔书写的专注模样,赵锦绣也就未曾与人搭话,她只是扶着裙子放轻动作坐到了椅子上,可当她坐在这,面对林斯言的时候,她却发现还不如先前一个人站在那,在那至少自得些,如今跟青年面对面坐着,怕打扰到他,她几乎是什么都不敢做。
心里第一次期盼着明初能够早些找到她,也好把她从如今这样窘迫的处境中解救出来。
等待的时间总是格外煎熬的。
尤其等待的这个人还什么都不能说,什么都不能做。
赵锦绣活了十六年,还真是头一次面临这样的状况,倘若她面前的不是林斯言,或是这位林公子没有那么拒人于千里之外,那她还能问人要本书看,或是问他要不要一道下棋,甚至还可以问问那日的桂花糕合他的口味吗?偏偏坐在她面前的是这样冷清的一个男人,这让她连一个字都不好多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