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市、香烛店、西郊,如今竟然在寺庙都遇上了……
她年少贪玩的时候也曾背着家中长辈看过不少话本,想到那些话本中的痴缠儿女,若她是那话本中的娇女,恐怕都该以为这是命定的姻缘了,要不然怎么这么大一个雍州,她走到哪都能遇上他。可赵锦绣终究不是话本中的痴缠儿女,她虽然也惊诧自己与那位林公子的缘分,却也只是扯唇笑笑罢了。
唯一可惜的是,棋逢对手,却不能把这一局好棋下完。
“瑶瑶!”
前方传来姜唯的声音。
赵锦绣透过雨帘往前看去便瞧见站在长廊下面露担忧的姜唯母子,看见他们,她也就顾不上再去可惜什么了,眼见母子俩要撑伞出来找她,她连忙加快步子往前走,正好把母子俩拦在长廊内,没让他们出来,眼见母子俩下裳都有些湿了,她心中自责,一面替姜唯擦拭着身上的雨水,一面蹙眉说,“不是让人来传话了吗?嫂嫂怎么还站在这等我?”
又去看谢回。
她如今和谢回因为谢池南混熟了,相处起来也不似从前那般陌生了,替姜唯擦拭一番后也弯腰替人擦掉了身上的雨水,语气关切地问道:“没事吧?”
“没事。”
谢回摇头,还是那副少言寡语的模样,却也没有避开,任她擦拭着。
“她们是回了话,可我担心你出事,哪里能在禅房安心待着。”姜唯说着又问她,“你先前去哪了?我问了几个僧人,只说你早些时候走过,却都很久不见你的踪影了。”
赵锦绣正要回答,身后明初却先她一步答道:“主子找了间无人的佛堂避雨,我先前过去喊她,她听到便出来了。”
原本要说的话卡在喉咙里,赵锦绣回头看了一眼明初,心中倒也清楚她为何如此,便没说什么,只应着她的话回头冲姜唯道:“嗯,我先前在佛堂躲雨。”
主仆俩的这番对视,并未引起姜唯的怀疑,可站在一旁的谢回看着她们却轻轻抿起了粉润的薄唇。
不过他也没说什么。
眼见母亲携赵家姑姑往前走,他也只是默默跟在后头。
因为还在下雨,姜唯母子先前还淋了雨,一行人没有立刻下山,而是先回了禅房,又请寺中僧人帮着煮了一些姜汤,打算等雨彻底停了再下山。
*
另一边的雍州大营却又是另一番模样了。
这里与青山寺一个西一个东,相隔甚远,就连天气也是两个样,虽说午间的时候也的确下过一场阵雨,但很快雨就停了,甚至因为这场阵雨的到来,整个天空都变得焕然一新。
天空像是被刷子清洗过一般,碧蓝蓝的,空气中也弥漫着青草地的香味。
这会一群人朝百鸣山走去,走在最前面的就是谢池南,不同他来时无人亲近,此时他好像又回到在东山书院时的模样,走到哪都被人簇拥着,他的身后身旁都围了不少人。
今日谢池南的两场比赛,一场惊了满座,一场虽然输了却赢得了人心。
至少对这些从前只在传闻中听过他的新兵而言,活生生的谢池南并没有传闻中那么狠戾可怕,也没有高门子弟的恶习,他虽然话少,但只要有人和他搭话,他从来不会让谁冷场,刚才有人向他讨教射箭的技巧,他也是知无不言,一点都没藏私,甚至还亲自指点了几个人。
男人的感情就是这么简单,几场比赛一顿饭,四海八方随便一通聊就立刻变得相见恨晚起来,要不是比赛在即,估计他们还要拉着谢池南继续说……就这么一路说笑到了百鸣山,远远瞧见那边站着的几个人,刚刚还高谈阔论嬉嬉笑笑的一群人立刻就变得束手束脚起来,规规矩矩调整好队形,嘴也都合上了。
秦森看到这副画面,心中好笑,唇畔也不禁泛起了一抹笑意,他半垂着眼睛和身边的桑岳说道:“每年看到这些新兵,我都忍不住想起我们刚进军营的时候。”
桑岳闻言却还是一记冷笑,傲娇道:“我可没那么怂过。”话是这么说,眼中却也浮现了一抹怀念。
秦森知道他一贯嘴硬,也没去说他,只道:“我还记得我们要进军营那一年,阿南也想来,夫人不肯,还把他关了起来,他那会又气又委屈,还说让我们先去看看,用不了多久,他就会跟我们一起并肩作战。”
“没想到——”
他含笑的目光落在正中间那个红衣少年郎的身上,语气变得更为软和起来,“如今他真的来了。”
这些事,桑岳自然是记得的,那会他、春行、秦森三个人一起跟着侯爷进了军营,本来热热闹闹的一个家只剩下夫人和谢池南两人,谢池南当然不肯,何况他打小听惯了战场上的事,早就想跟着侯爷南征北战了,可夫人不同意他那么小的年纪去战场,侯爷又是最听夫人话的,谢池南便只好找上他们三人。
他最先找的是春行。
可春行看似温和,性子却是他们之间最说一不二的,他决定了的事,谁说都没用。他笑眯眯地让他在家里好好看书,而后不管谢池南怎么说都无济于事。
秦森又是最听侯爷话的,那阵子几乎整日整夜的避着谢池南。
最后谢池南便找上了他。
若是其他事,他无论如何都会帮他,可上战场不是什么好玩的事,他也舍不得让他小小年纪跟着他们风餐露宿,便只是让他在家里乖乖练拳练骑射,应允他等他长大了再跟侯爷说。
那回谢池南总算是被他说通了,便在他们走的那天骄傲地扬着下巴和他们说——
“总有一天,我会和你们一起并肩作战,打退敌虏!”
当日男孩的话仿佛还在耳边环绕,桑岳唇角正想扬起,目光却已与长大成人的谢池南撞上了,少年郎一身红衣劲装,唇边泛笑,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子意气风发,和从前一样晃眼。
甚至比从前还要招人眼。
以前的谢池南桀骜不驯,只跟他想相处的人相处,别人很难入他的眼,以至于军营中的人对他一向是畏服大于敬服。
而如今的他即使不依靠任何人也能轻易地让众人对他产生信任和依赖。
他长成了很好的模样,比他从前期盼想象的还要好。
若是春行在天有灵看到这副情形想必也该安心了,只是想到春行,桑岳心中又是一痛,原本才舒缓的眉宇又紧皱起来,正好新兵也走到跟前了,这会正规规矩矩喊他“桑将军”,他又看了一眼谢池南,少年亦敛了一些笑,垂着眼睛喊他“桑将军”
………听到这克制又疏离的一声,他负在身后的十指蓦地用力收紧。
他发暗的目光盯着少年,迟迟都不曾说话,直到胳膊被秦森拍了下,他才晃过神,眼见少年已入队,他眼底依旧是一片复杂的晦暗,最终却也只是紧抿薄唇移开视线。
桑岳其实也说不清楚他如今对谢池南是怎么样的感情。
他知道他自己绝对没办法再像从前一样做谢池南知心体贴的大哥哥,他不可能当做那些事没有发生,可他也听不得别人辱骂说道谢池南,前几年军营有个人喝醉酒说起春行,连带着说了几句谢池南,他本来坐在一旁吃烤羊腿,看着那些将士说说笑笑,眼中也有些暖意,可听到这话却是想也没想就站了起来,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走过去狠狠踹了人一脚,事后,他自请处置,挨了十棍子趴在床上休息,不知道这件事的秦森来问他怎么回事,他也只是撇着嘴冷冷说道“喝醉了”。
就像现在——
所有人都以为他前些日子死命操练是因为不满谢池南进雍州大营,觉得他一定怀揣着要把人好好教训一顿的心思。
可就像当初不明白为什么会因为别人说道谢池南而去踢踹和自己一起上过战场的战友,如今他也依旧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他在这拧眉不语。
他身边的秦森用余光扫了他一眼,相识多年,秦森自然知道他此时心绪并不稳,便也没说什么,自己走上前让众人报数,确定一百人都在,才又说起第三场的比赛规则,“第三场,团队比赛,一百人共分二十组,谁最先登上山顶拿到旗帜谁就是第一。”
秦森有着不同于桑岳的温和,也让众新兵面对他的时候胆子大了许多,这会就有人低声询问,“秦将军,就只是登上山顶拿到旗帜这么简单吗?”
有过不同寻常的射箭在前,他们可不信第三场比赛会这么简单。
可秦森弯着一双眼睛,看着温温和和的,说的话却是一丝不苟,“这就要你们自己去探索了。”
众人想哀号,看到桑岳又忍住,秦森看着他们这幅模样,忍不住又抿唇一笑,他拍了拍手,鼓励道:“好了,团队比赛需要合作,你们每个人上来抽签,同样字的就是一组。”
他这话刚落。
众人目光就不由自主地朝最后一排看去。
谢池南和许亥都在最后。
看着这两人,众人心中浮现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这两人要是分在一组,那该怎么办?倒不是怕他们赢,他们赢是正常的,经过先前两场比赛,众人已对他们的能力有所了解也十分佩服,只是现在两人都赢了一局,第三场比赛是最关键的一场,这要是分在一起,那可真是太有意思了。
不仅仅是其余新兵,就连秦森、桑岳他们也都在思考这事。
甚至就连先前一直对比赛规则没什么反应的谢池南和许亥此时也不禁向对方投去一眼,四目相对,一个抿紧了嘴唇,一个握住了手腕上那根艳丽的红色发带,最后又各自移开视线,谁也不曾说话。
很快就到了抽签环节。
这个花不了多少时间,没一会功夫就轮到最后一排了。
最先抽的是许亥,他走之前看了一眼谢池南,而后紧抿着唇走到秦森面前,拿出抽到的字条,上面写着壹,几乎是刚抽完,他身边的人就立刻说道:“壹,壹!谁拿了壹,齐了没!”
人口相传,场面哄闹,看着倒是比许亥还要激动。
只是还不等拿到壹的人说完,便轮到谢池南去抽了,一时间,轰乱的场面忽然变得像死水一般寂静,咚咚咚咚,场上安静得几乎都能听到身边人的心跳声了……谢池南也是第一次没有扬起他那标志性的笑唇,而是轻轻抿着唇,神色有些严肃地走到最前面。
没有人说话,就连秦森也没有,桑岳也抿着唇投来了视线。
直到谢池南打开手中的字条,上面赫然写着一个肆,众人才敢松口气,他身边的人率先说道:“肆,是肆!”
“我是壹!”
“我是肆!”
场上忽然稀稀拉拉响起不少人的声音,有人欢喜有人愁,而谢池南和许亥对视一眼,依旧是谁也不曾说话。
“好了!”
桑岳这会也恢复如常了,看了眼分成两队的谢池南和许亥,他心中莫名放松了一些,跟从前似的沉着俊脸冷声道:“拿到一样字条的人站成一队,每队各选一个队长过来抽签,选择道路上山。”
队长倒是选的很快。
许亥和谢池南自然各自成了队长,等其他十八个队长选出来后,一群人上前抽签,通往百鸣山的路一共被他们分出二十条,每条道路都有不一样的磨难,而最先登上山拿到旗帜的就是第一。
百鸣山说大不大,说小却也不小,地上有二十条图标指引着他们上山,几乎是等鼓声刚响,众人便都收起心神沿着图标朝自己上山的路走去,谢池南拿的是一条“甲”路线,而许亥拿的是“丁”路线,他们起初走在一起,快到山脚才分开,分开的时候,谢池南察觉到许亥又朝他这边看了一眼,看到那眼中的势在必得,他蓦地有些好笑。
脚步停下,他在分别之际朝许亥略一颌首,说道:“山上见。”
似是没想到他会说这样的话,许亥脚步也跟着一顿,沉默一瞬后也开了口,“山上见。”
而后两人谁也没有说话,各自朝自己的路线走去。
他们走后。
秦森问身边的桑岳,“你猜,谁会赢?”
桑岳听到他的声音立刻收回早已看不到他们的目光,撇嘴冷声,“鬼知道。”又说了句,“谁输谁赢关我屁事,又不是我比赛。”
“那你刚刚还看得那么认真,人都走了都不肯收回目光?”秦森戏谑道。
眼睁睁看着身边俊朗的青年脸色从红转到青,不等他发怒,秦森率先抬脚往前走,“走了,他们还在山上等我们呢。”
桑岳看着他的身影咬牙跟在他身后,快走到甲路线的时候目光却又是一顿,眼中却流露出担忧,嘴里也跟着说,“喂,我们这次设计的东西会不会太难了一些,他们……会不会走不出来。”
秦森笑着说,“若是天黑都没出来,自然会有人去接他们。”
“不过——”他停下脚步,回眸笑道:“你难不成还担心阿南连这点小困难都克服不了吗?”
“谁担心他了!”桑岳被人戳中心事,气得脸红脖子粗,与秦森温和的双目对上,薄唇一张一合最后到底什么都没说,只沉着一张脸大步朝山上走去。
看着他离开的身影,秦森摇头失笑,他没有立刻跟上去,而是目送他走了几步,而后也看了一眼甲路线的方向。
阿南自幼由侯爷还有他们几人教导,这次的阵法虽然难,但他对他有信心,他唯一担心的是,那个许亥显然也是武学世家出身,要是被他拔得头筹,那阿南……这次就进不了玄甲营了。
虽然凭借阿南的本事,就算他这次进不了,以后肯定也能够进玄甲营。
但他终归是不希望少年那张明朗的脸上露出落寞的表情,他希望少年能够一直保持今日这样的笑容。
“秦森,你干嘛呢?还不上来?”上面传来桑岳的声音。
秦森晃过神,他朝人一笑,把担心和忧虑暂且都压到心底,只看着不远处的人应了一句,“来了。”
……
“这路看着挺平静呀。”跟在谢池南身后的一个青年看了看两边风平浪静的树木,忍不住轻声嘀咕道。
“咱们小心点,我总觉得他们不会那么轻松放我们上山。”说这话的是先前跑步比赛中被谢池南救的那个青年,他叫刘洲。
另一个名唤孙山的男子也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对,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咱们还是小心行事比较好,千万别给二公子拖后腿。”他是早上最早跟谢池南打招呼的那个灰衣男子,刚知道和谢池南一组的时候,他还有些担心,可见谢池南神色如常,还大方问他要了名字,他这颗高悬的心也就彻底落了下来,这会他已经彻底成了谢池南的迷弟,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他要他往东走,他绝对不往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