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也没听说这位谢二公子有什么心上人,不过这与他也没什么关系,对他而言,进雍州大营,目标就是拿第一进玄甲营,而谢池南正是他面临的最大对手。
想到这。
许亥立刻收敛心神,也不再看谢池南,肃着一张脸第一个往外走去。
谢池南看了眼他离开的身影倒是没有着急出去,他把换下来的衣裳细细整理好后放到了架子上,而后又抬手整了整衣襟和衣摆,要出去的时候,看了眼手腕上的发带,他的指腹情不自禁地再次捏住那朵牡丹花……重新回到这个熟悉的地方,遇见那些熟悉的人,要说他这心中一点感觉都没有,是不可能的。甚至有好几次,在桑岳看过来的时候,他想逃避似的低下头,但好在,只要看到这条发带,他的心情就会变得平静许多。
此时在这满堂轰乱之下。
穿着红衣的少年郎捏着那朵牡丹花阖眼深吸一口气,等他再睁眼的时候,那所有复杂的纷乱的情绪也就一扫而尽了,他目视前方,义无反顾往外走去。
……
在桑岳规定的时间内,葛威领着谢池南等人到了操练场,那里除了桑岳还有不少穿着绛色劲装的将士,而他身边还站着一个穿着黑色劲装的青年男子。
青年相貌虽然普通,眉宇之间却透着一股子温和,站在满身戾气的桑岳身边,他看着更让人觉得亲近和依赖。
看到那个身影的时候,谢池南的脚步不可控制地又停了一下,那穿着黑色劲装的青年人便是秦森,与桑岳一样,秦森也在战火中失去了自己的家人,他性格腼腆又不爱说话,进谢家的时候已经快有十来岁了,虽不似桑岳与他那般亲近,但也是看着他长大的。
六年前父亲雷霆大怒,想在众将士前杀了他,秦森是第一个下跪请求父亲收回成命的人,甚至在他被打了五十军棍后,也是秦森拿来伤药为他疗伤。
他看得太久,以至于远处的秦森都察觉到了。
黑衣青年循着视线看了过来,在看到红衣高马尾少年的时候,目光先是一怔,六年未见,从前恣意张扬的少年郎变得沉稳内敛了许多,以至于秦森第一时间并没有认出来,但当他看见那双熟悉的桃花眼时,他便笑了。青年笑容温和,以至于一时间把那平淡的容颜都冲淡了许多,只是很快,他的耳边就传来一声轻哼。
谢池南此时已走近,自然也听见了。
看到秦森眼中流露出来的无奈,他的心中却终于有一点暖意和安心,他没说话,只是朝人点了点头,而后便在桑岳还未发火前垂下眼帘在队伍中站好。
他这一番举动太快,以至于桑岳原本要吐出的呵斥也只能卡在喉咙里,他沉着脸看了一眼对面的谢池南,又没好气地瞪了一眼身边的青年,这才握着手中的名册,上前一步沉声,“第一列开始,从左往右,报数!”
以先前进军营时的名单,谢池南在最后。
此时他便站在最后一列最后一个,可他身量颀长挺拔,即使站在最后也如鹤立鸡群一般,一身不算熨帖的红色劲装裹在他劲瘦的身体外,明显优于其他新兵的气度和样貌让众人总是忍不住就把目光放到他的身上,除了其余营中老兵,秦森和桑岳也在看他。
只是相比秦森眼中的安慰和赞许,桑岳眼中的情绪便要显得复杂许多。
看到站在队伍中的谢池南,他总是忍不住想起当年谢池南说要进军营的情形,那个时候的谢池南少年意气毫无畏惧,他说要跟他们一起把匈奴人打回老家,要让那些宵小贼子看看大汉男儿的风采!本以为有当年的事,谢池南一辈子都不会再跨进这个雍州大营,没想到他如今居然以这样的方式回来了。
……
“九十!”
“九十五!”
“一百!”
沉稳却又清朗的男声响起,而桑岳却迟迟没有说话,还是秦森察觉到他的失神,轻轻拉了下他的袖子,桑岳这才晃过神,也亏得他凶名在外,无论是那些新兵还是老将都不敢看他,要不然准能发现他的异样。深深吸了一口气,又拿指尖掐着指腹上的皮肉,桑岳才定下心神恢复到先前的模样,而后也未再看谢池南,而是沉声和面前的一众人说道:“我们雍州大营历来的规矩,新兵进军营得经历三场比赛,然后再按照成绩分派到不同的军营。”
秦森上前说了比赛规则,“第一场比赛,绕操场跑三十圈。”
几乎是这道温和的声音刚刚落下,新兵营中就不可自抑地响起一片轻微的嘈杂声,秦森和葛伟还未说话,桑岳就立刻沉着脸骂道:“吵什么吵,你们当雍州大营是什么地方,没这个本事就给老子滚出去!”
众人听到他的怒斥,倒是立刻变得安静起来,秦森便继续说,“第二场比赛,射箭。”
或许是因为有三十圈在前,听到这个,众人只觉得松了口气,只有谢池南知道这射箭并非简单地站在原地射靶子,雍州大营纵使是最普通的步兵都要优于其他大营,他的例行比赛又岂会如此简单?当年他跟着兄长曾来看过新兵的比赛,第二项的射箭需骑在马上,就连靶子也不是固定的,这一项比赛也是为了方便区分你之后是进入步兵营还是骑兵营。
他看了一眼站在最左边的许亥,见他在秦森这话完后,并未像别人一样露出放松的表情,而是紧抿薄唇,便知道他应该也已经打听到了。
他未有什么表示,只继续目视前方,便听秦森继续说道:“第三场比赛,小组合作一起登山拿旗帜,谁先拿到谁就是第一。”
总共三场比赛,他已一一说完。
最后他又笑着和众人说道:“想来大家也早有耳闻,这次的第一有机会进入玄甲营。”
会来参军的哪个不知道玄甲营的厉害,但他们也都知道自己的水平,何况有许亥和谢池南两尊大佛在前,他们怎么可能比得过他们?因此听到秦森这话,其余新兵都不由自主地朝最后一排的许亥和谢池南看去,被这么多人看着,许亥仍肃着一张脸,但还是能够瞧出他的身形变得紧绷了许多,而谢池南……他倒是目光平和,并未因为这些话而引起什么波澜,只有少数人看见,他此时的左手大拇指和食指正轻轻握着发带上的那朵牡丹花。
看着这乱糟糟的画面,桑岳又要发火,却被秦森抢了拍子。
面容普通却温柔的青年仍是眉眼含笑看着他们,“好了,儿郎们,准备准备就来迎接你们的挑战吧。”他容光清澈,声音不高不低,却轻易地鼓动了他们,几乎是异口同声,众人高声应是。
第64章 “春雷声中,赵锦绣未曾……
简单的热身后, 第一场比赛也就正式开始了。
绕操场三十圈,这对新兵营的许多人而言都是极难完成的一件事,就算他们体魄比起普通人要好很多, 但没有经过系统的训练,怎么可能一上来就跑三十圈?可他们为了进雍州大营不知耗费了多少努力, 甚至有许多人千里迢迢来到这就是为了能入谢平川的眼,能跟着他一道杀敌虏挣前程, 又岂会在这紧要关头退缩?
再说,进了这雍州大营,他们也根本没有退缩的机会。
安北侯军纪严明是整个大汉都知晓的事, 不管是在军营还是在外面, 都一样, 但凡是他麾下的人, 无论是将还是兵都得遵守他定下的军纪, 从前有一位他麾下的亲信醉酒后调戏了一个良家女子,那女子家人告到了安北侯面前,所有人都以为安北侯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毕竟对于没有受到直接损害的女子而言, 那亲信前不久才为大汉立下汗马功劳,这种时候治亲信的罪岂不是寒他的心?可让人没有想到的是安北侯却是想也没想就直接砍掉了那亲信的一只手,后来更是直接带着那亲信到那女子家中负荆请罪。
这件事之后, 再无人敢仗着得了军功就放诞行事,而雍州大营也彻底成了大汉最有军纪的一支军队。
在雍州大营——
除了服从还是服从, 要么跑,要么挨罚。
而无论是不想挨罚,还是不想初来乍到就如此丢人,几乎是鼓声刚响起的刹那就有一群人往前冲去, 反倒是被众人看好的谢池南和许亥跑在最后面,比起那些咬牙拼命往前跑的新兵,他们俩的速度并不快,甚至算得上是有些慢了。
有许多新兵起初不解。
只有许亥朝神色从容的谢池南那边看了一眼,而后捏紧拳头咬紧牙,转头的时候眼中腾升起一抹志在必得的光芒。
除了许亥,满场除了新兵之外的其余人也都在看谢池南,这其中自然也包括秦森和桑岳,听到身后传来其余老将的低语声,是在讨论谁会拿第一,秦森也压低声音问身边的桑岳,“你说,阿南会得第一吗?”
“鬼知道。”听到那旧日的称呼,桑岳神色一顿,他收回落在红衣少年身上的目光,紧接着扭头没好气地同身边的秦森压着嗓音说了一句,“他现在就是个新兵,要让我知道你敢搞特殊对待,看我怎么收拾你!”
青年嗓音低沉,俊朗的面孔也布满着乌云般的阴沉,可秦森听到这话却只是目光温和地看了他一眼。
那眼中带着纵容和宠溺,像是在包容一个无理取闹的小孩。
桑岳瞪他,“看我做什么?!”
秦森笑笑,“没什么。”说着倒是收回了目光,心中却想着,也不知道以后谁会搞特殊对待,毕竟从前他们这些人,最疼阿南的便是桑岳了。
就连那次春行的死。
他心中恨阿南害死春行,可那天晚上当他拿着伤药从少年营帐出去的时候,白日才狠狠揍了少年一顿的青年就在外面站着,就连夜里阿南发热也是他一手照顾的。
希望这一次阿南的出现能把他们这些人头顶的乌云也能一扫而尽吧。
秦森心中如此期盼着,又抬起眼帘继续朝操场看去,不大不小的操场上一百个穿着清一色服饰的新兵分散在不同的地方,可他还是一眼就找到了那个少年,少年跑得不紧不慢,抬手迈腿,高马尾随着动作不住晃动,比起他前后那些气喘吁吁的新兵,他就像一匹在林中悠闲散步的豹子,只是很快,那悠闲慵懒的豹子就变得矫健起来,他前边的人只觉得恍如有一阵劲风扫过,甚至来不及看清人,谢池南就已经冲到了最前面。
他的速度很快,就像休息够了的豹子要出来捕猎了。
众人还来不及惊叹,身旁又是一阵劲风刮过,却是原先一直落在后面的许亥追上去了,他们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高马尾的少年和束发青年一前一后跑了一圈又一圈。
“那是谁?”
许亥的表现也终于引起了桑岳等人的注意。
葛伟忙答:“是许亥,家里做镖局生意的。”
秦森点点头,赞许道:“倒是个好苗子。”
桑岳眼中也有赞许,只是看到谢池南的背影又忍不住抿紧唇,原本随手抱着的手也无意识地捏了起来。
他眼底深处的那抹担忧只有他身边的秦森看出来了。
已经过去两刻钟的时间了,操场上许多人都已经跑不动了,他们有些扶着腰在走,有些还在咬牙坚持小跑着,可不管是在走的还是小跑着的这些人无一例外皆是面色难看气喘吁吁,只有两道身影,他们依旧步伐矫健,除了气息比最开始浑浊了一些,几乎与最初没有丝毫变化。
两人逐鹿的最后一圈。
许多人都慢慢停下了脚步,就连桑岳、秦森等人也都把目光放在了最前面的两道身影上,每个人的心脏都在这一刻收紧,所有人都在猜测谁会成为第一,偏偏就在此时,一个还在坚持小跑着的年轻男子忽然倒在了跑道上,谢池南和许亥脚步都是一顿,许亥扫了一眼便收回目光继续向前跑,却不想原本跑在他身边,甚至还要先他半臂距离的谢池南却在此刻停了下来。
他皱眉回头便见那红衣马尾少年半蹲在倒下的男子身边测他的脉搏。
许亥的心中闪过一抹异样的情绪,但那抹情绪就如走马观花一般一闪而过,他甚至都来不及捕捉到就已经消散了,他抿着唇,什么都没说,只是目光沉沉地又看了谢池南一眼而后转身回头,义无反顾地向前冲去。
所有人都被眼前这副画面惊呆了。
桑岳更是忍不住低声骂道:“这个蠢货在做什么!”边说边让人去喊军医过来。
“我,我没事……”
倒地的男子只是一时气短,被谢池南掐了会人中也就醒过来了,朦朦胧胧看到救他的人居然是那位谢二公子,又扫了一眼前面,许亥已经跑得很远了,他一时顾不及心中的震惊,忙握着谢池南的手急道:“二公子不用管我,您快继续跑,要……”
那句“来不及”在看到许亥远去的身影时怎么都说不出口。
谢池南自然也清楚现在是个什么情况,他倒是未说什么,只是见他无恙,身后又有其他将士过来,便站起身,隔了这么一段时间,许亥早已超他良多,便是他再追也已经来不及了,可他还是没有犹豫继续向前跑,甚至跑得比最开始还要快,并没有因为拿不到第一就直接放弃。
众人就眼睁睁看着他一路往前冲。
可即使他跑得再快,还是比许亥迟了快有几息的功夫才到达终点。
“为什么?”
即使比赛还未结束,但许亥已经毫无疑问拿了第一,可他却没有想象中的高兴,反而拧眉看了一眼在他身边同样扶膝喘气的谢池南一眼,沉声问他。
这是他第一次和谢池南说话。
没想到他会主动搭话,谢池南有些诧异地扫了许亥一眼,他当然知道他说的是什么,虽遗憾这个结果,可他却并不后悔,只是笑道:“没什么,下意识的反应罢了。”
见许亥紧皱双眉,他还想说什么,其余人也都赶到了,他们还没有跑完,还得继续跑,只有那个先前晕倒的年轻男子走过来,他满面愧疚,看到谢池南就立刻歉声道:“都是我连累了二公子。”
谢池南却笑,“没什么,本来就是我自己的选择。”他这会喘息够了,说着站起身,语气自然地问他,“还行吗?”
年轻男子点点头,还想说什么,却被谢池南抬手拍了肩膀,“好了,行就继续跑,不过还是身体更重要,量力而为。”见年轻男子点头,他又说了几个跑步的法子和注意事项,说完目送他小跑离开,正想转头和许亥说未完的话,青年却不知何时已转身离开,看着他的背影,谢池南也未说什么,自己走到一旁去歇息。
“阿南变了很多。”
秦森看着不远处休息的少年身影,眉目含笑,似安慰般说了一句,从前张扬倨傲的谢家二公子可不会这样心平气和地和人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