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低阖着眼,紧咬着红唇,直到胳膊被一只小小的手握住,她才回过神。
她什么都没说,只是在看到目光担忧望着她的谢回时,才松手,她把他纳到自己的怀中,紧紧抱着,身子在颤抖。
……
此时的山路上除了极速向山下奔去的赵锦绣一行人,还有一个人,只是他却不是下山,而是擎僵策马朝山上奔去。
那人便是林斯言。
刚刚用铜镜折射出山谷的人就是他。
等看到马车里的人学会这招后,他也没有下去,而是头也不回地朝山上的青山寺奔去,林斯言很清楚自己的能力,他这个时候下去无谓是以卵击石,不仅没办法救人还会把自己的命都赔进去。
倒不如去山上告知此事,由师父领着寺中的武僧过来。
山间的风景在他两旁迅速划过,原本平淡的风都因马儿的速度变得剧烈起来,青衣郎君的头发都乱了,衣裳也被风吹得发出猎猎声响,可他却没有去理会,而是紧抿着薄唇肃着一张脸一刻不停地朝山上奔去。
“师兄?!”
山间小路上走来几个持棍的僧人,他们本是听到那些叫声想下来探个究竟,忽然看到林斯言,俱是一惊。
林斯言是法无住持的俗家弟子,他很小的时候就开始跟着住持学习了,辈分比许多僧人都要高,即使他很少来青山寺,可寺中的僧人都会尊称他一声“师兄”,少见这位师兄这副模样,一群人都很是惊讶,可神情却也变得严肃起来。
领头的一位蓝衣僧人名叫元随,他问林斯言,“师兄,出什么事了?”
看到他们,林斯言松了一口气,他修长有力的手勒住缰绳,不等呼吸变得均匀就跟他们说道:“谢家人在半路被人阻拦,恐怕支撑不了多久,快去通知师父让他派人去营救。”这大概是他第一次一口气说这么多话,说完后目光在元随手上的木棍一顿,也不等他们回应,他直接弯腰从元随手上捞过木棍就立刻掉头朝山下而去,速度比起先前只快不减。
留在原地的僧人看得愕然,等反应过来,元随立刻往前追出去几步,嘴里急道,“师兄,你去做什么啊,你不会武功啊!”
可回应他的只有山谷间无尽的风。
眼睁睁看着林斯言越来越远,其余僧人也都急了起来,“师兄,现在怎么办?”
“留下一个人去寺中禀告住持和法相师叔,其余人随我先去底下看看!”元随说完便立刻朝山下走去,其余僧人也纷纷跟上。
等林斯言一路疾驰回到原处的时候,看到的却是一地尸首,有黑衣人的,也有谢家的侍从,就连刚才死守的那四个青年也都无一例外倒在了地上,原本疾驰的速度忽然一顿,握着缰绳的手也骤然收紧,忽然变得安静的山谷中,他指骨发出的咯咯声变得格外清晰,林斯言未曾停留,而是继续往下,到那的时候冷着脸沉默地从地上捡起一把□□,他刚背到身后,想离开的时候却被一只手握住了衣摆。
低头看,是长岂。
林斯言不知道他的名字,却认出他是那些侍从的头,此时他的身上全是伤口,脸上也布满着鲜血,青年的眼睛被鲜血模糊,意识也早就不清了,他只是拼着最后一口气死死抓着林斯言的衣摆,不肯让他下山。
林斯言弯腰蹲下,他一向喜净,更不喜欢与人接触,可此时他却没有犹豫地握住那只满是血污的手,“我是东山书院的学生,是你们二公子的同窗。”
他看着男人的眼睛说道。
青年听到这话,握着他衣摆的手一顿,他费力睁开满是鲜血的眼睛,仔细辨认了一会终于松开了手,他似是想说什么,可他已经什么都说不出了。
林斯言只看到他的薄唇一张一合,眼中的光芒逐渐被抽走,而后停在半空的手砸落在满是鲜血的地上,彻底断气了。
眼睁睁看着青年断气,林斯言原本握着他的手僵在半空,他低眉阖眼,五指开始一点点收紧,用力到手指的线条都开始变得紧绷冷硬起来,手背上青筋暴起,指甲也深陷在掌心之中……他自小时候经历父亲的死后,又跟着青山寺的住持钻研经法,平日冷静的就像一潭死水,可此时他的心中却充斥着愤怒。
那双一向漆黑平静的眼睛都仿佛燃烧起了两束火焰。
他什么都没说,只是紧抿着薄唇,抬手覆在青年睁开的眼睛上,等青年闭上眼睛,他不再停留,立刻起身离开,翻身上马的时候,青衣郎君的脸上已是一片骇人的严寒。
他一手握着缰绳,一手握着木棍,就这样朝山下冲去。
……
而疾行于山路上的马车最终还是没有逃出去,它在半路被黑衣人追上,两个侍从一面阻挡漫天过来的箭雨,一面还得跟那些黑衣人对抗,可比起黑衣人而言,他们的人实在是太少了,即使奋力拼杀也抵不过。
忽然,一支箭射中了陈伯的脖子。
鲜血当即喷出,陈伯瞪大眼睛,身子也开始变得摇摇欲坠起来,可他还是紧咬着牙赶着马车朝山下的大道驶去,那些黑衣人似乎也惊诧他的毅力,低啐一声后又连续射了几箭——
“唔。”
身上被射中好几箭,陈伯到底忍不住闷哼出声。
马蹄哒哒,风也很大,可坐在马车里的赵锦绣还是听到了这一声,她连忙掀起帘子,正好看到陈伯朝一旁倒去的情形。
“陈伯!”
他是谢家的老人,上次也是他载着她和谢池南去的西郊,这么多车夫里,赵锦绣唯一认识的就是他,她想伸手抓住他的胳膊,可她的手只来得及触碰到老人的衣袖,就眼睁睁看着老人从马车上摔落。
马车继续往前奔跑,她趴在车辕上看到老人倒在地上。
“陈伯!”
她又喊了一声,可老人什么反应都没有,他只是平静地躺在那,仿佛睡着了一般。
这里的动静也让黑脸侍从注意到了,看到这副情形,他连忙拍马过来,跟着从马背上跳到马车上,及时控制住疯跑的马儿。他先前一番苦战,身上满是鲜血,看到身旁红了眼跪倒在车辕上的赵锦绣,又看了一眼身后,见姜唯等人甚至就连一向少言寡语的谢回都殷红了眼眶,他两片干涩的嘴唇一张一合,却什么话都说不出,他只能哑着嗓音像先前那般劝赵锦绣,“郡主,您快进去,外头危险。”
春风凌厉,鲜血浓郁,趴在车辕上的少女迟迟都不曾开口,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忽然一点点握紧自己的手从车辕上坐起来,她说,“里面就安全了吗?”
声音轻得仿佛是在呢喃。
黑脸侍从听到了却什么都回答不了,又是一支利箭朝他们射了过来,他感觉到身后传来的那股子劲风,连忙拿起手中的长刀去挡,可长刀还未触碰到那支箭,就被少女握住了。
利箭带来的劲风力道很大,赵锦绣那只受伤的胳膊再一次传来酸麻的感觉,身体也被带得直直撞在一旁的车璧上。
“主子!”
明初连忙把她扶住。
姜唯也搀了一把,她目光担忧地看着此时变得异常冷静甚至神色有些冷酷的赵锦绣,“瑶瑶……”
赵锦绣却只是摆手,道一句“没事”。
她的手指依旧握着那支锋利的箭,那上头的白色箭羽还在因为余震而不住晃动,而她沉默一瞬后,忽然神色冷静地看着黑脸侍从说道:“我们来赶车,你回去帮他。”
黑脸侍从一惊,他想也不想就要摇头,可红衣少女却垂着一双眼睛看他,语气平淡地问道,“你还有更好的法子吗?”不等他开口,她轻抿红唇,平静地阐述事实,“再这样下去,我们谁都活不了。”
黑脸侍从张口欲说,最后还是闭紧了嘴巴。
郡主说的对,这个时候他们要是再推诿下去,谁都活不了。
敌众我寡,等他们死了,那郡主和夫人他们不还是成了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与其如此,倒不如拼一把!他咬了咬牙,未再坚持,只把手中缰绳交给赵锦绣,低声道一句,“郡主小心。”便起身一跃,待跑了几步回到自己的马匹上时,他把随行的□□递给赵锦绣,又把另一把佩剑扔过来,而后看着赵锦绣沉声道:“请郡主保护好自己,也请郡主……带夫人和小少爷平安离开这。”
黑脸侍从说完就想离开,却听到身后传来少女哑涩的嗓音,“请你……也务必保护好自己。”
离开的身形一顿,黑脸侍从握着缰绳回头,看着红衣少女正仰头凝望他,那双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好看杏眼饱含着无尽的珍重,这是他第一次被这样好看还身份贵重的姑娘看着,黑脸侍从有些害羞,还有些说不出的满足。
他咧开嘴巴笑了下。
明知道活着对他而言已是奢望,可他还是笑着哎了一声。
而后他什么都没说,头也不回拍马离开。
“主子,我们现在怎么办?”明初就算平日胆子再大,性子再沉稳,这种生死关头也有些不知所措。
姜唯倒是还算平静,可她从前是诗香礼仪浸染出来的大家闺秀,后来更是直接成了内宅妇人,平日出行皆坐马车,根本不会骑马,玉如和谢回就更加不用说了。
“你来赶车。”
赵锦绣把手中的缰绳递给明初,自己背起□□,又拿束带绑起披散的头发。
姜唯看她这般举动,心下猛地一跳,她压抑着心中不安,问她,“瑶瑶,你想做什么?”
赵锦绣闻言,手上的动作一顿,她把思绪压在心底,转过头朝姜唯宽慰一笑,她没有回答姜唯的话,而是把刚才侍从递给她的佩剑递给姜唯,“嫂嫂拿着防身。”跟着和她低声承诺道:“嫂嫂别担心,我们一定能够平安回家的。”
她说话的时候,坐在车辕上,她艳丽的裙子上绣着凭风而去的仙鹤,此时被春风刮得在空中不住飞舞,在这白光将散,黑夜还未彻底笼罩的天地间,她美得就像是即将御风而去的仙女。
明初从小就跟着赵锦绣,看着她这副神情,她的心底忽然闪过一丝不祥的预感,滚滚心跳声中,她一边握紧缰绳,一边看着赵锦绣,哑声说,“主子,你……”
只是还未说完,原本脸上还带着笑的少女却唰得拉下车帘。
迎着明初的目光,赵锦绣沉声吩咐她,“照顾好嫂嫂还有小回,把他们平安带回家中。”而后也不等他们反应过来,她就直接从车辕上一跃而下。
“主子!”
明初想勒紧缰绳,可赵锦绣在原地打了几个滚后,直接手持弓箭,朝马的屁股射去一箭,马儿吃痛,立刻跟疯了似的往前奔跑。
“瑶瑶,你在做什么!”姜唯生性温婉,此时却急红了眼,她趴在车窗上探出半个身子不顾仪容地冲赵锦绣厉声喊道,“你快回来!”她想让赵锦绣回来,可留在原地满身污泥的明艳少女却只是扬着明媚的笑容冲她笑。
“明初停下,你快停下!”她只能改为掀起车帘,冲明初说。
可明初满面泪水看着留在后头的赵锦绣,却并未如姜唯所愿勒紧缰绳,她只是哽咽着和姜唯说道:“主子留在那边是想给我们争取时间,我们若停下就是辜负了主子的这番心血。”
身后那个熟悉的身影已经看不见了。
明初的嘴唇都快被她咬破了,她就这样混着血水咬着红唇收回视线,目视前方时,她咬牙催马,“驾!”紧跟着,手里的缰绳高高扬起又落下,马儿以从未有过的速度毫不停歇地向山下冲去。
姜唯瘫软在马车中。
“夫人!”
玉如哭着去扶她。
谢回也伸了手,等姜唯被扶回到坐垫上的时候,他紧握着她的胳膊,蹲在她的身前哑声问她,“母亲,姑姑她……”
姜唯凝望他许久才抱着他闭目抿唇,不知是在安慰他还是安慰自己,“她会没事的,她一定会没事的。”
……
目送马车离去。
赵锦绣立刻收敛起脸上的笑容,她没有停留,而是直接朝一旁的山谷攀岩,好在山路虽然陡峭却也并非攀爬不上,就像最开始黑衣人的做法,她也隐匿于草木之间静待时机,站得高了,她的视野立刻变得清晰了许多,她看到黑脸侍从他们拼死阻拦也没有杀光那些黑衣人,她看到他们倒在地上,看到那些黑衣人因愤恨不住朝他们身上砍去……
巨大的愤怒笼罩在她的心中。
她握着弓箭的手都因气愤而在发抖了,有好几刹那,她都想这样不管不顾把手中的箭射出去,可她不能……只剩下六支箭了,可黑衣人还剩四个,她没办法保证自己百发百中,更不能在这个时候浪费掉仅剩的箭。
如果射不中的话,不仅她会死在这,嫂嫂他们也走不掉,谢家已经失去春行哥哥,不能再失去一个姜唯和谢回!
那样的话,不仅是燕姨,谢池南也会崩溃的。
天色渐晚,风也变得越发剧烈了,赵锦绣腰间的玉佩和猫型木雕撞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声响,她低头看了一眼,手指下意识地握住那块木雕,“谢池南……”
她似呢喃一般喊他的名字。
她想,如果谢池南在这的话,他们一定不会那么窘迫,以他的本事,他们一定能够平安回去。
“真是晦气!”
马蹄声从远及近,赵锦绣甚至都能听到黑衣人的声音,“早知道就不接这一单了,现在我们折了这么多弟兄,可不能连任务都完成不了!”
“不过楼主胆子也真大,居然敢对安北侯府的人下手,这要被人查出来,咱们可都没好果子吃。”
“把他们都杀了不就没人知道了。”
……
听着这些声音,赵锦绣压抑着心里的怒火,咬牙举起弓箭,弓弦已经被她拉到最紧处了,她比对着底下,眼睁睁看着黑衣人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她的心跳也变得越来越快。
蹦地一声,箭直接朝底下射去。
“唔。”
其中一个侍从当即倒地,另一个侍从一勒缰绳,“谁?!”
他怒吼出声。
赵锦绣的手都在发抖了,却还是冷着一张俏脸,咬牙继续搭起弓箭,又是一支箭,可这次底下的黑衣人早有准备,并没有射中,赵锦绣并没有气馁,又从身后拿出两支,这次她直接搭了两支箭朝底下射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