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小竹马——其君折枝
时间:2021-10-19 11:19:18

  她迫切想知道当年的事,见谢平川没有说话,也不敢多言,只能安静地坐在一旁,直到听他询问,“你可知道长川战役。”
  赵锦绣忙点头,见谢伯伯看着门的那处没有看她忙又答声,“知道。”
  她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大家闺秀,更何况她还有那样一位厉害的祖父,永泰十九年,匈奴领十万大军再次进犯雍州,这事传到金陵城不知又让多少人吓破了胆,那段时间已有不少人在整顿财物,生怕大汉再一次被匈奴人杀到跟前。
  谁想到谢伯伯竟以五万大军逼退了匈奴,不仅如此,他还斩杀匈奴王并几个匈奴将军和王子,让匈奴人元气大伤,这么多年都不敢再次进犯。
  当年他们迁都南下,根基本就不稳,匈奴又骤然来犯。
  可以说——
  是这场长川战役拯救了大汉,让他们免受外族侵扰,能够在这几年的时间里快速发展。
  可赵锦绣清楚知道这件事,却是因为谢春行就是死于这一场战役。
  谢家的无双公子,大汉朝最年轻的少年将军死于他的十八岁,死于他最灿烂的年华……从此世间再无无双公子,也无谢将军。
  他的死讯传到金陵的时候,不知让多少女子哭碎心肠。
  她也哭了。
  她那会甚至还想一个人骑马来雍州,她不信谢大哥这样死了,更担心谢池南会出事……他这个人从小就崇拜谢大哥,衣服要穿一样的,头发也要梳一样的。
  他最喜欢的就是跟在谢大哥的身旁,缠着他问战场上的事。
  赵锦绣还记得有一年谢大哥打赢胜仗,回金陵受封。那天兄弟俩走在长长的御街上,周遭都是偷看他们的人,谢大哥的眉眼是一贯的温润,即使受了功勋也还是那副温温柔柔的模样,可谢池南呢?那是与谢大哥截然不同的桀骜,少年郎仰着下巴,飞扬的眉毛就像两把小刀,锋利张扬,他骄傲地活像自己受了功勋似的。
  这样的谢池南,如果谢大哥真是因他而死,他该多难受?
  “当年谢池南怎么会……上战场?”那个时候的谢池南也才十二岁啊。
  赵锦绣不明白。
  “金陵那边是怎么说起这场战役的?”谢平川平静看着前方,不答反问。
  “金陵城的百姓都感恩您的辛苦,还说您是天神下凡,有神助。”
  “……天神下凡,有神助?”谢平川紧绷的脸上扯出一丝讥嘲的笑,他放在石桌上的手微微收紧,那双狭长的凤眼也轻搭着,他迟迟没有再说话,等再开口时,声音却要比这春日的夜晚还要寒凉,“你觉得五万大军真能打赢匈奴人的十万兵马?”
  赵锦绣一怔。
  这事的确神奇,毕竟大汉兵马不如匈奴凶猛,加上当年两军人数又过于悬殊,能赢实在是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事。所以当年金陵那边得到消息才会这么动荡,一个个都想逃得更远,可当年的结果的确是谢伯伯赢了啊……
  “当年长川战役是靠雍州城所有百姓一起保下来的。”
  谢平川的声音平得像一阵风,脸上也不带一丝情绪,他仰头看着头顶那片星空,星河闪耀,不比先前的讥嘲,此时他的眼中带了一股浓郁的悲伤和深深的沉重,“年轻的壮士拿着家里的工具就跟着我们上战场,老弱妇孺就留在城中帮着做饭救人。”
  平民百姓都如此,他的儿子又怎么可能甘居人后?
  匈奴人出现的第一日,谢池南就自告奋勇要跟着他和春行一起上战场,那会已是生死存亡的紧张时刻,纵使他们不放心不同意又能有什么办法?
  那个时候没有人想到他们能赢。
  每个上战场的人其实都已把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要么站着死,要么屈辱死,既然都是死,何不在死前英勇一场?
  可谁都没想到从未上过战场的谢池南居然那么厉害。
  与他和春行的作战手法截然不同,穿上盔甲的谢池南就像一匹放飞了的狼崽子,沙漠是他的领土,他无惧无畏,仿佛天生属于战场,拿着一杆长.枪领着两千兵马就敢往前冲。
  谢池南第一次离开,走了三天三夜,就在他和春行都以为他死了的时候,他却带着十几颗头颅回来了。
  他永远记得那一天。
  穿着盔甲的少年笑着掀起帐子,骄傲地把手里的人头扔在地上,满屋子的灰暗都被他脸上的灿烂笑容感染变得亮堂了许多。
  他歪着头,笑说,“父亲,儿子幸不辱命,回来了!”
  那里面有匈奴的一名猛将和两个同行的王子,还有不少大臣,他还活捉了不少匈奴人,抢来了他们最为需要的粮食和马匹。
  谢池南以两千兵马瓦解了匈奴的右翼,让匈奴人元气大伤,也让他们有了一个喘息回击的机会,此后他们父子三人一同作战,由于谢池南的作战手法太过迅猛,又时常出其不意让匈奴人根本想不到他要做什么……匈奴从最初的声势浩大越显颓势,反而是他们在一次次的胜利下越来越有活下去的希望。
  所有将士和雍州城的百姓齐聚一心,匈奴人瓦解大汉的计谋也彻底湮灭。
  变故是什么时候发生的?
  就在他和春行杀了匈奴王,匈奴人群龙无首的时候,前线却传来谢池南领兵进了沙漠深处。
  春行不放心忙跟了过去。
  十二岁的谢池南还不懂得穷寇莫追这个道理,他一心想要把所有的匈奴人都杀死,以报当年他们被迫迁都的屈辱,可他终究只是个少年,又怎么可能比得过在草原争夺抢掠经常作战的呼延利?
  他被呼延利的人马所困,又被春行解救。
  可当他们父子再回去的时候,看到的只有万箭穿心而死的春行以及一地死去的将士。
 
 
第9章 谢池南永远是我最好的朋友……
  夜色很安静。
  在这处无人打扰又灯火如昼的院子里,年轻的少女和沧桑的男人两两对坐,只是男人疲惫地合着眼帘,像一位迟暮的将军,而少女……“啪嗒”一声,眼泪从那张芙蓉面滑落,最后掉在了赵锦绣放在膝盖上的手背上,很快又从手背流落消失于衣裙间。
  似乎没想到自己会哭。
  赵锦绣迟疑般抬手摸了下自己的脸,才发现不知何时她竟已满面泪水。
  她想过战场的恐怖和艰难,所以每次谢伯伯和谢大哥上战场,她都会跟燕姨和谢池南在家中祈祷,可她从来没有想到当年的长川战役,被众人欢呼的胜利背后竟然有这么多事!
  该有多绝望?
  才会让满城百姓抱着必死的念头去作战!
  想到金陵城那些每日醉生梦死的昏官,再想到当年雍州城的百姓,十二岁的谢池南,还有万箭穿心而死的谢春行,赵锦绣几次张口却什么话都说不出,她只能拼命抬手去擦,可眼泪还是不听话的继续往下掉。
  “我怪过那个孩子。”
  谢平川没有回头,他只是疲惫地说,“当初我三令五申让他不要轻举妄动,可他偏偏就是不听,如果他没有那么桀骜不驯,也就不会造成今日的后果。”
  那个时候的谢池南被连番的胜利冲昏了头脑,众人的敬仰和崇拜让他以为自己是天神降世,他以为能次次都如他所愿,能把所有匈奴人一网打尽,可他却不知道无路可走的敌人最容易狗急跳墙。
  他们为何会胜利?
  除了他们这些将士,根本原因还是因为他们所有人都抱了必死的想法,他们把每一次战役都当做最后一次,这样才保下了雍州城。
  他和春行又为什么不去追逐逃跑的匈奴人?
  那是因为他们清楚赶尽杀绝只会让敌人反扑,而那个时候的谢家军、雍州城远没有这个能力彻底把他们一网打尽,那些将士那些百姓也都是有爹娘的人,所有人都在等着他们回去,他不愿最后的结局是两败俱伤!
  所以在春行死后,在那些将士被匈奴人残忍的伤害,谢平川是真的怪过自己这个儿子。
  燕氏或许不知道,在她挥下那三十鞭子前,谢池南就已被他用军规打了五十大棍,如果不是其余将士求饶,那一日他或许会亲自杀了这个不驯子。
  “……可我更怪我自己,更怪这个国。”
  谢平川的声音更哑了,“如果我早早和他说清利害,他又怎会枉顾军令?如果这个国家能够再强盛点,又何需老少妇孺上战场?”
  可他再责怪,有些事情也回不去了,他怪自己,可他得活着,得继续守着这个地方,用生命保护这里的百姓。他怪这个国,可这也是生他养他的地方,他生于大汉,忠于大汉,一生都会为大汉的繁荣安定奔前走后,只希望来日他的国能够再强盛点,不会让游子无家可归,不会让白发人送黑发人。
  谢平川说完这句后迟迟没再说话,直到起身要走的时候,他才看着赵锦绣说道:“夜深了,瑶瑶,去睡吧。阿南那……”他停顿一会,才继续说道,“你也不要太责怪他。”
  “他这些年,也过得不容易。”
  话音刚落,他就看到提灯过来的丫鬟。
  丫鬟面生,显然不是内院的人,见她翘首张望的模样,谢平川只一下便猜到她是谁喊来的了。
  那个孩子啊……
  谢平川心中长叹一声,他摇了摇头,没有留下只言片语就在丫鬟战战兢兢地请安中离开了。
  走进屋中才发现燕氏睡得并不安稳。
  这六年,她其实也没有真的踏踏实实地睡过一觉。
  头几年,她一宿一宿睡不着,即使好不容易睡下,醒来也还是哭,有那么一阵子,她就跟疯了似的,看到和春行容貌相似的阿南,她会哭笑着跑过去,抱着人絮絮叨叨说话,可当发现那人是阿南时,她又开始尖叫去踢打。
  这样的结果是燕氏的病情越来越严重。
  阿南如今变成这副与从前截然不同的模样,也是担心燕氏再像从前那样发疯。
  直到小回长大了,有春行小时候的样子了,燕氏的病情才好了许多,这些年只要阿南不出现在她的面前,她看着和从前也没什么两样。
  可她真的一点都不想念阿南吗?
  怎么可能呢?
  都是她十月怀胎生下的儿子,她怎么可能不念着?谢平川坐在床边听着昏睡的燕氏一声声呢喃着“阿南别怕”,心里便是一阵发苦,他什么都没说,只是抬起满是伤痕的手轻轻抚着燕氏的头,即使在她可以平静的睡去时也没有收回。
  *
  明初坐在门前的石阶上,她其实已经困得有些犯迷糊了,眼睛一直忍不住想合起来,却还是死死撑着不肯让自己睡过去。从赵锦绣离开后,她就一直坐在这,派出去的人说找不到郡主去了哪里,她自己又不敢贸然离开怕跟主子错开,只能在院子里等着。
  夜里的风有些大,她还穿着午间的那身衣裳,有些冷,倒也让她的神智变得清醒了许多。她搓了搓有些起鸡皮疙瘩的胳膊,正想起身去里面找件外衣披着的时候,就看到失魂落魄被丫鬟搀扶进来的赵锦绣。
  “主子?!”
  明初惊讶出声,见赵锦绣连一点反应都没有,只低着头像是被人提着线的木偶朝她这边走来,她忙跑过去扶住她的胳膊,又拧眉问一路护送她而来的丫鬟,“怎么回事?”
  赵家的丫鬟,又是赵锦绣的大丫鬟,气派本就非常人能比。
  此时拧眉沉声,让小丫鬟立刻就变了脸,她哪里知晓发生了什么,不禁倒退一步,颤颤巍巍答道:“奴,奴婢也不知道,奴婢找到郡主的时候就是这样了。”
  明初还要发问,胳膊却被人握住。
  是赵锦绣,她低着眉,语气疲惫,声音低哑,“没事,我歇息一会就好了。”说着就自顾自拂开明初的搀扶往里走。
  “主子!”
  明初哪敢让她自己一个人走,也顾不得去问那个丫鬟,随手把人打发了就追过去,她扶住赵锦绣的胳膊,有心想问,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反倒是赵锦绣一路沉默进屋后说道:“先洗漱吧。”
  ……
  下人手脚很快,没一会就准备好了。
  赵锦绣肩抵在浴桶边缘,微微仰着脸闭着眼,明初轻轻替她擦拭着头发,目光却时不时往她身上看去,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过这样的主子了,这几年主子行事越发稳妥,有时候她都忘记她今年也才十六,明初猜测应该是跟谢二公子有关,但具体发生了什么,却猜不出。
  “谢池南和我说……”热气氤氲住赵锦绣的眉眼,让人看不清她此时是哪般神态,只能听到她略显低哑的声音如流水一般缓缓说道:“谢大哥是因他而死。”
  手里的胰子忽然掉在地上,发出沉闷的一声,明初惊得忘记去捡,只是愣愣看着赵锦绣,连话都忘了问。
  “你也不敢相信吧?”
  赵锦绣边说边睁开眼,她今天哭了那么一场,眼圈还很红,可她的神情和语气都恢复成素日的冷静,她就像一个叙述者把她知晓的那些事一点点一点点说出来。
  屋子里很静,静得只有她的声音,而当她不再说话时,便连一点声音都没了。
  明初自幼就待在她的身边了,自然知晓她和谢池南感情厚非,即使这些年两人不曾见面,可主子每年都会和她提起这位旧时的好友……来的时候,主子还和她开玩笑说池南少爷都十八了,也不知道有没有喜欢的姑娘。
  主子如此在乎侯夫人和池南少爷,自然希望他们能和好,可中间还有个春行少爷,这让他们怎么和好?
  “那您现在……是怎么想的?”她低声询问。
  “我不知道。”赵锦绣第一次摇了头,她其实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无能为力的感觉了,好像你怎么做都没有办法去挽回,没有办法让一切恢复到最初。
  “可不管发生什么,谢池南永远都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不可能不管他。”
  谢伯伯让她别责怪谢池南。
  她怎么会责怪他?死去的是她最喜欢的哥哥,可同样,他也是谢池南的兄长啊。
  那个谢池南从小就崇拜的兄长。
  谢大哥死,最难过的恐怕就是谢池南。
  可她也没有办法去劝说燕姨,这世上没有人有这个权力让一个母亲忘记她失去儿子的怨恨和痛苦……
  夜色寂静。
  赵锦绣疲惫地合上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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