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锦绣想过再见谢池南会遇到的情况,也想过几年不见,他们或许最初会变得有些陌生,但她从来没想过有一天,谢池南居然会抛下她一个人径直离开。
她从来,从来没有被谢池南抛下过。
即使他们吵得最厉害的时候,即使谢池南前一刻还在和她生气,可他绝对不会丢下她一个人独自离开,只因有一次她在书院逃课随便找了个无人的地方睡着了,等她醒来的时候却发现门被人上了锁。
那天又是个雨夜,一丝月光都没有。
她怕得要死,最后还是谢池南找到了她。
那天之后,谢池南知道她怕黑怕一个人独处,所以即使再生气,也会把她先送回家再和她冷战。
谢池南究竟怎么了?
留在原地的赵锦绣看着越行越远的谢池南,脸色一点点变得沉默起来。
李妈妈看着两人这副模样也有些难过,她从小看着他们长大,自然知晓他们从前感情有多要好,其实今日夫人看在郡主的面子上让二少爷回来,她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
夫人一向喜欢平阳郡主,保不准看在郡主的面子上能和二少爷重修旧好也说不定。
可如今这副模样……
她心里长叹一口气,面上却还得挂着笑,“郡主,我们也进去吧。”
赵锦绣看着已经拐进大门的谢池南,沉默一瞬后长舒了一口气,最终却什么都没说,点了点头。她终究不是以前的赵锦绣了,如果是以前的赵锦绣,看到谢池南这样不是和他大吵一架,就是背过身也不去搭理他。
谁还没个脾气了。
不过就是冷战,看谁冷得过谁!左右她和谢池南也吵惯了。
如今的赵锦绣……
她只是沉默地跟着李妈妈一道往谢家走去。
刚走到花厅,赵锦绣就看到地上有一只碎掉的茶盏,抬眸看去,燕姨坐在椅子上,她苍白的脸色铁青,手撑在桌子上胸腔不住起伏,眼中有愤恨、厌恶还有失望,至于谢池南,他就站在那,他的衣摆被茶盏溅湿了一大块,脸上却什么表情都没有,像是早就习惯了。
满屋子的丫鬟低着头白着脸缄口不言。
赵锦绣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停在门口忘了进去,李妈妈也变了脸,她快步进屋先看了一眼谢池南,见他只是衣摆潮湿,脸上并没有什么伤痕,才松了口气,便走过去和燕氏小声说道:“夫人,郡主来了。”
燕氏一听到赵锦绣回来了,果然变了脸色,她抬眸越过李妈妈看向站在门外的赵锦绣,见她怔怔看着地上,心里不由责怪自己的失态,等敛了脸上的表情露出一个从前的笑容才同人招手,“瑶瑶,过来。”等赵锦绣走过来,她几次张口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只能握着她的手让人上菜。
菜是早就备下了的。
燕氏发了话,立刻有人去准备,等丫鬟鱼贯而入布置菜肴,赵锦绣便发现桌上的菜都是她喜欢的,却没有一道是谢池南喜欢的菜。
从前无论是她去谢家,还是谢池南来她家,燕姨和她娘都会准备两份,一份是她喜欢的,一份是谢池南喜欢的。
她看了一眼身边的谢池南,他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现,若无其事地坐在椅子上,连丫鬟递过来的帕子都没接,也没去管那湿了的衣摆,只是低头吃饭。
燕氏也没理会谢池南,甚至连看都没看他一眼,她就像以前那样替赵锦绣夹着菜,“我怎么感觉你比以前还要瘦?”说着又蹙起眉,嗔道,“你可不要学那些人,女孩子有点肉才好看,可不能风一吹就倒了。”
赵锦绣心里还在想这对母子俩的事,听到燕氏这话,倒有些哭笑不得,“哪有您说的那样,我倒觉得我还胖了。”
要放在从前她跟燕姨说这样的话,谢池南肯定要插嘴,不是喊她猪就是说她丑。
可今日谢池南什么反应都没有。
她刚要回头去看谢池南,就听到一道瓷碗碰撞桌面的声音,谢池南把空了的碗放在桌上,没什么表情说道:“我吃好了,先走了。”
他说完也没等谁给他回应,径直起身往外走去。
燕氏气他这副模样,她刚想摔碗,余光瞥见身边的赵锦绣,又强行把心中的怒火压了回去,只是沉着脸冲着人的背影喊道:“这几日回家住,瑶瑶好不容易来一趟,你带她好好玩玩。”
见谢池南虽然脚步停顿却没有回应,她的声音又带了几分尖锐,“听到没!”
“……知道了。”谢池南应了一声抬脚离开。
“别管他,我们继续吃。”燕氏没看离开的谢池南,继续给赵锦绣夹菜。
赵锦绣就是有心想去找谢池南问个明白,这会也走不开,只好继续留着陪燕氏说话吃饭,等吃完饭,燕氏得去佛堂礼佛,她被李妈妈派给她的丫鬟领着去了燕氏特地为她准备的院子。等丫鬟退下,她连明初递过来的茶都来不及喝,张口就问道:“怎么样?你都打听到什么了?”
午后她察觉到燕姨的不对劲就让明初先去收拾东西,顺带打听下谢池南和谢家究竟发生了什么。
明初知她担心,也不敢耽搁,把自己打听到的事同她说了一遭,“奴婢打听到永泰十九年,谢将军没了后,侯夫人和二少爷的关系也变得越来越差。”
“尤其是这些年……”
她说到这,忽然看了一眼赵锦绣,神情犹豫,不知道该不该继续往下说。
“怎么不说了?”
赵锦绣不知道她在犹豫什么,皱眉问她。
明初闻言却是又沉默了一会才轻声说,“这些年二少爷整日混迹勾栏酒楼,军营不去,学也不好好上,外边的人都拿二公子当纨绔看。”刚说完,她就发现自家主子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她正要相劝,就听赵锦绣斩钉截铁地说道:“不可能,谢池南不是这样的人。”
她认识的谢池南和谢大哥一样,他们一样的洁身自好,一样的文武全才,他们还在金陵的时候,只要他们兄弟俩出现,满场的目光都得落到他们身上。
谢池南的目标是像他的父亲他的哥哥一样成为顶天立地的大将军,护国安.邦,他怎么可能变成这副模样?
绝不可能!
“不行,我要去找他,我得问问他到底怎么了!”为什么燕姨会那样看他,为什么他们母子的关系会变得这么糟糕,还有为什么谢池南的名声会变成这样。
赵锦绣这些年行事说话已经变得越来越沉稳了。
这要换作其他人,她绝对不会多管闲事,可谢池南不是其他人,他是她从小到大最好的朋友!她不能不管他。
“主子!”
明初见她风风火火往外走也想跟上去却被赵锦绣喊住,“你留在这,我问清楚就回来。”
赵锦绣说完也不管明初是个什么反应,自顾自走了出去,侯府很大,下人却没多少,燕姨指派给她的丫鬟这会也不在,赵锦绣在外头走了一会才看到一个小丫鬟。
走了这么一段路,她的情绪也逐渐变得平静了,受了小丫鬟的礼便让她领着去了谢池南的院子。
走到那才发现谢池南根本不在屋子里。
此时天色已十分昏暗,侯府里外都已燃起灯笼,谢池南的院子却还是一片昏沉,那廊下的灯笼随风飘荡,黑漆漆的像是被人遗忘了一般,就像这座院子这个人。赵锦绣沉默地站在院子里,院子很大,却连一个下人都没有,透过头顶的星月,她往四周看去,入目所见皆是灰败之色,明明是万物开新的春日,谢池南的院子却没有一点鲜活的春意,像是荒废了许久。
丫鬟察觉到她脸色难看,有些胆怯的解释道:“二少爷不喜欢我们来他的院子。”
赵锦绣没有接这个话,“知道他去哪了吗?”
丫鬟摇头,声音更轻了,“二少爷不喜欢我们打听他的行踪。”
赵锦绣抿着红唇,脸色越发难看了,以前谢池南虽然也不喜欢和人说起他的行踪,但绝对不会让人担心,即使再不喜欢下人伺候,身边也不会一个人都没有,心里的疑窦越来越多,想找到谢池南的心情也变得越来越急迫。可看着身边战战兢兢的小丫鬟,赵锦绣还是把所有的情绪都压到了心底,语气温和地同人说道:“好了,我知道了,你先去做事吧。”
“那您?”
“我待一会就走。”
丫鬟似乎有些犹豫,但终究不敢忤逆她的决定,只能轻轻应了一声。
等她离开后,赵锦绣又在院子里站了好一会,夜里的风有些凉,北方的风不如江南温柔,打在脸上有些疼。
她在月色下低着头,猜度着谢池南会去哪里。
从前谢池南即使不说,她也能够猜到他会去哪里。
如今,如今……!
赵锦绣不知想到什么,呼吸忽然漏了一拍,她突然大步往外走去,待走到外头,丫鬟还在前面走着,她连忙跑上前问她府里最高的地方在哪里。
那丫鬟被她着急的语气吓了一跳,呆了一会才讷讷道:“西,西边有个摘星楼。”
赵锦绣顺着她的手指一看,果然瞧见一角翘翘的尖檐,她什么都没说,掉头就往那走去。
“郡主,那儿黑,奴陪您一起去吧!”身后传来丫鬟担忧的声音。
赵锦绣头也不回地拒绝了,“不用了。”她脚步匆匆,很快就把身后的丫鬟甩开了。
离摘星楼越近,便越安静,周遭别说下人了,就连灯火都没多少,赵锦绣看着不远处的亭子,她先是看了一眼亭子里,里面一个人都没有,她并未气馁,而是朝那屋顶看去。
琉璃瓦铺砌的屋檐上泻了一片银月色,而月色之中就有她心心念念的那个身影。
蓝衣少年斜靠着尖檐坐在屋顶上,他一手手腕搭在膝盖上,五指随意垂落,一手握着一壶酒,抵在琉璃瓦片上。
他仰着头,闭着眼睛,高高的马尾随风飘荡。
今夜明月皎洁,星河满天,他整个人都被笼罩在那轻薄的月光里,恍如即将乘风归去的仙人。
“谢池南!”
赵锦绣终于高兴起来,她弯起眉眼,金陵城冰封的那双杏眼如今满是真心实意的笑,她就这样冲着那个身影,笑着喊道:“我找到你了!”
第7章 赵锦绣,不要再拉着我了……
谢池南做了一个冗长的梦。
梦中,他不知道因为什么事和阿娘起了矛盾,连饭都没吃就一个人躲了起来,他那会还小,脾气也有些大,起初等着阿娘来找他和他道歉,没想到等到天黑了都没看到他阿娘的身影,甚至连个下人都没找过来。
他越想越气,想回去又觉得没面子,不回去,肚子又饿得咕噜咕噜地叫。
就在他犹豫不已,都在想要不要故意弄出点声响让人找过来或者去找哥哥的时候,赵锦绣却出现了。
赵锦绣那会也才五岁,穿着一身漂亮精致的绯衣,梳着两个好看的花苞头站在底下笑盈盈地喊他,“谢池南,我找到你了!”
赵锦绣从小就爱笑。
谢池南看着她如月牙一般弯起的杏眼,看着她发髻上绑着的好看金色丝带,还有两只微微颤抖的蝴蝶夹,不知怎么竟觉得更加丢人了。
本来还想下去的人当即就冷起一张小脸,重新把身体攀了回去,“你来做什么?”
“燕姨和我说你生气了不肯吃饭呀,谢池南,你羞不羞呀,一生气就躲起来。”赵锦绣从来不怕他冷脸也不怕他生气,有什么就说什么,说完又觉得有些骄傲,仰着头叉着腰,冲他喊道:“你看我厉不厉害,他们都没找到你,只有我找到你了!”
谢池南不想和她说,不是阿娘找不到他,而是阿娘根本就没打算找他,她就等着他自己乖乖回去。
从来都是这样。
每次和阿娘吵架,他准是先认错的那一个,他娘从来不会道歉,顶多给他一个台阶让他下。
赵锦绣应该就是这次他娘递给他的台阶了。
傻乎乎被人骗过来还一副高兴样,谢池南觉得赵锦绣真的蠢透了。
可被赵锦绣这么一弄,他心里的那些不高兴竟也烟消云散了,他从高处一跃而下,仰着下巴走到赵锦绣的面前,还是从前那副骄傲的模样,“走了。”
“谢池南,你还没夸我呢,我是不是很厉害!”
手枕在脑后勺的谢池南听到这话,瞥了她一眼,“……蠢。”
“什么?”
赵锦绣没听清,依旧睁着圆滚滚的眼睛看向他。
谢池南这才注意到她的鼻尖上冒着一层细细密密的汗,心里突然就软了,吵闹的话说不出,他缓下语调,看着她明亮澄澈的眼睛轻轻嗯了一声,“厉害。”
没有人知道金尊玉贵养出来的赵锦绣,所有人都比不过的赵锦绣,其实是很好哄的。
只这么一句话,她就立刻眉开眼笑,雀跃地跟在他身旁,“我就知道我最厉害了!”她还说,“谢池南,你放心啊,以后无论你躲到哪里,我都会第一个找到你的。”
谢池南觉得好笑,但看着赵锦绣认真的脸,还是心情愉悦的嗯了一声,然后看着她好看的花苞头,目光一闪,抬手狠狠揉了一把她的小脑袋。
他当然知道赵锦绣会生气,所以把她头发弄乱的下一瞬,他就立刻跑远了。
“谢池南,你……”赵锦绣不敢置信地捂着自己乱掉的发髻,本来还高高兴兴的一张小脸当即冒了个通红,她气得不行,一边朝谢池南跑去,一边怒道:“谢池南,你给我站住,你,你死定了!我要打死你!”
谢池南比赵锦绣大两岁,腿自然也要比她长,他面朝赵锦绣一步步往后倒退,看着她怎么跑都跑不到他面前的样子,心里残留的最后一点不开心也彻底没了。
梦中是个春日。
柳枝轻晃,桃花烂漫。
随处可见的燕子在半空飞过,而男孩女孩永远那么高兴。
谢池南记得那日的最后是他主动请缨替赵锦绣梳头,可他哪做过这样的事,等赵锦绣看到那歪歪扭扭的两团头发又气得跟他打了一架。
……
梦境太美好,好到谢池南根本不愿意醒来,他即使没有睁开眼睛也能察觉到自己的嘴角是翘着的,他甚至还想翻个身继续在这无人打扰的地方做他的美梦,直到耳旁传来一道被风挟裹而来的女声,“谢池南,我找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