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星潼不想再吃苹果,放下筷子,眼中带出几分淡然:“黄淳是个不错的人,靠得住,信得过,小针算是有了依靠,我去不去就无所谓了。改天我拿点东西过来,你帮我带回去,给她添份嫁妆。”
杜堃点头应允。
外面天色渐暗。午后天就阴着,到现在也没落下一滴雨。
姚星潼拍拍屁股站起身,“快酉时了,我该回去了。”
“不留下来吃晚饭?你不是爱吃陈婆做的炖汤贴饼么。”
姚星潼摇摇头:“我跟娘子说好酉时前回去。”
杜堃嘴角抽搐一下:“好,改日再来。”
“嗯嗯。回见。”姚星潼说着就往门外冲。她边走边想,就这样让她走吧,千万别想起来还有书的事儿。
可惜事与愿违。还没走出院门,杜堃在后面叫她:“诶,书!”
姚星潼:“……”
她拍拍脑袋,做出恍然大悟的表情:“瞧我这记性!”
拿了书再转身,五官顿时拧巴到一块儿。
***
姚星潼怀里夹着书,做贼心虚溜进东房。没有床供她藏书,她只好再摸进书房,将书胡乱塞到最下面的柜子。
顾栾平日常看的兵书、仕女图册都在书架三四层的位置,底层柜子都落了灰,在这儿暂放几天,应当不会被发现。
往里头放书的时候,姚星潼才发现,一堆写断袖之癖的小说里,居然夹了一本《怜香伴》。对于女女之事,想必杜堃不感兴趣,这本书大概是在搜罗的时候混进来的。
姚星潼关上柜门。往前走了两步,瞄到书案上顾栾新画的美人图。
美人一身大红喜福,身材纤细,一头黑发如瀑般垂在脑后。她没有盖盖头,而是举着一把绣有龙凤呈祥的团扇,遮住精巧面容。
因为画的快,颜色有些潦草,很多线条细节也处理的不够细致,反而冲淡了婚礼的庄重,增添几分恣意之美。
姚星潼看着画,不由自主想到大婚当日的顾栾。
鬼使神差地,她回到书柜前,将《怜香伴》抽出,塞进衣服。
她再次偷摸溜回睡房,把书从衣服里拿出来,对着一盏小灯,吞吞口水,抖着手翻开第一页。
顾栾不知去哪儿了,连带着阿林小芮也跟着消失不见。
就连季婆也不在她平日歇息的下房。
看了两页,姚星潼耳垂红了。
她之前从未看过这种本子,初见,很是新鲜,有种引人继续往下看的诱惑力。
才看到崔笺云到尼庵进香遇到曹语花,门外传来一阵纷乱脚步。
姚星潼立刻从椅子上弹起,手忙脚乱将书丢到床下。
她弯腰蹲在床前,尚未来得及起身,门外的人进来了。
顾栾冷着一张绝色面容,手里端了一大碗长寿面。
第23章 . ②③长寿面 面条筋道,虾仁弹滑,青菜……
阿林和小芮从顾栾身后探出脑袋, 笑靥如花,“姑爷,生辰吉乐。”
经此提醒, 姚星潼才想起今天是她的生辰。
在梁朝,年轻人不常过生辰, 只有家中有老人的,才会年年设宴祝寿。
她祖母年过古稀,是他们姚家唯一生辰要当作大事儿来操办的。
每当这时,她祖母都要拉着她叨叨一通, 什么要考取功名, 什么要娶妻生子,什么要给姚家光宗耀祖, 年年重复同样的话,说的她耳朵起茧。
导致她对生辰完全没有任何兴趣。
十九年她呱呱坠地, 就是她噩梦般的开始。
所以姚星潼最怕每年的生辰礼,刻意让自己淡忘。久而久之, 没人提的话, 她真想不起来腊月十四是她生辰。
顾栾美眸微眯,配上一身青色夹袄, 小立领, 十字扣, 像只狡黠的青丘狐狸。
白天他脑袋一热吻了姚星潼。下嘴的时候很爽, 身心均得到极大满足, 可等姚星潼红着耳朵跑出书房,甚至不愿意在府上呆编理由出门,找他都要隔着一道门,犹如当头一棒, 他从灼热中重新绷紧理智。
所有人被他支走。他一个人在书房里静静坐着,直到脑袋完全冷静下来。
他的第一反应是,要是姚星潼知道吻他的其实是个男的,会不会觉得变态。
然后开始懊悔。他这一次控制自己失败,可能就会有下一次。姚星潼的唇软中带甜,说不定哪天就擦枪走火,暴露自己男性身份的事实。
一直以来,让顾栾引以为豪的,其中就有自制力。
可最近他的自制力时不时会崩塌,脱离控制。
这是一个不好的兆头。
他让季婆去请了大夫。怕把脉把出他其实不是女子,顾栾特意躲在屏风后面,虚虚地描述了自己的“病情”。
谁知那大夫呵呵一笑,说这是纵欲后遗症之一。新婚夫妇初尝禁/果,食髓知味,十分正常。只是一段时间此种情况依然持续,要注意控制。
听了诊断结果,顾栾拼命咬住牙,才没当场把桌子屏风一块儿掀了。
纵欲个头!禁果个屁!知味个毛线!
他们俩现在都还是未经人事的处男!处男好吗!
什么庸医。
表面上把大夫客客气气送出府,转头顾栾就把这家医馆拉入黑名单。
他又恼又气。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顾栾,居然在担忧等姚星潼回来后说些什么才能缓解尴尬。
说好这辈子都不会行男女之事亲密接触的人是他,最近屡屡犯规破禁的人也是他。
心高气傲的顾栾,头一次感受到什么叫进退维谷。
他准备去小院里练剑,多杀几团空气来平复心情。结果前脚刚踏进小院勾起剑,季婆后脚就笑眯眯地跟在他身后,“小姐,今日可是姑爷的生辰呢。”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从季婆语气中听出了几分一雪前耻的得意。
剑砸到他脚背。“生辰怎么了?”
季婆持续笑眯眯:“生辰是要吃长寿面的。”
“告诉我这些做什么?有你巴巴招过来的空,十碗长寿面都出锅了。”
季婆装作听不见:“要心爱的人做,才能从面里头吃出福气。”
顾栾被“心爱”的一词激的浑身一个激灵。
季婆是吗?阿林是吗?孔护院是吗?
似乎整个府里,也只有他一个人在某种程度上算是姚星潼“心爱的人”。
他摸摸下巴,开始认真考虑季婆的提议。
他亲自做的面,姚星潼不可能不给他这个面子。也算是给今天的意外情况一个弥补。
姚星潼或许觉得被“娘子”亲一口没什么,但他自己心里挺过意不去。
这么想着,顾栾踢开剑,一甩袖子,踱步朝厨房去了。
季婆嘿嘿一笑。
顾栾敏锐地捕捉到她门牙漏风的笑,转头瞪起凤眼:“七老八十的人了,就别天天把‘心爱的’挂在嘴头,说出来也不怕麻了老腰。”
季婆好不容易掰回一局,又被顾栾堵的打嗝。
到厨房,揉面,搓面条,烧水,煮鸡蛋,烹虾仁,下青菜,一碗热腾腾的面新鲜出炉。
虽说大户人家小姐要学的女红里不包含洗衣做饭,顾栾小时候跟顾连成赌气,连带着一块儿学了。
外祖母高周氏每年寿宴的长寿面,都是顾栾亲手所做。
见姚星潼愣着,小芮提醒道:“姑爷,快接着呀。”
阿林补充:“是小姐亲自下厨做的呢。”
姚星潼尚处于呆愣状态,经此提醒,忽然想到顾栾薄薄的手掌,碗这么烫,端久了肯定很疼。
她连忙伸手接过面碗,拉开凳子坐下,目光亮亮地落到顾栾面无表情的脸上,刚一触碰视线,又瞬间躲躲闪闪地收回。
“谢,多谢娘子。”
顾栾竟然记得她的生辰。
平日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千金小姐,为了她,亲手下厨做了面条。
虽说顾栾并不是娇气那一挂的,对夫人远庖厨没什么概念,但姚星潼还是感动地无以复加。
她一贯讨厌的日子,竟在此刻变得温柔了起来。
顾栾不会提醒她她要为谁谁谁努力,为谁谁谁肩负重任,为谁谁谁光宗耀祖。只是静静地在一旁看着,告诉她,今天是你的生辰,有人为你做了长寿面。
面条筋道,虾仁弹滑,青菜爽口,汤汁鲜美,姚星潼发誓,这辈子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面。
面只有一根,很长,盘盘卷卷堆了满碗。姚星潼舍不得咬断,始终将面条含在口中,吞下一口后接着吸入,腮帮子撑的鼓鼓的,像只冬日储粮的松鼠。
看她吃得香,顾栾脸上忍不住浮出一点笑意,随即被板着脸压下。
姚星潼把面和配菜吃完,汤也喝干净,依然是不太敢直视顾栾。她打了个小小的饱嗝,声音糯糯的:“娘子做的,真好吃。”
顾栾满意地“嗯”了声。
阿林小芮很有眼色,赶快将桌上打扫干净,下去备水。
顾栾摸了本没看完的书,歪在躺椅上接着看。姚星潼坐在桌前,局促不安,心中惦念着床下的《怜香伴》,生怕被顾栾发现。
一片沉静。
虽说上午是顾栾越界,但一碗长寿面已经完全治愈好姚星潼受惊的心脏,算是为两人之间忽然僵化的关系破冰。
姚星潼瞅着顾栾完全没有开口说话的意思,随手拿过她被钉子划破的衣服,边穿针边打破沉默:“娘子,你原来厨艺这么好啊,我还以为你不会做饭呢。娘子是怎么把厨艺练的这么好的?”
顾栾翻过一页书,目不斜视:“学的。”
这话让人有点难接。
姚星潼穿过线,对着灯补衣服,硬生生接下来:“原来是学的,我以为娘子天生神力。今天多谢娘子,我都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了。”
“不谢。”顾栾语气略显僵硬。
反正也不是他想到的。
姚星潼被冰了一下。她想了想,决定还是换个话题。
“娘子,我今日到杜堃新置办的宅子去了。虽然宅子很小,但是结构特别紧凑。有一处屏风设计很独特,不是常见的……”
她巴拉巴拉说了一大堆。
顾栾没理她,也没打断她,一双眼睛盯着书本,倒是让姚星潼感觉很舒服。
不知道顾栾听还是没听,可表现出来的模样,给人一种自己的话有被认真聆听的感觉。
不知不觉,她一个人又说了许多,把自己说的都有些困了。
等把杜堃家中花瓶插了几朵什么品种的花都说出来后,顾栾终于觉得在躺椅上动了一下。
他打了个哈欠,放下书,偏头,忽然和姚星潼对视。
姚星潼登时愣在原地。自从午后亲密接触后,她一直不敢看顾栾,冷不丁忽然四目相对,却没有想象中的局促和难堪。
然后顾栾问了个要命的问题。
“杜堃是谁?”
“……”
姚星潼瞬间躺平。得,她都白说了。
***
两人在府中相安无事度过几天。
气氛仿佛和之前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姚星潼时常觉得有人盯着自己。她猛地回头看,却发现顾栾一直在看书,根本没抬头。
她只好将此归为自己的幻觉。
几日后,杜堃登门造访。
梁朝规矩,赘婿的客人没资格被招待入客堂,杜堃便在府前等着,门童进来通报。
姚星潼摘掉围裙从厨房跑出来。
“星潼,家里已经全部打扫干净了,你来坐会儿?”
杜堃脸上挂着笑。他特意往姚星潼身后看了眼,发现顾栾没有跟着,顿时更高兴了。
姚星潼手上还沾着面粉。
自从吃了顾栾做的长寿面,惊叹好吃的同时也深感愧疚。对比之下,夫人尚且如此,她这个做赘婿的堪称不守男德。
正巧书院已经给学生们放了假,她这两天都在厨房里,努力将自己的烹饪水平从“吃不死人”向“死人都觉得好吃”进发。
她扎着手,有些犹豫道:“我面条还没擀完……”
今日要做的是油泼面。不仅熬制浇面的滚烫菜油是重点,面本身也要做到筋道爽滑,入口不腻。
顾栾已经勉为其难地答应试吃,她不想错过这个表现的机会。
杜堃以为姚星潼又被顾家人压榨去做饭了。他翩翩公子的形象逐渐崩出裂缝,褪去温文尔雅的笑,面色由晴转阴。
姚星潼在县中是家里的宝贝长孙,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入了郡府反而过的不如从前,这种下人做的活儿也要堂堂姑爷来做?
赘婿又怎么样,又不是真的仆役,是明媒正娶招进来的。
他心疼姚星潼都来不及,顾家人就在他面前□□裸地虐/待姚星潼。
偏偏姚星潼这个傻瓜不知道心疼自己,还傻乎乎地替顾家人说话。
“怎地还非要吃你做的饭不成?那你入赘之前他们都是怎么吃的饭?”由于是在郡府门口,杜堃再愤愤不平也不敢大声吐槽,只用了两人能听到的音量生气,“谁做都是一样的。你是姑爷,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姚星潼心想,那你可真是想多了。她现在去哪儿都要先找顾栾报备,否则顾栾找不到的话会以为她又去妩乐楼那种地方放浪形骸。
杜堃又道:“你之前可是答应过我的。星潼,你最近是怎么了,我感觉你到京城来后,我们之间的情谊都变淡了。还是说,你嫌弃我是……”
姚星潼什么性格他最是清楚,最看不得别人委屈可怜。只要露出半点失望难过的神情,姚星潼马上就能手足无措要什么都答应。
果然,姚星潼紧张起来:“没有没有,杜兄你想多了,我们的感情还和之前一样,我也没有嫌弃过你。我是想学学做饭……杜兄你等一下啊,我去跟娘子说一声,她要是不同意的话,我也没办法。杜兄你理解理解我,娘子的话最大啊。”
杜堃气的想直接拐了姚星潼就跑。但他不得不承认,姚星潼说的有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