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栾虽然体型上拼不过,但是胜在灵活,速度更快。这会儿有了趁手的兵器,更是如鱼得水,在狼皮男和铁瓜男之间穿梭,渐渐把战场转移到远离牢门口的地方。
他不知道姚星潼现在情况如何。死是都没死,可一个瘫坐着,一个满脸血,想必情况都不容乐观。怕拖下去再引来其他山匪,顾栾朝救援男子嘬了声口哨,随后在身形晃动间并起二指,指向门的方向,示意他先带姚星潼和韩子赋出去。这里交给他,还能再拖一阵。
男子会意,松手丢了一条藤鞭,任由它缠在流星锤的铁索上,转身向牢房跑去。
那边,在韩子赋坚持不懈的叫魂式唤醒法的威力下,姚星潼晕着脑袋,慢慢从地上爬了起来。一转头,见到韩子赋满是血的脸,以为自己见到了鬼,一声尖叫憋在喉咙里,差点没又晕过去。
好在只是差点,没真晕。在这种性命攸关的时刻,她堪堪保持住最后一点理智。
因为顾栾和狼皮男扭打在一起,牢房门空了出来。韩子赋生怕他们待会儿又打回来再把出口堵上,硬是咬牙撑起一条瘸腿,拉过姚星潼一条胳膊,把她半个身子靠在自己身上,边踉跄往前走,边在她耳边拼命威胁:“起来!再不起,罚你把整个京城的排水图画一百遍!”
姚星潼被“排水图“激了一下,迷迷瞪瞪地抬头,深一脚浅一脚地跟他往外走。她想让自己清醒起来,但是脑袋钝钝的疼,脖子被掐过的地方仿佛还有一圈绳勒着,让她整个人晕乎乎的,眼前好像有层雾气罩着,只能隐隐约约看到不远处有几个人扭打在一起。
眩晕中,她神情恍惚地想,以后要跟着顾栾一起锻炼身体,起码不能像这样撞一下就晕。
“韩大人,你脸上,怎么都是血啊,你毁容了啊……”
姚星潼急促地喘着气。
“毁你个大头鬼的容!这是鼻血!”韩子赋气不打一处来,“你撞的!”
方才他为了保住姚星潼的后脑勺免得让她血溅当场,自己冲上去当了人肉靠垫,下意识用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本以为姚星潼比他矮点,会撞到肩膀之类的地方,忽略了姚星潼已经被提溜的双脚离地,变得和他差不多高,脑袋直接撞上他鼻梁,鼻血当场飞流直下三千尺。
一开始他以为自己的鼻梁骨断了,还在心里哀叹,怎么断骨头的都是他,甚至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天生骨头脆。而后摸摸,鼻梁骨好好的立着,只是出了很多鼻血。他去擦的时候又跌了一下,不小心把鼻血抹了满脸都是,才看起来这么骇人。
“抱歉啊……”
姚星潼感觉自己又清醒了一点,兵器碰撞的清脆声也从朦胧变得一清二楚,令人齿缝发寒。
她看过去,顾栾不知道从哪儿抓了一把剑,在略显灰暗的洞穴里,雪亮雪亮的反着光。他不比那两块门板似的土匪高大,却异常灵活。铁瓜男的流星锤往他们这边一甩,马上就被顾栾用剑划开,落到别的地方去。
姚星潼甩甩脑袋,彻底清醒了。
男子见她身形瘦弱,要来背她。她赶紧把韩子赋往前推:“他腿受伤了跑不快的,您背他吧我在后面跟着跑。”
说着,她担忧地看向顾栾。
两个山匪发现这边要溜,立刻分出一人过来截,被顾栾一剑砍来,又不得不回去维持三人战局的平衡。
铁瓜男还好,他本就只是狼皮男的一个手下,听从号令惯了,打输也没什么,反正胜败乃兵家常事。但狼皮男就不行了,他何时吃过这样的亏,当即抢过铁瓜男一只流星锤,两人成泰山压顶之势一齐朝顾栾发起进攻。
男子依言,一把捞起韩子赋放在自己背上。背之前他以为韩子赋是虚胖,等敦敦实实的肉落到自己身上,他才悲哀地发现那是真胖。他一手兜住韩子赋的屁股,一手拿着剩下的一条藤鞭防护,脚下一滑,差点把韩子赋丢泥袋般丢出去。
他勉强稳住身形,把控好受力点,分心瞄了一眼顾栾那边的战况,安慰姚星潼道:“放心,他没事。”
不管这话是真是假,眼下姚星潼只能选择相信。她捡起狼皮男落下的砍刀,再回来帮男子托住韩子赋的腰,向混乱的山洞中冲去。
那砍刀真重啊。有那么一瞬间,姚星潼觉得它比另一只手托住的韩子赋还重。
她不会用刀,只能拼尽全力把它抬起来朝身侧乱甩,作出虚张声势的样子。有山匪认出那把刀是狼皮男的,以为自家头头遭遇不测,气势瞬间就矮了几分。
姚星潼觉得自己大概是砍伤了几个人。她不敢回头,只是闷头往前冲。
看着她身上落下一道道或大或小的伤痕,不知道是方才撞的还没好,还是眼泪冲到鼻腔里了,韩子赋觉得鼻头有点发酸。关键时刻,他的小跟班还是有几分硬气在里头的。
他伸手摸摸自己腰间的肥肉,跟姚星潼说:“小姚啊,那些图纸,王巡抚能看懂,你也一定能看懂。别乱挥刀了,跟个杀猪的似的,把刀给我,你去堵大坝吧。”
***
三人战局持续了一段时间。
终于,顾栾钻了个空子,一剑挑翻了铁瓜男的流星锤,才算是打破这二比一的微妙平衡。
利剑洞穿铁瓜男的脖子。他倒下去的时候,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竟和裴英死时的表情有几分相似。
狼皮男被顾栾砍伤,右臂右腿各有剑戳出的洞,血汩汩外流,把他染成一个血人。
顾栾抬剑要给他再补一刀,来个痛快,结果忽然闻到焦糊的味道。转头一看,原来是山匪觉得自己大势已去,来了个鱼死网破,往地上浇了火油,要把整个山洞能烧的全烧完。
顾栾两相权衡了一下,觉得狼皮男是铁定逃不出去了。姚星潼应该已经出去在下面等他,他不能把自己也折在这儿。
他干脆掠过狼皮男,扒下铁瓜男肩上的披风,到水桶里湿透,再把自己裹起来,转头向外头的烟火中冲去。
山洞里不需要防着头顶有房梁跌落,顾栾三窜两窜,转眼间奔到洞口,却瞧见绳索旁躺着一个半死不活的人。
尽管衣服被烧着了几个洞,又是灰又是土的,顾栾还是一眼看出那是姚星潼。
他慌忙过去把她抱在怀里,找来一根绳子把她绑在自己腰上,扒住绳索往下撤。
掌心触到粗粝的绳索,绳子上的毛刺扎进他破皮的手掌。顾栾感觉不到疼,手却不由自主的哆嗦。
他一边向下滑,一边不住地呼喊姚星潼的名字。
步烟在下面焦急地等着他们。
可能是他喊得太急切,姚星潼在他怀中动了动眼皮,虚虚地吐出一口气,小声回应:“相公……”
顾栾大喜过望,腾出一只手摸了一下她的脑袋,“已经好了,已经出来了,没事了……”
姚星潼朝他勉强露出一个笑。
顾栾也回给她一个笑容。
忽然,手中一松。
山洞不知从哪儿爬出来一个半死的山匪。他用烧焦的手握住匕首,费劲最后一点力气,割断了吊着顾栾他们的绳子。
第48章 . ④⑧做噩梦 姚星潼醒来,已经是两天后……
姚星潼醒来, 已经是两天后了。
她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到自己跟顾栾在山里被追杀,追他们的是有八条腿的蜘蛛精,一边吐丝想要缠住他们, 一边挥着大砍刀、流星锤、火把等等,时不时往他们的方向进攻, 吐丝的地方发出“嗬嗬”的声音。
他们跑得快,蜘蛛精也跑得快;他们跑的慢,蜘蛛精也放慢脚步,像是拿准了他们跑不出它的手掌心, 不紧不慢地遛着他们。
回头之际, 她看到蜘蛛精后背上存放着几个被缠了丝的人头。说来也怪,明明被厚厚的丝包裹, 远看上去像蚕蛹,她却能清晰地看到里面的人头有韩子赋、救他们的男子、王巡抚……
她和顾栾从白天跑到黑夜, 又从黑夜跑到白天,实在跑不动了, 那蜘蛛精好像也玩儿够了, 在他们面前停下,身影如同小山, 开始慢慢地吐丝, 她开始渐渐喘不过气……
转头看顾栾, 他的脑袋不知何时也被包起来存到蜘蛛精背上……
姚星潼一口气没上来, 醒了, 发现自己重新回到了那片跑不到边的森林,顾栾好端端地站在她身旁,身后有蜘蛛精在狂追……
一个梦套着另一个梦,每次都是一样的场景, 一样的结果。不知做了多少重梦,就在姚星潼觉得自己永远也醒不过来的时候,顾栾忽然凭空变出一把巨刃,咵地一下把蜘蛛砍成了两半,蜘蛛精腹部的液体喷了他们一头一脸,散发着苦巴巴的味道,黏在身上,让人恶心地想吐。
姚星潼翻身,扒住床沿,哇地一声吐了出来。而后再次躺回原来的睡着的地方,一动不动。
只吐出一滩黑黑的水。
顾栾头发略显凌乱,吊着一条胳膊,焦急地问冉树:“她怎么样了?怎么会吐黑色东西出来?”
冉树正在给姚星潼涂脸的手一顿,解释道:“她许久没好好吃东西,这几日也只喝了调理用的药,自然只能吐出药汁。”
她把姚星潼的脸涂成一只花猫,面子上有点挂不住,心想女为悦己者容,姚星潼还没来得及把自己收拾好看点儿,就被她拿外敷药破了像。“不过这是好事。这几天迟迟不醒,就是因为当时卡的那口气没上来。现在好了,气出来了,过不了多久就能醒。”
顾栾皱紧的眉头终于舒展开。
他把手帕湿水,俯身替姚星潼擦去嘴边残留的药汁。
“多谢冉姑娘。”
冉树迟疑了一瞬,还是开口了:“另有一事想要告知顾公子。小夫人是不是,服用过绝经药或者类似的东西?”
顾栾才放下来的眉头再度皱起:“绝经药?”
看样子,他是不知道这回事儿的。
冉树斟酌着措辞,想着怎么能把这件事说的更容易接受些:“小夫人既是女扮男装,月事方面肯定会比较麻烦,想必会从这方面费点心思。”
“是药三分毒,如果没有其他诉求,还是停止服用为好。”
“那她现在到什么程度了?身体有没有受到大损伤?”顾栾急急问。
是他疏忽了。他平日还是更习惯于从男子的角度考虑问题,从没担心过女子月事一说。直到冉树说到他脸上,他才知道姚星潼曾经偷偷服过绝经药。
“发现的早,只有些小损伤,比如多梦、体虚之类。只要日后不再服用,会恢复的。”
冉树看了姚星潼一眼,觉得自己现在在这儿也没别的事情,就嘱咐顾栾让姚星潼好好休息,间隔多久要喂一次水,转身出去照看韩子赋了。
韩子赋每天拄着拐杖哎呦哎呦叫唤,她还得去给他扎几针。
***
顾栾坐在姚星潼床边,执起她一只手,窝在手心,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她发凉的手。
他实在是对她疏于照顾。以为两人互相掀开秘密心心相印就已称得上神仙眷侣,现在才发现远远不够。
姚星潼朝他要的太少。好像他平时从指缝间漏出一滴两滴的关心,她都会对此报以莫大的感激,当成稀世珍宝一样珍藏。
她太容易满足。旁人对她好一分,她马上恨不能还十分回去。就像韩子赋不过对她尽了份内的关心,生命攸关的时候她就舍得以命去报答。
后来听韩子赋的描述,他们才知道当时的场景有多惊心动魄。
他们冲出来之后已经有山匪在放火了。山匪们依靠这个山洞过了太久的安逸生活,又与官府勾结,从未想过有一天会被别的势力的人发现。
如若剿匪,也应该是本地的官府来做。这次竟是邻居桑斐郡把手伸了过来。
段飞那儿指望不上,他自己都泥菩萨过江了。山匪们慌不择路,先是放信号找盘踞其他山头的山匪援助,然后放火,能逃的就从山顶密道逃,逃不了的就能拉一个垫背的就拉一个,黄泉路上不寂寞。
所以山洞里异常混乱。男子背着韩子赋,还要注意护着姚星潼,虽然后来遇到来帮忙的同伙,但这种情况下集体行动并不方便,几个人都险些受伤。
韩子赋觉得自己拖累了他们,如果不背着他的话速度会大大提升,提出要自己断后他们先走。姚星潼自然是不同意,说什么也不让韩子赋下来,大有你死我也死的决绝。
“唉,我就不理解了,她的亲相公还在里头生死未卜,她着急着跟我同生同死干嘛,跟殉情似的。”
韩子赋很是愧疚地看着顾栾,那表情,仿佛自己无形间给他戴了绿帽,看的顾栾一个头两个大。
韩子赋只得满怀内疚四处观察,给他们报个点喊个方位什么的,结果发现不少山匪都朝里跑。失火了不往外反往里,他可不会觉得山匪要给这洞陪葬,所以猜测这洞里有密道。山洞离山顶更近,所以洞八成也是通往山顶的。
下绳的时候,担心一根绳子承受不住三个人的重量,便由男子背着韩子赋从左边下,姚星潼从右边下。当时右边绳子尚有人往上爬,姚星潼就等了一会儿。
韩子赋怕山匪跑了,双脚一着地,先把密道这事儿跟步烟那边的人说了。然后一瘸一拐转身去接姚星潼,却发现她人根本没下来,正在洞口跟一个山匪奋力挣扎。
一个拉铁弓的在下面射出一箭,洞穿了正与姚星潼纠缠的山匪。姚星潼伸手握住绳索,意图往上爬,可洞中突然喷出一条火舌,她往前挪了一寸,还是没力气再自己下绳,头一歪,在洞口晕死过去。
唯一庆幸的是,她晕倒的时候是头朝外的,要是脑袋在里,恐怕等不到别人救援就在里头憋死了。
等火舌退去,下头要派人上去背她,裹的活像跳大神的顾栾出现在洞口。
“你要是想殉情,也得跟我殉,跟韩大人那个老头儿干什么。”顾栾轻声在姚星潼耳边絮叨,半开玩笑的,脸上笑着,眼眶却一阵阵发酸。
“你说你,到现在还不醒。明明摔的是我,怎么我醒的比你还早呢,肯定是我皮糙肉厚,经摔。”
绳子被割断,他们像绑在一起的石头一样往下快速坠落。顾栾来不及想别的,在身体触到地面前,把姚星潼整个搂进怀里,先用自己的后背迎接了猛烈的撞击。
他抱着姚星潼在地上滚了几圈。造化弄人,下坠时他的衣服被一根斜伸出来的枝丫勾了一下,起到了缓冲作用,否则从这么高的地方自由落体,结果怎样还真不好说。
“我们回去,我跟你祖母爹爹说,潼潼不是男孩子,是漂亮可爱的宝贝女孩儿,然后重新办一场,风风光光把你娶进门好不好?这回不用你走这么远去接轿子了,你只要戴着盖头好好坐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