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给你画了一幅画像了,傻乎乎的,连自己的画像都看不出来。那块墨痕,被我改成了一团黑色的羽毛挂链,好看的。”
“以后,我再也不让你卷进这些事儿了……咱们辞官,不给那狗皇帝卖命……”
冉树一会儿让姚星潼安静休息,一会儿又让顾栾多跟她说话,把她要飘远的魂儿喊住。大夫都如此矛盾,顾栾更是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只能尽最大努力陪着,想起来说什么就絮叨一阵。
他真的太怕失去姚星潼了。
但他现在也很忙,一边要上书皇帝、书信顾连成,一边要与公仪明交接,一边要审段飞、剿尽山匪余党,搜寻逃跑的巫女防止她再祸害别人,不能时时刻刻寸步不离。
他在姚星潼手背上落下一吻。
梦里,姚星潼眼睁睁看着蜘蛛精的一大团内脏黏糊糊地飞溅到自己手上。
那好像是蜘蛛精的心脏,黏糊糊一大片,激的她浑身一个激灵,把手啪啪一阵乱甩,边甩边叫:“离我远点!别过来啊!!”
可那滩心脏化成粘稠的液体,慢慢将她的手包了起来,还是热热的……
光线猛地照亮树林。
姚星潼惊恐地睁眼。没有蜘蛛精,没有骷髅头,没有迷宫森林。
只有柔软大床和苦涩药汁,还有两手保持着握住虚空姿势的顾栾。
顾栾半边脸红着,满头黑线,见她醒了,阴恻恻磨牙,“离你远点?”
第49章 . ④⑨噩梦醒 得像他们这样,才能过的长……
“相, 相公……”
姚星潼看看顾栾脸上慢慢浮起的手掌印,再看看自己悬在半空的手,合理怀疑那巴掌是自己的杰作。
她不光打了顾栾。还打了他的脸。不光打了脸, 还打的这么重,留了五指山在那张美人脸上。
没记错的话, 她可是使了吃奶的劲儿甩的……
“我,蜘蛛……相公……做梦……”
她脑袋有点昏沉,说话不利索,只能吐出单个词语, 一时间串不成话。
顾栾佯装生气, 瞪她,瞪着瞪着眼里竟是隐隐泛着水光, 一个虎扑把姚星潼卷进怀里,又怕碰到她身上未痊愈的伤口, 只能虚虚地保持着拥抱的姿势。
他的嗓音沙哑,带着些许颤抖, 却像发狠似的一字一句:
“想都别想!你是我娘子, 我就要赖着你,凭什么要离你远点!”
姚星潼动动僵硬的胳膊, 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声音干涩:“做梦……”
顾栾赶紧给她端了水过来。
扶着坐起来的时候姚星潼才发现自己一点力气也没有, 可能都在刚刚那一巴掌上用完了。顾栾的脸在她面前晃来晃去, 让她不禁十分愧疚。喝完水, 等嗓子润了,小声道:“噩梦,别生气……”
小模样让人心疼。
顾栾叹息般地说:“生什么气。你要是能早醒一天,再多打我几巴掌也行。”
他这几天心都要揪成一块小坨坨了。
姚星潼外伤不严重, 只有几道利器划破的浅层伤口,敷了药养养就行。
让人担心的是她喉咙和脑袋上的伤。喉咙被死命掐过,喉管声带受损,未来一段时间说话都会受影响;在洞口晕倒时脑袋磕到附近石柱,鼓起一块铜钱大小的包,冉树也不敢贸然下手,只说能醒来就没事。
“说话,疼。”姚星潼说不了太多话,忍痛吐出几个字,又用手指指自己的喉咙,表示自己不是不想跟顾栾解释,而是不能。
“我知道,再养几天就好了。疼就不说话,你想要什么,想干什么,给我比划就成,再不济写下来。”
顾栾坐在床沿,微微侧身,让姚星潼靠在自己怀里。
把温暖的大活人抱在怀中,可比在床边孤零零守着昏迷之人舒服多了。
姚星潼心安地闭了嘴。
她伸手比划着:“你有没有受伤?”
“一点点。”顾栾把吊起的一条胳膊给她看,手是被流星锤划的,小臂是掉下来摔的,“过两天就能拆了。”
他又把脸凑到姚星潼眼前,“看看,你相公还是帅的,一点相也没破。之前是第一美人,现在拿出去是第一病美人。”
姚星潼咧嘴笑,发出细细的嚯嚯声。她用鼻尖蹭蹭顾栾的脸,温柔的,像是带着无限眷恋。
当时她摔在洞口,不是一下晕过去的,而是一点点没了知觉。活下来的道路就在她眼前不到一尺的地方,她却挤不出一点力气去够绳索,只能眼睁睁看着它在眼前晃,耳边有火焰燃烧的呼呼声,有南岭方言的咒骂声,有急切的呼救声。
她还听到了自己的名字,远远的,传过来已经不甚清晰了。那声音是韩子赋的,他肯定已经逃出去了。
姚星潼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又往前挪了一点,指尖碰到石柱上的绳索。她在混沌中想,火要是烧过来,会把绳子烧断的。顾栾还要用这根绳子逃出去。
所以她要护住绳子最脆弱的地方。
都说人死之前,会把自己的一生快速重溯一遍。姚星潼脑袋里走马观花似的,从爱拿棍子敲打她的祖母开始,到每天无数遍叫她小心翼翼的李氏,到跟她一块儿看唱戏的杜堃,再到大红花轿,最终定格在洞房夜顾栾的红妆上。
顾栾真好看,只是脾气不大好。不过不要紧,她脾气好就可以了。老人说过,夫妻一块儿搭伙过日子,讲究的就是一个互补。两人都针尖对麦芒,不行;都闷的三脚踹不出一个屁来,也不行。得像他们这样,才能过的长久。
再回忆起来,也觉得天缘凑巧,她怂唧唧的女扮男装,碰上了风风火火的男扮女装。这一个月的坦诚相待,竟比之前近二十年的生活还让人留恋。
她有很好的婢女,遇到很好的长官,还有喜欢她的相公。她父母身体安好,妹妹有了好夫婿,没什么要她再担心的了。
睡前,她再一次听到顾栾唤她的声音,一声一声,就在耳边。她费力的睁开眼,发现顾栾近在眼前,想到在离开前还能近距离多看他几眼,便觉得上天待她不薄。
如今她还稳稳当当醒了过来,四肢健全,头脑清醒,心心念念的人在身边陪伴,更要倍感珍惜。
她又问起韩子赋和段飞山匪的情况。得知都是好消息,嘴角露出安详的笑容,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顾栾。
“你现在要多休息。其他的事儿都别想了,有我在这儿呢,公仪大人也来了。”见她打起哈欠,眼睛里罩上层水雾,知道她是又乏了。顾栾捧着她的肩膀送回被窝,盖好被子,柔声哄她:“饿了吧?再忍一小会儿,冉姑娘说你醒之后过半天才能进食,晚上给你做好吃的。睡一觉就到晚上了。”
姚星潼低低地“嗯”了声。虽然很舍不得顾栾,但她明白他现在肯定有好多事要处理,所以乖乖闭上了眼睛。本来是想假寐,谁知困意袭来,很快她便真的睡着了。
顾栾俯身亲了亲她的眼皮,听她小猫般绵长平稳的呼吸声,心脏被盛的满满的。
***
说来也怪,自从他们捅了山匪窝,南岭的雨竟奇迹般的停了。
韩子赋的伤主要在腿上,就给他做了个轮椅,由王巡抚亲自推着,到处巡视大坝的修缮进度。不知是受神灵保佑还是本身过于结实,那大坝中段顽强地挺立到现在,一直没有倒塌 。
顾栾过去的时候,王巡抚正两手拿着大坝结构图,弯腰举到韩子赋面前,听他老神在在地讲解。因为是朝廷命官,王巡抚平日恨不能拿鼻孔看人,回了京也敢直接登门找京兆尹和定康侯的茬,何时见他如此谦卑过,活像个端茶送水的小童。
韩子赋在朝中也不过是个从五品。可见这段时间被迫接起修缮大坝的重任对王巡抚的心灵造成了多大的伤害,终于让他明白什么叫术业有专攻,见到韩子赋跟嗷嗷待哺的小狼崽见了母狼,眼含热泪地就冲了过去,把图纸这块烫手山芋按在他怀里,说什么也不愿意再接过去。
“小姚醒了吗?”一见顾栾,韩子赋图纸也不讲了,转头急切地问顾栾。
在山洞时他们被迫向韩子赋展露了自己的真实性别,逃出来后疗伤又不得不用到冉树,两个人的秘密瞬间变成四个人的秘密。不敢让更多人知道,所以现在在人前,顾栾还是要着女装。
他点点头,“醒了一会儿……”
韩子赋立刻开始拍椅子,“我去看!我去看她!”
“又睡了。”顾栾把剩下的半句话说完,正巧跟王巡抚对上眼。两人不约而同地哼了一声,把头转向两个方向。
韩子赋顷刻变成霜打的茄子,垂头丧气:“行吧。等她再醒了,我再去。”
“这边大概要多久能修完?”
姚星潼现在不宜长途奔波,躺在床上静养是最好的。如果很快能修完回京复命的话,顾栾在考虑要不要让韩子赋先行回去,他再上书替姚星潼告个假,等伤完全好了再回京。
“加上后续修筑……差不多得一个月吧。”韩子赋估计道。
一个月,差不多了。
韩子赋又道:“诶,公仪大人顶不顶事儿,巫老太婆抓到没有?”
“还没呢。”顾栾淡淡道。
多亏韩子赋料到山匪有密道,还指出了大致方位,他们及时找到密道并在秘道口看守,出来一个抓一个,把山洞里的山匪一网打尽。失了中心骨,在其他山头的山匪党羽成不了什么气候。
但巫女逃得早。他们几乎要把附近的山头一寸寸翻遍,也没有找到狼皮男口中的巫女。顾栾这才后知后觉,那个逃跑的、让狼皮男怒火中烧的人不是段飞,而是被他奉为神明的巫女。
公仪明甚至开始怀疑,那巫女到底存不存在,或许她只是狼皮男为了满足一己私欲编造出来的人物。毕竟他们只是从他口中听说过这号人,从来没亲眼见过巫女长什么样子。
问段飞。那家伙死到临头还嘴硬,死活不愿意提供巫女的半点信息。威逼利诱都使上了,他们甚至从当地找来了神乎其神的草鬼婆,给他烧了迷人头脑的蛊香,愣是没从段飞嘴里套出半句话。
公仪明气的直接把段飞踹个滚翻,一迭声地说巫女根本是他们两人编出来的。
但是墨无砚不这么觉得。他在南岭住了快一辈子,什么样的奇闻轶事没见过,信誓旦旦说那巫女必有其人,除了开鬼眼还会其他的法术,比如易容遁地之类的,所以他们才难以找到。
顾栾说既然这样岂不是永远找不到,她一个遁地遁到千百里外,这边儿把山铲平了也是徒劳。
墨无砚不说话,只是盯着墙上苏慕菱的画像看,半晌过后,顾栾都以为他要睡着了,才慢吞吞地回一句,“我觉得,慕菱的魂还没去。”
巫女能通阴阳两界。墨无砚是想通过巫女,再见一见苏慕菱的鬼魂。
他这么想,顾栾就说不出话了。他也没法安慰墨无砚,现在巫女就像是那根稻草,连带着苏锦枝那条线,颤悠悠地拴住墨无砚虚弱的魂魄,不让他们被七爷八爷勾走。
担心有人怀疑墨无砚的身份,公仪明那边是打过招呼封了口的。韩子赋被蒙在鼓里,还以为当时救他们的是桑斐郡官兵。墨无砚现在也只能偷偷在暗中搜查。
“抓不抓的到吧,那害人的鬼东西。”韩子赋愤愤地锤了一下轮椅,一不小心用力过猛,吭吭咳嗽一阵,吓得王巡抚又是找水又是找药,连呼冉树说韩大人得断腿复发症了。
韩子赋白了王巡抚一眼。咳嗽过后,转头接着跟顾栾搭话,“哦对,听说段飞党羽全部抓到了,好家伙,十来个呢,全是南岭郡的长官。段飞在前镇着,他们也不敢说话,只咬住牙喊冤枉。公仪那人不敢动狠手,光知道山羊□□倒辣椒盐水,逼问不出来呢。你要不去看看?”
顾栾握紧拳头,眼眸渐渐阴沉,“好,我过去瞧瞧。”
第50章 . ⑤〇易海平(二更) 她吻了吻他的耳垂……
“公仪大人拿他们没办法, 死鸭子嘴硬的很。我想了想,虽然不想惊动你,但这种事还是得你出马。”
顾栾抱着胳膊, 对一旁闭着眼小憩的墨无砚道。他跟公仪明打了招呼,说找人帮他审讯, 他什么也不用管,擎等着拿段飞叛变的证据就行。
虽然不清楚顾栾要用什么方法,不过公仪明被这群人气的够呛,听他这么说, 立刻乐的做甩手掌柜。
墨无砚眼皮也不掀一下, 问步烟:“东西都带来了吗?”
“回老爷,您要的都拿过来了。”
“那行, 拖上来吧。”墨无砚皱皱眉,“先把那群羊拉下去, 又臭又骚的。”
面前的石室里横着十几块齐腰高的石板,段飞和他的手下们一人一块板的躺着, 脚上泡了盐水, 十几头山齐刷刷排着,一羊负责一人, 疯狂舔他们脚上的盐水。
一群人笑的咯咯咯。后来肌肉都笑抽了, 还是拒不招供段飞。
段飞说了, 公仪明是个怂货, 不敢让他们掉脑袋。要是坚持扛到底, 一口咬定说他们没干,都是顾栾陷害他们,说不定会有极大可能咸鱼翻身,重新戴上乌纱帽。
公仪明提前跟狱卒们下过命令, 他不在的时候,就听顾栾的。狱卒把羊一只只牵出去,有的羊不愿意走,被拽着脖子还要伸长舌头舔一口盐水。
羊下场了,步烟带着几个侍从把墨无砚的招供刑/具搬了上来。
是一架圆盘状木质结构的玩意儿,长得有点像水车,但是比水车小一圈。下头有四根木桩子支撑,两根麻绳对称着挂在圆盘两边,应该是用来绑人的。
段飞哈哈大笑:“这玩意儿?指望着把咱们绑上去转晕呐,哈哈哈!”
他的党羽们跟他一块儿哄堂大笑,疯狂嘲笑顾栾和墨无砚天真可爱。
很快,他们笑不出来了。
因为步烟又往水车下放了一张钉子板。手掌长、手指粗的钉子,寒光闪闪,根根直立,整齐地排在水车下。
“一人说段飞一条罪行,一圈十二格,说一条,少滚一格;能拿出证据的,少滚半圈。”墨无砚冷冷道。
他快死了,除了怕找不到苏锦枝,杀不了皇后给苏慕菱报仇,其他没有什么能再让他害怕的了。多背几条人命又如何,那些罪,下了地狱再慢慢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