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连成忽然顿住脚步,拍拍他的肩,语重心长道:“你或许觉得委屈,可向天子请罪,越积极越好。待会儿见了皇后娘娘,不管我说什么,你只管附和就对了。”
姚星潼知道这是顾连成在照顾她,感激地点头。
来到凤栖宫。通报后,宫女领他们去见皇后。
宫女往姚星潼手里的花多看了两眼,神色犹疑。
姚星潼只道她是惊叹于花的娇美,没多在意。
两人一前一后踏入主殿,皇后微笑着迎接他们。
却在目光触及到腊梅时,忽然变了脸色。
“腊梅!快把那腊梅拿走!咳咳——”
***
顾栾从顾连成书房里摸出本兵法,靠在躺椅上,嘴里含一根枯掉的节节草。
他嫌女子的束腰勒的紧,不舒服,伸手把结解开。
终于能大口自由呼吸,顾栾露出魇足的神色。他摸摸胸,盘算着要不要把里头加了玉石的棉花团拿出来,反正现下无人。
刚把手伸进衣服里,小芮来给她送茶了。
顾栾手又缩了回去。他装模做样地清清嗓子:“咳咳,老爷和姑爷都进宫了?”
早晨,是小芮跟孔护院陪同前往。顾连成姚星潼进宫后,不知何时出来,他们便先行回府。
“已经进宫了。想必这会儿,快到凤栖宫了罢。”
“嗯。”
“姑爷也算倒霉,还未进宫便遇着了定康侯。”
听到陆许明,顾栾腾地坐直身子。
“他欺负姑爷了没有?”
“我跟孔护院当时已经离开,在远处看的不甚清楚,只知道侯爷与姑爷说了些话,他手底下的东西倒是会狗仗人势,狠狠撞了姑爷呢。姑爷那小身板,大腿还没他胳膊粗,没被撞倒已经是花了力气了。”
小芮愤愤不平。她吃顾家的饭长大,自然里里外外都向着顾家。早晨若不是孔护院拉着她,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当场就要冲过去理论了。那随从再狗,也不能在皇宫门前当众打女人。
她和阿林说女孩儿家的悄悄话,有时会嫌姚星潼性子太软,总透着股娘气。可她们私底下说归说,不许郡府外的人说姚星潼不好。谁说要跟谁急。
顾栾放下兵书。
遇到落单的姚星潼,陆许明不干点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儿是说不通的。
竟然只是跟姚星潼说了几句话?
那肯定在别的地方憋着坏招。
陆许明跟皇后崔含霁是表兄妹,关系却比寻常亲兄妹还要好。因平定南疆内乱有功,才晋升成侯爷。整个大梁的侯爷也没几个,他背后又有皇后撑腰,是以这些年才能在京中横着走。
若没有这层关系,陆许明只是个寻常的追求者,顾栾兴许不会厌烦他到如此地步。
他三番四次拒绝陆许明,是拂了侯爷的面子不假。但人家侯爷的位子又不会因此不稳,旁人反倒是觉得顾家给脸不要脸。
只是都不说。把更有趣味性“侯爷追千金”的事当作茶余饭后的谈资。
顾栾的右眼皮忽地跳了一下。
姚星潼那个连句狠话都不会说的傻子,别再叫陆许明给哄了。
“我进宫一趟。”
他一个鲤鱼打挺从躺椅上蹦跶起来,边快走边叫人备车。
急得小芮在身后一迭声地喊:“小姐,小姐!衣服系带还没系好!小姐!”
***
看着快咳断气儿的皇后,姚星潼傻了眼。
怎会如此?
难道皇后她真的不喜腊梅,喜欢水仙?陆许明当真如此好心,告诉她真话,帮她求取皇后娘娘的原谅?
领他们进来的小宫女这才确定姚星潼手中拿的是腊梅,赶快上前取走,拿出去丢了。
顾连成霎时面色铁青。
姚星潼半张着嘴,手足无措地看向顾连成,示意他自己什么也不知道。
皇后崔含霁一手扶桌,一手捂胸,拼尽全力地咳嗽。
喘息的间隙,她抬眼看向惊慌失措的姚星潼,在看不见的地方,露出得逞的笑容。
她本只是不喜腊梅,觉得它花瓣圆嘟嘟,看起来肥嫩,实际上只有薄薄一层,单薄的很。
至于过敏,是她临场演出来的。
顾栾大婚当日让她好一顿难堪,在文武百官面前出了丑。
在大梁,赘婿地位低下,被当作奴仆使是常事。但姚星潼既是顾连成招的赘婿,定不会下到厨房那种肮脏之地。
所谓从厨房带的胡椒粉,不过是个装蠢卖傻的借口。
小小赘婿怎能有如此心思,还不是顾栾那个妖艳贱货在背后出的馊主意!连厘清干系的说辞都提前想好了,可不就是专门为她设计的么。
偏偏顾栾说的在理,她又不能在人家大婚当日按着新婿的头说是故意撒的胡椒粉。毕竟她没提前透露过她要去婚宴的消息,怎地就能料事如神,专门针对她准备胡椒。胡椒是寻常东西,哪家办婚宴不得用上几罐,硬说是身上粘的,绝对能说的过去。
这个哑巴亏吃的,憋了她整整一夜,嘴角生生气出一枚疮疱。
一大早,陆许明进宫求见,话里话外全是对顾栾眼瞎的气愤,对姚星潼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鄙夷,顺带着损一损顾连成给脸不要,暗示崔含霁借着过敏的由头,好好刁难他们一家人。
“反正顾连成那个一根筋的老古板,定会带着宝贝女婿,无罪自请。”
陆许明如是说道。
***
侍从快步跑上二楼窗边,向陆许明低声汇报:“姚桉拿了豆兰腊。”
远在茶楼饮茶的陆许明露出一抹阴狠的笑容。
“顾大人年纪大了,老眼昏花,竟招了这么个自作聪明的蠢东西。”
笑容里的那抹阴狠消失,陆许明又变回风流招人的桃花笑,像是遇着了天大的喜事。
“我可是好心告诉了他真话。故意不听,给皇后娘娘送她不喜欢的东西,可不是活腻了,想找死么。”
第12章 . ①②护夫君 我帮理不帮亲。
姚星潼呆呆地看着面前堪称戏剧性的一切。
顾连成转头,咬牙切齿地瞪她。
“岳父,我不知道,我以为……”
“你以为什么!”顾连成扑通一声跪下,“皇后娘娘,今日本想带这孽婿前来,为前日大婚沾染胡椒一事认错。这小子向来愚笨,竟连皇后娘娘忌讳哪些都不知,简直罪该万死。今日又不知从哪儿偷带了这豆兰腊,告知微臣娘娘喜爱腊梅,微臣愚钝,竟被他蒙骗过去。微臣若是早知娘娘闻不得腊梅,就是斩了这孽障也不会带他前来!”
皇后从咳嗽的间隙中挤着嗓子道:“一次,本宫尚且以为是无意;可你接连两次,叫本宫如何再信!”
姚星潼赶紧随着跪下:“娘娘,我,我不知,是在宫前见了定康侯——”
见了陆许明,所以呢?陆许明从未告诉她皇后喜爱腊梅。
她顿时哑口无言。
“定康侯与本宫一起长大,本宫的喜好全部熟记于心,不可能记错!你还想推罪定康侯?”
“娘娘息怒啊!”如果可以,顾连成真想捂住姚星潼的嘴。“微臣这便将这孽婿交由娘娘处置,要杀要剐,绝不干涉!只求娘娘莫要动气,伤了身子可如何是好!”
皇后眼睛一亮。
姚星潼眼前一黑。
“娘娘开恩!”一道清亮女声在耳旁炸响。
宛如一枚定心药丸,将姚星潼从即将晕厥的恐惧中生生拉回现实。
顾栾一袭水红长裙,说着请求开恩,眉目间却尽是高傲之色。
“家夫愚笨,又十分胆小,在家中连只鸡也不敢杀,甚至不如寻常女子,又怎会有胆子来加害娘娘。况且,无论是家夫,还是整个顾家,均不曾与娘娘结怨,反而关系甚笃,完全找不出要坑害娘娘的动机。想必是听了小人的挑唆,才上当受骗。”
她说话中气十足,不卑不亢,还不忘话里带刺地骂陆许明小人。
皇后顿时被噎住了。
“但是这与家夫愚笨也脱不了干系。顾家有家法,专治无法分辨真话假话的愚钝之人。回府后,定将好好惩罚。”
“不懂事的,还不赶紧给我滚回家去好生反省!”
顾栾嘴里蹦豆子似的一句接一句,根本不给旁人插话的机会。
顾连成黑着脸,几次想吼人,硬是被顾栾挡了下来。
因为恐惧而积蓄在眼眶的泪水被姚星潼硬生生憋回去。她知道,此时气势汹汹宛如黑脸阎王的顾栾是在救她。
将她留在宫中任由皇后处置,多半没什么好果子,所以先当着众人的面上骂她吼她,给皇后做足表面文章,把人带回府中护好,再做下一步打算。
当今天子与顾家的关系十分敏感。
敏感有敏感的好处,谁也不敢轻易破坏掉当中微妙,唯恐失衡。
皇上多次试图给顾栾指定婚配从未成功,也不敢强行将她出嫁的原因便是如此。
姚星潼连滚带爬从凤栖宫逃了出去。
跑到殿外,她脚一软,膝盖磕到路边石头。
一抹蓝静静躺在她身旁。
那枝惹得凤颜大怒的豆兰腊,不知何时被宫女丢到了这个地方。
想到这是她花了整个月的月银买下来的,姚星潼顿时更加心痛。
她默默蹲下身,把断了一条细枝的豆兰腊捡起,藏在袖中,一瘸一拐地回家。
一回到郡府,她便朝顾连成和高氏居住的北房去。
西太后是顾栾外祖母的表姐,便是高氏的表姨,请她出面,在皇后娘娘面前说几句好话,总能缓解一下局面。
谁知,高氏一早就出门打牌去了。
京城有名的牌楼加起来也有数十个,不知道高氏去的是哪个。
这下好了,郡府上下连个能说得上话的人也找不到。
姚星潼精疲力竭地回屋,随手拿了一只闲置的红色大肚瓷瓶,把命途多舛的豆兰腊插/进去。
一想到顾栾衣带都没系好便跑进宫,她就自责地想哭。
可顾栾一定是不喜欢她哭,说那样不爷们儿。
这事儿都怨她。
要不是她自作聪明,以为陆许明说的是反话,故意买成腊梅,怎能叫皇后咳嗽到要把肺咳出来。
或者说,她根本不要听陆许明的话,乱买什么花。顾连成都是只带着一颗诚心两手空空去的,她几斤几两,就要拿道歉礼上门。
再或者,进门时看到小宫女不对劲的眼神时,便该意识到手里拿的东西不对。在凤栖宫服侍皇后娘娘的,肯定知道皇后对什么东西过敏。但凡她开口问一句,也不会造成这种后果。
这下可好,拍马屁拍到马蹄子上了。
等顾家父女回来,铁定要将她逐出家门。再不济也要骂个狗血淋头。
放眼整个大梁,像她这般过门两天便惹出如此多事端的赘婿,再也找不出第二个。
别家的赘婿因为煲汤放的盐多了就有被休的风险,她倒好,直接惹了皇后娘娘,岳父都给整跪下。
顾连成当场改口弃卒保车的做法,姚星潼起初有些难过,可从皇宫到家的这段路上,她已经想清楚了。这怨不得顾连成。换成别人,在整个家族前程和过门两天的赘婿比,任谁都会选择前者。
顾连成肯亲自带她进宫请罪,已经尽了家长的责了。
更出乎她意料外的,顾栾会如此神兵天降,救她于水火之中。她还以为,顾栾会和顾连成一起,把她丢出去顶罪。
见她一脸狼狈,裤子破了大洞,满脸悲戚绝望,阿林不敢多问,默默拿了药来,帮她处理完伤口,又默默退了下去。
姚星潼咬紧下唇,盘算着要不要到北房门口先跪着。
顾连成不是说了么,认错要积极主动,被原谅的可能性才能大些。
是要膝盖还是要命,姚星潼还是分得清的。
她用胳膊撑住桌子,单脚一条一条往外走,手刚放到门把上,门被从外面推开了。
顾栾一脸杀气地走进来。
她进一步,姚星潼不自觉地往后退一步。
直到走到桌前,顾栾一屁股坐下,没说话,先给自己倒了杯水喝。
姚星潼绞着手指在一旁站好。
顾栾咕嘟咕嘟连灌三杯水,才抬眼看向姚星潼。
一双狭长凤眼此时蕴满怒气,无声地斥责她。
“我,我错了。”
顾栾声音冷冷的:“你错在哪儿?”
“我不该自作聪明,听信定康侯的话,给皇后娘娘送花;我不该让老爷下跪,不该没有在皇后娘娘面前及时承认错误……”
姚星潼从善如流,流畅背诵打好的腹稿。
“你脑子吃饭吃塞住了啊!你错的是这些?”顾栾的眉头拧成一个小疙瘩。
“啊?”难道还有其他错……
“你错就错在现在跟我道歉!”
顾栾“啪”地把瓷杯扣在桌上。杯子应声而碎。
“胡乱揣测陆许明的话,是你脑袋被猪拱了,蠢;明知道皇后在演戏,还没有当场拆穿,是你嘴被门挤了,笨!”
“可蠢、笨,都不是你的错。”
“陆许明骗你,皇后仗势压你,我爹把无辜之人推出去背锅,那是他们的错,与你何干?”
“一进门,就满脸‘我该死’‘我有罪’‘请制裁’的样儿,给谁看呢?你还是不是个男的,遇事就只知道哭、只知道道歉!”
被人高声痛骂蠢骂笨,可姚星潼却感动的想哭。
她赶紧顺应顾栾的话:“我知道了,我以后不这样了。”
顾栾哼了声,显然对这句话持怀疑态度。
姚星潼更关心方才的闹剧到底如何收尾:“那,到底怎样了?皇后怪罪了吗?”
“没有怪罪。这事儿就算翻篇了。”
他才不会告诉姚星潼,是他当场给崔含霁跪下,才解决了这场纠纷。
他其实没有表现出来的这么不折不弯。相反,他还相当能屈能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