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栾吃完,没走,在桌旁坐着。两人陷入僵持。
片刻之后,顾栾忽然执起筷子,把姚星潼夹过的鸡腿、鸡翅、素菜,统统堆到她面前。
“猫都吃的比你多!女子也吃的比你多!不吃饭怎么长个子?跟个豆芽菜似的,出去再被人欺负,不敢还嘴,回来哭哭啼啼,朝娘子发火!旁的没学会,窝里横倒是学了个明白!”
姚星潼瞪大眼睛。
明明语气又气又嫌,听起来却不像是在骂她,反而像在关心她。
姚星潼如蒙大赦。
给自己盛满一碗白饭,左手拿着鸡腿,一口一口往嘴里送。
边吃,边鼻子一酸。
呜呜呜,顾栾当真对她好好。
眼底又蓄上一层雾气。“娘子不生气就好。”
顾栾被这句话彻底整的没脾气了。
他本想好好晾晾姚星潼。结果吃饭时看那小心翼翼可怜巴巴的样子,一时心软,想生的气,怎么也生不起来。
当看到那双眼睛里亮晶晶的眼泪,他的第一反应不是嫌弃,竟然是想伸手擦去。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哭哭啼啼的,让人厌烦。可眼泪放在姚星潼脸上,竟生出些楚楚可怜的意味。
他一定是神经病了。
***
吃过午膳,姚星潼在躺椅上临时午休。
顾栾没有睡午觉的习惯。他朝阿林招招手。
阿林晒好干净衣服,小跑过来。
“姑爷今日出门,去了哪儿?”
阿林脆生生道:“小姐莫不是忘了,今日是姑爷去洄源书院听学的日子。”
顾栾这才恍然大悟。
怪不得姚星潼今日的打扮和平日有些不同,阿林还拎了书篓,原来是去听学了。
因为提前去书院踩过点,顾栾清楚里面有哪些不入流的废物混混。
以叶金为首,骆元轼、岳无思、沈铭、宁闻远……紧随其后,堪称败类组合。
那些公子们仗势欺人,尚能理解,可他一直不明白,叶金不过是一个破烂门客,到底有什么好得瑟的。
想来姚星潼便是在学堂受了这帮人的欺负,心里气不过,一时没忍住才朝他发了脾气。
“关于学堂,姑爷跟你说过什么没有?”
阿林摇摇头,“姑爷好像很开心。穿上书生服,整个人都显得少年气呢。”
看着傻乐的阿林,顾栾无奈地摇摇头。这孩子,叫季婆给教傻了。
他盘算着要不要同姚星潼去一趟书院。
败类组合恃强凌弱,之前他在街上见过几个,一个个怂的跟被掐了脖子的鸡似的。
不过他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
这群只是色厉内荏的废物点心,稍微吓唬吓唬就怂了,跟皇后不是一个级别的,不难对付。
姚星潼总得有点自己的主见、自己的反击,不能出什么事都靠他解决。
再者,洄源书院禁止斗殴,那帮兔崽子顶多在嘴上占占便宜,不能对姚星潼造成身体上的伤害。
不能打架,骂总能骂回去。
兔子急了也咬人。何况姚星潼不是兔子,而是只会朝人吹胡子亮爪子的猫。
权衡过后,顾栾决定,不插手,晾着姚星潼。
***
姚星潼又一天红着眼睛从书院出来。
不是她委屈的想哭,而是生理性难受。
叶金那帮人不知道犯什么病,非要见见赘婿哭的样子。
姚星潼装作是狗在聒噪,反正他们又不敢动手把她揍哭。
把他们全都看成狗之后,姚星潼接受度大了很多。虽然也时常感到生气,但没有第一天那么憋火了。更何况,他们玩来玩去就那点把戏,不是说他们夫妻关系不和,就是说赘婿不是男人。
说她不是男人,姚星潼闭口不答。因为她本来就不是男的。
说顾栾包小白脸、夫妻不和时,她才会拧着头反驳:“娘子对我好着呢。”
虽然没人信顾栾会对一个人好。
在他们眼里,有顾栾那种人做夫人,好看是好看,可每天是会挨揍的。
她不肯哭,叶金跟岳无思定不会善罢甘休。两人坐在她一左一右,上课了拿毛笔蘸墨汁弹她。
弹到脸上的,被她立刻拿手帕擦去;弹到衣服上的,只能回去麻烦阿林小芮。
只是不巧,先生宣布下学时,有滴墨水不偏不倚,溅到她眼里了。
她一边揉眼睛,一边跟小芮回府。
今日下学早,她便想着去城南,买点顾栾爱吃的枣泥鲜花酥饼。
枣泥鲜花酥饼是顾栾为数不多能入口的糕点。和其他点心离不开手的小姐不同,顾栾不爱吃甜的,平日几乎不吃点心。姚星潼也是偶然发现她能吃枣泥鲜花酥饼。
一双手忽然从后面捂住姚星潼的眼睛。
耳边响起熟悉的声音:“猜猜我是谁?”
姚星潼笑开:“杜兄,我知道是你。”
杜堃放下手,表情略显失望。
“这么快就猜出来,没意思。今日得空进京城,想着来看看你。你这是要回郡府?”
两个“男人”说话,叫小芮跟着不大方便。姚星潼便叫她先行回府,说自己过一会儿再回去。
“先不回,到城南买些吃食。”
“那我陪你吧。反正也闲来无事。”
两人并肩朝城南糕点铺走去。
“什么吃食要走这么远,郡府门前街上不是有许多铺子吗?”走了一会儿,杜堃问。
“枣泥鲜花酥饼,只有城南那家铺子有。很好吃的,待会儿买来杜兄也尝尝。”
杜堃偏头,“你爱吃这个?”
姚星潼诚实回答:“不是我爱吃,是我娘子喜欢。”
“哦。”杜堃亮起的眼睛瞬间暗了下去。
从郡府到城南,徒步要走一个时辰。一来一回,小半天时间便没了,只为给顾栾买一块糕点。
杜堃只觉得自己的酸味儿快要把人熏馊了。
他这才瞥见姚星潼通红的眼眶和布满墨点的衣服。
杜堃心里一紧,转手握住姚星潼的肩膀。
“你这是怎么回事?可是有人欺负你?”
他手劲不小,姚星潼被他握的发疼。
她晃着身体挣脱开。
握肩膀是,方才遮眼睛也是,还有之前的捏手腕,姚星潼觉得这些动作,仿佛过于亲密了。
亲密到让她感到不舒服。
第16章 . ①⑥是断袖 “要不咱以后天天炖猪脚,……
明明两人之前勾肩搭背吃花酒的事都干过,但姚星潼直觉,大概是从婚宴前那一次见面开始,杜堃对她的态度好像隐隐发生了变化。具体哪里,她说不出来,可是两人相处的方式,不再像以前那样舒适自然。
姚星潼用力掐自己的掌心。说不定是她因为入赘变得敏感了,杜堃待她与往常无异。
但愿如此。
面对一同长大的伙伴,姚星潼没有过多隐瞒,将自己在学堂的遭遇三言两语告诉杜堃。
“不过是逞口舌之快,我并未放在心上。”
杜堃却激动的不行。
“他们就是欺负你一个人势单力薄!这么恶劣的事,顾家不管么?”
姚星潼说:“没必要告诉他们。我一个赘婿,不让我洗衣做饭,还供我上学堂已经不错了。我不想给他们添麻烦。”
“顾家家大势大,不缺你做那些杂务。供你读书又如何,对他们来说不过是一盏薄酒的钱。是他们根本没把你放在眼里——什么算麻烦?顾家小姐之前到处惹事,不算麻烦吗,不是照样处理的滴水不漏。怎地到你这里,正当防卫都不行了?”杜堃很气愤。
不知为何,姚星潼听她这么说顾家,心里疙疙瘩瘩地不舒服。
顾家人才不是那种人。
不知道杜堃为何要对他们有这么大的恶意。
“杜兄,这和老爷他们又没有关系,是我自己不愿说。你别把事情想的太严重,顾家人真不是你想象的那样,他们对我挺好的,尤其是我娘子,在皇后面前也一直护着我。”
“什么皇后?”
杜堃没来参加婚礼,对皇后过敏一事一无所知。
姚星潼简略将顾栾如何力挽狂澜告诉他。不过省略了顾连成要丢卒保车的举动。
然而,杜堃听罢,更为气愤:“她那是护着你么?那是她心虚!定康侯为何要如此对你,源头还不是你的好娘子。星潼,几日不见,你怎么变得如此糊涂了?”
如果说刚才杜堃的话还能勉强理解,但这句让姚星潼浑身难受。
“杜兄,你这么说就不对了。你怪我愚笨也好,怪定康侯心机也好,可万万怪不到我娘子头上。”
她表情严肃,眼睛中全是认真,一本正经地替顾栾辩护。
杜堃明白了,不管他怎么说,在姚星潼眼里,顾栾都是对的。他之前,从未见过姚星潼对一个人如此护短。
他放弃在这个话题上纠缠。
既然顾栾不愿替姚星潼解决麻烦,那便由他来做。
他要让顾栾知道,她不珍惜的人,是别人的捧在手心的宝贝。
下定决心,杜堃对姚星潼说:“你不愿听便不听。不过我与你一同长大,决不会害了你。我不会眼睁睁看你被别人欺负,你再等我些时日,我回家跟我爹说,让我到京师这边来听学。”
姚星潼“啊”了一声。
杜堃问:“怎么了,你不高兴?”
“没有,有杜兄陪伴我自然高兴。”姚星潼面露为难之色,思忖许久,才斟酌着向杜堃解释:“只是杜兄,洄源书院不太好进,有钱不行,家里需得是做官的,或者要有在京官员引荐……杜兄,我没记错的话,你们家是经营布匹买卖的吧?”
空气凝固一瞬。
杜堃整理碎发的手凝在半空。
姚星潼默默在心里给自己掌嘴。她不该这么直白地说明,弄得杜堃尴尬,人家分明是好意要来帮自己。
“那个,杜兄……”
“不是问题。”想到什么,杜堃脸色缓和,将耳边一缕头发撩到耳后,“正巧,我家有个亲戚在京中做官,请他帮忙引荐一下,定是可以的。”
“那便是再好不过。不过杜兄,这也太麻烦你了,你回家同杜叔叔好好说说,需得家里人同意了才行,千万不可一意孤行。”
“你不用担心,我会同他们好好说的。你不在县中学堂,我一个人也很是寂寞。”
姚星潼不知如何接这句。
若是杜堃真因为她来京城读书,她便欠了杜家一个天大的人情。
以她一己之力定是不好偿还的,这事儿和顾家也没关系,只能拜托做县令的姚东桦在生意上多给杜氏行方便了。
到城南买了枣泥鲜花酥饼,杜堃把姚星潼送到郡府门前,才欲离开。
姚星潼恍然想到,上次在妩乐楼,杜堃似乎有事情告诉她。不过被顾栾一嗓子给嚎断了,话都没来得及说完。
她便叫住杜堃,问他上次未说完的话是什么。
谁知,杜堃的表情像是便秘一般,满脸欲言又止。嘴巴张开好几次,愣是一个字都没有说出来。
可能是不方便开口的话。不好说,就不说。“杜兄不想说就不说吧,当作我没问过。”
她转身要进门。她在路上耽搁了太长时间,已经到用晚饭的点了。
“星潼,如果我说,我是个……是个断袖,你会厌了我么?”
不知是被她一转身激的,还是别的原因,杜堃忽然畅通了。
不鸣则已一鸣惊人,说的就是他杜堃。姚星潼听完这句,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从小玩到大的“竹马”,一夜之间变成断袖,带给她的打击不亚于当时下学回家听到自己要到郡府入赘。
两月前,他们分明还一起到县里的青楼,对台上的仙女们品头论足,争论哪一个最好看。
今天,杜堃忽然告诉她,自己喜欢男人?
姚星潼一时间呆住了。
“杜兄莫不是开玩笑的……”
杜堃一直在关注姚星潼的反应。他鼓足了偌大的勇气,才隐晦地向姚星潼透露一点心意,果不其然,是意料之中的结果。
喜欢顾栾那等美女的人,果然是不能理解他。
早知如此,还不如不说。
看着杜堃受伤的表情,姚星潼大脑一片浆糊,手忙脚乱地想要安慰他。
“杜兄,没事的,这很正常,南北朝的陈文帝和韩子高,不是成就了一段佳话么?”
安慰归安慰,姚星潼举止间没有半点心仪他的意思,杜堃感觉自己一颗心碎成了渣渣。
没关系,他自我安慰道,好在他没有嫌弃自己。
这不是说明,姚星潼能接受龙阳之好、断袖之癖么。
“你不觉得恶心?”
姚星潼摇头。
喜欢便是喜欢,和性别没关系。
杜堃表情渐渐放亮。
“如此,甚好。天晚了,我便先回去了。”
说罢,杜堃心满意足地离开。
姚星潼一步三回头地入府。她还没来记得问,心仪的男子姓甚名谁,是否也心悦他,杜堃便一溜烟跑了。
***
不出意料,不需要去绣花的时间,顾栾都在练武。
今日换了把新剑。剑柄缀有一丛红缨,在冷风中摇曳,很是惹眼。
她回来的迟了,顾栾也没有吃饭,在练剑等她。
姚星潼心里一暖。
摸摸焐在怀里的枣泥鲜花酥饼,不甚凉,无需加热,她到小院唯一的方桌旁坐下,对顾栾说:“娘子,回来的晚了。先吃口酥饼?”
闻言,顾栾把剑插回剑鞘,没好气地过来。
“又跟哪个混小子厮混去了?妩乐楼?”
姚星潼拿出一块酥饼,用油纸包好,递给顾栾。“是我之前学堂里的好友,杜堃,上次在妩乐楼见过的那个。我们没去别的地方,只是一块儿去买了酥饼。热乎着呢,我在怀里暖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