识时务者为俊杰。他只是不想看到顾连成跪下。
崔含霁一直看不惯他趾高气扬的劲儿,总想让他低头。跪就跪呗,这的确是目前解决问题最快最好的办法。
不过男儿膝下有黄金。他自己都说跪就跪,以后怎么教育姚星潼?
顾栾含糊其辞:“自然是晓之以理,动之以情。”
“皇后娘娘不是对腊梅过敏么——等等,你方才说她在演戏?”
“你聋么,才反应过来?”
“啊,她打喷嚏打的这么厉害……”完全不像是在演戏啊。
“拉倒,你净听她睁眼说瞎话。那花离她八丈远,能闻见个鬼,狗离这么远都不会过敏,她难不成鼻子比狗还灵?就是演你,专等你这种蠢蛋上钩。”
姚星潼想想,好像的确如此。
当时她捧着花,连正厅的门都没迈进,皇后就开始咳嗽了。
顾栾又问她陆许明跟她说了什么。
姚星潼把她和陆许明谈话的内容完完整整复述一遍。毫不意外,遭到了顾栾的无情嘲讽。
“好娘子,岳父那边,我该怎么说?”
末了,姚星潼小心翼翼地问。
她知道顾栾生气的源头,是顾连成给皇后下跪。明明一个担心父亲的尊严,一个担心女儿的安全,偏偏不能好好说话相互理解,要用吵的。
“不用你管。我自会去说。你就当没发生过今天这事儿,每日的早茶该敬还是要敬。”
“嗯。谢,谢谢娘子。”
顾栾牙疼似的倒吸一口凉气。
“你现在应该知道了吧,我帮理不帮亲。我爹错,就是我爹错。你没错,就是你没错。所以——”
她忽然拔高音调,把畏头畏脑的姚星潼吼的一激灵,“你能不能像个男人一样把胸挺起来!看着真是憋火!再含胸驼背跟个小媳妇似的,信不信我把你捆脚吊到房梁上给你吊直溜了!”
吓得姚星潼赶紧挺直腰板。
顾栾这才满意些。
他要去北房跟顾连成谈。刚起身,姚星潼瞥见他腰上散乱开的一根系带。
系带乱糟糟地缠成一坨,毫无美感,想必是顾栾为了捞她,出门匆忙,连衣着服饰都没有整理。
只能庆幸那条系带不是至关重要的腰带。
要知道,在皇后面前衣冠不整,也是能被降罪的。
姚星潼心里又酸又暖。
“娘子,你腰上系带开了一条。我帮你把带子系好吧。”
顾栾偏头,看到那□□带,先是被丑了一下,而后确认自己解不开,便默许了姚星潼的举动。
姚星潼低头,手指灵巧地拨弄系带,先耐着性子解开,然后手指翻转,系了一个漂亮的蝴蝶结。
“娘子,好了。”
顾栾低头扫了一眼,比他自己胡乱卷上的好多了。
他正满意,却忽然看到桌上装无辜的豆兰腊。
好心情瞬间无影无踪。顾栾登时就火了。
“你还把这东西捡回来?晦不晦气啊!”
“我觉得,好看……扔了,可惜……”
姚星潼小声解释。
顾栾气的眉毛乱抖,胸口一上一下起伏。憋了半天,憋出一句:
“我看你是没治了!”
他抬手就把腊梅连花带瓶子顺了出去。
肯定是扔了。
姚星潼悲戚戚地想。她只好自我安慰,扔了便扔了罢,顾栾对她这么好呢,一枝豆兰腊算什么,不过一月月银而已。
不过一月银钱!
谁知,片刻后,顾栾又怒气冲冲地回来。
手上拎着一只青绿做底蓝色为纹的细口长瓷瓶,豆兰腊完好无损地插在里面。
青蓝相衬,比原先的大红大蓝不知好看了多少倍。
她重重把瓷瓶往桌上一放。
“家里这么多瓷瓶,插花都不知道找个好看的插!”
第13章 . ①③入学堂 “你好私生子,我是你爹。……
“爹,这次是你过分了。顾家家训是什么你忘了吗,不可伤及无辜之人。”
一到北房,顾栾开门见山。
顾连成靠在椅背上,看起来气的不轻,高氏正一下一下给他顺气。
“他就无辜么?那胡椒是谁撒的?豆兰腊又是谁拿的?”顾连成脸色十分不好,抬头剜了顾栾一眼。
“你怎么越老越糊涂了?婚宴上的主意是我出的,他不过是照做;拿错花是受了陆许明的蒙骗——陆许明是什么人,姚星潼她不清楚,你不清楚么;明明知道皇后在作假,你非但不当场揭穿,你还陪着……”
顾连成打断他:“我揭穿?你想让我打碎这太平,跟皇上撕破脸吗!说的这么好听,你怎地不将花扬她脸上?我与你娘辛辛苦苦养你养到这么大,你就为了个赘婿,竟敢如此口出狂言!”
“我若是早些去,定会当场揭穿!这不是赘不赘婿的问题,就算不是姚星潼,而是阿林、小芮、孔护院,也是一样的结果。你不是自诩站在公道那边么,事到临头,连句争辩的话都不肯说。”顾栾据理力争。
高氏频频瞪他,示意他少说两句。
顾栾只当没看见。
兴许是觉得理亏,顾连成没有之前这么愤怒,而是尽力用平缓的语气跟顾栾解释。“一次能用巧合解释,连续两次惹皇后过敏、凤颜大怒。在天下人看来,可不就是故意的么。再者,我若是当场争辩下去,招来别人对证,下至太医、宫女,上至天子,哪个不会站在皇后那边?要是真追究下来,这莫须有的罪,还是要扣到咱们头上。这只不过是皇上立的一个下马威——你自己最明白,皇后暂时放过姚桉,便要叫你跪下。”
“跪又如何?你既把男儿下跪看的如此重要,怎么不把这套用在你自己身上?家中只有我是男子么?”
本来两人还算是在好声好气地说话,可一看顾连成一副看开一切与世无争的样子,顾栾又忍不住冒火。
想当年,顾连成击退外敌,得胜归来,十里长街,尽是繁花似锦,呼声震天。他虽没见过,可光凭季婆的描述,也能想象出那是怎样一幅盛大场面。
可再看现在,他完全不能将当年的意气风发的顾将军与面前逆来顺受的顾郡守联系到一块儿。
他不想再就这个话头吵下去。
至少从顾连成说话的语气,他能听出来,顾连成是于心有愧的。
“反正事情已经解决,我先出去了。”
顾栾深深地看了顾连成一眼,转身出去。
门从外面关上。
爷俩儿争论的时候,高氏插不上嘴,往往扮演中间劝架或者事后安慰的的角色。
她忧心道:“要跪就给她跪,只要能顺顺利利活下来,不管是你还是阿栾,何必要挣那一口气呢。你要给阿栾争,他要给你争,分明是对对方好,怎地一个个都不知道领情呢。”
“你不懂。”
顾连成缓缓闭上眼睛,叹气。
“阿栾他生性心高气傲,可又太相信礼义正统那些东西,才造成他如今的别扭性子。以后若是咱们都去了,只剩他一人,恐怕……”
恐怕什么,顾连成没说。但他和高氏都心知肚明。
***
如顾栾所说,皇后过敏一事果真翻篇儿了。
皇宫既没来抓人,顾连成也没再提起过这事儿。
姚星潼不免好奇,顾栾到底是怎样的伶牙俐齿,叫戏精皇后打消罚人的念头呢。
顾栾不想说,她也不敢再问。
毕竟,她自认为有愧于顾家。这几日说话行事更是小心翼翼,走路都恨不得踮起脚尖儿,唯恐弄出动静。
几日转眼便过去了。按照之前定好的日期,到了她该去学堂的日子。
姚星潼换上蓝白相见的书生服,背着新买的书篓,在小芮的陪同下去京师学堂。
她本以为会由孔护院陪同。在街上,丫鬟送公子读书的情况可不多见。
虽然小芮阿林是她的贴身侍女,但是有时候“贴身”的程度,让姚星潼有些不适。
比如,吃饭时米粒沾到嘴角,她还没来得及用舌头勾走,两人中的一个就已经眼疾手快用帕子擦净。
再比如,她看书时打了哈欠,立刻就有一双柔弱无骨的小手给她捏肩。
偏偏顾栾就在一旁面无表情,跟没看到似的。
随着天气越来越冷,姚星潼甚至忍不住怀疑,再这么发展下去,她们俩就要钻到她被窝里暖床了。
那她暴露的机率岂不是直接翻倍。
学堂才映入眼帘,姚星潼就催小芮回去:“已经到了,你先回府吧。路我已经记下,下学了也不用来接。”
小芮一脸认真:“老爷交代了,姑爷上下学都得有人陪同。姑爷要是不想让小芮来,那便叫阿林替我。”
“叫孔护院行不行?”
“孔护院有事。”
“他有什么事?”
“他……他要接夫人打牌。”阿林的眼神又开始躲躲闪闪。
打牌?高氏打牌不都是带她的贴身婢女若乔么,何时需要孔护院陪同了。
姚星潼直觉阿林有事瞒她。
不过眼看着要到时间了。入学第一天,她不想迟到。
“那便来接我罢。”
说完,她向学堂门口走去。
学堂是一座竹木结构的二层楼,每层近二百平米。门前挂着大大的牌匾,洄源书院。
学堂本不叫京师学堂,叫洄源书院,由方大学士洄源先生创办。因为地处京中,招收的均为京中学子,京师学堂的别名竟渐渐超过了它的本名。
小书童已经提前得到先生的嘱咐,见到秀气的新面孔,便迎上前来,领姚星潼进去。
“一楼用来讲学,二楼供中午不回家的午休。公子既然中午回府,便不给公子提供二楼从腰牌了。”
“先生,姚公子到了。”
方洄源是个须发全白的老头,乍一看,很有些飘飘欲仙的气概。
他抬起眼皮,将姚星潼浑身上下扫视一通,随手指了个空位:“你坐那儿。”
姚星潼朝他鞠躬,小步溜到自己的位子。前后左右都有人,人手一本书,眼睛却都不在字上,几颗脑袋随姚星潼的移动而转动。
姚星潼坐下后,对着那群看她的脑袋点头哈腰,小声问好:“初次见面,请多关照。”
问候了一圈,脑袋们才转过去。
但姚星潼依然觉得有目光黏在自己身上。她装作没有察觉到,认真低头读书。
这里的学堂与她在县里上的学堂不同。首先装修便要豪华几倍,窗明几净,面前的小桌由檀木制成,墨汁、毛笔、宣纸早已提前备好。墨香檀香交融,很有书卷气息。
其次是周围的学生,要么是权贵家的公子,要么是权贵家的门客。贵人入,富人不入。官僚们唯恐商贾们的铜臭味沾到自己孩子身上,禁止方洄源招收家中从商的学生。
方洄源没介绍新来的同学,只自顾自地讲课。仿佛方才走进来的是一团空气。
这倒让姚星潼松了口气。她怕自我介绍。
台下有人听,有人睡觉,有人交头接耳说话。兴许是觉得管了没用,方洄源干脆直接不管,想听的听,不想听的爱做什么做什么。只有当台下吵的声音要盖过他讲学的声音了,才象征性地拿戒尺拍桌子。
姚星潼拿笔蘸墨,在本子上记了几笔。
来之前她可是发过誓的,得好好听学,不能罔了顾家送她来听学的好心。
“喂,新来的,你就是顾家赘婿?”
叶金冲姚星潼打了个响指。他就坐在姚星潼左手边,将姚星潼的脸看的一清二楚。他早就听说,顾大人家新招的赘婿,个子小小,脸蛋生的白白净净,胆子只有黄豆大小,跟只白兔子似的。
姚星潼抿着嘴唇,低声答应:“嗯。你好。”
叶金笑了。果然跟传言中一样,好欺负。
他立刻转头跟身后的人说。不消三分钟,半个学堂的人都知道新来的学生是顾大小姐的夫婿。
“诶,赘婿赘婿,今日是谁送你来书院?是你夫人么?”叶金又动手拨拉姚星潼。
姚星潼没懂叶金话中的嘲讽之意。她想好好听学,不想跟他们在上课时间瞎讲话。但她又不敢不理,生怕被人说她目中无人。
她认真回答道:“不是,是侍女送我来的。我叫姚桉,字星潼,公子日后可唤我姚星潼。”
谁知,听完此番自我介绍,叶金不仅没哈哈大笑,反而脸绿了。
和其他大部分学员不同,他不是哪家的宝贝公子,而是陆许明府下的门客。因为陆许明赏识他,他才借定康侯的名义入洄源书院。
陆许明为何赏识他,倒不是他多有才华,只因他是右相姚安的私生子。
姚安的夫人是当今皇后的堂妹,姚安也是依仗夫人才能顺利戴稳乌纱帽。有了私生子,自然不敢跟夫人说,偷偷跟知情的陆许明商量,把叶金送到侯府上当门客。
他早就知道顾家赘婿叫姚星潼,这么问只是想故意捉弄。没想到人家大名叫姚桉。
姚星潼的话在叶金听来,仿佛在说:“你好私生子,我是你爹。”
不过是个赘婿,竟如此胆大包天。
叶金扯出一抹皮笑肉不笑,借着架笔的姿势,顺手将墨汁往右甩去。
姚星潼的衣服上顿时多了一串墨点。
她惊讶地睁大眼睛,看向叶金。
顾栾说的没错,学堂中果然有混账。
“哎,真不好意思,我不小心把墨水溅到你衣服上了。这是油烟墨,跟你之前用的那种劣质水墨不一样,不容易清洗——不过对你来说应该没有难度吧?你们赘婿,不是最擅长洗衣做饭了么?”
周围一阵哄堂大笑。
第14章 . ①④发脾气 她该不会是,来月事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