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安生了不到一分钟,盛悉风欲言又止地对她说:“喂……你能不能帮我打个电话?”
钟尔不咸不淡地:“你自己不是有手机吗?”
“我不想用我手机打给他,你帮我打一个吧,就跟他说,说……”盛悉风语气彻底软化下来,斟酌着说辞,“说他老婆被困在地下了。”
夫妻吵架?怪不得这厮脾气这么大。钟尔没有多问,摸索过手机,按照盛悉风报的号码把电话打了出去,免提播放。
三声连接音后,对面接起来,一道年轻干净的男声:“你好。”
“你好,你老婆被困在地下了。”钟尔说。
“……”对面一时半会没出声,钟尔以为信号不好,正要看屏幕上方信号栏,他开口了,“你撕票吧。”
然后干脆利落挂了电话。
钟尔:“……”
估计把她当诈骗电话了,正常老公这会该打给老婆确认存活了。
一分钟过去。
两分钟过去。
……
盛悉风的手机迟迟没有动静。
尽管看不到盛悉风,但钟尔还是感觉到她身上的气压正急剧下降。
钟尔没在这个时候多事,选择当一个隐形人保持安静。
盛悉风收拾好了情绪,要以德报德:“你有要我帮忙打的电话吗?前男友、暗恋的人、形婚的老公也行。”
“没有……”钟尔脱口而出,开口明明是很坚定的,可不知怎么的,“有”字的尾音却急转直下地微弱了。
也许是生死未卜的未知给了她孤注一掷的勇气,也许是盛悉风给了她不留遗憾的借口,她改口:“也行。”
她向盛悉风报出一串多年不曾联系的号码,每报一个数字,都不禁因为自己的烂熟于心而更加震撼。
她自己都不知道,原来这么多年以来,这个号码一直深深钉在她记忆深处,从未拔除。
盛悉风心不在焉,都忘了问她接通该说什么就直接按了拨打键。
与此同时,手机屏幕一黑。
盛悉风干瞪眼两秒,不好意思地尬笑一声:“额,我手机没电了……”
钟尔:“……”
合着她生死攸关之际才放下的脸面,一鼓作气的孤勇,都这么浪费了呗?
“用你的手机打吧。”盛悉风积极撺掇她,“你不敢打的话我帮你打。”
钟尔攥着手机的手指轻轻动了动,短短一瞬间,无数个念头丛林惊鸟般扑腾着羽翅四散,最终却又归于平静,她自嘲一笑,不知是对盛悉风说的还是对自己说的:“算了。”
算了。
算了,天意。
她本来也没有想好要和他说什么。
只是一想到自己今天可能没有命出去,就鬼迷心窍地,很想听一听他的声音。
“钟尔。”两三米开外突然响起一道男声,吓了两个姑娘一大跳。
这人一直没出声,以至于钟尔和盛悉风都没有注意到地下居然还有第三个被困者的存在。
这声音陌生而熟悉,明明那么近却又如隔云端,雷击般撞到她心上。
我是在做梦吗?钟尔一下子有些迷糊了,轻微的缺氧让她分不清现实与梦境。
那人不见丝毫被埋于地下的慌乱,一如八年前最后见面时的冷漠:“找我干嘛?”
第3章
钟尔还没怎么样,盛悉风先狠狠倒抽一口凉气。
抽得钟尔都心疼了:“氧气能不能节约一下?”
她没有相关常识,不知道地下空间这点空气可以耗多久,也许是心理作用,她明显感觉呼吸越来越困难了。
盛悉风心比天大,这会还把关注点放在明星的花边新闻上,笃定道:“所以你们两个是真的。”
许听廊并没有自报家门,不过家喻户晓的大明星,被认出声音也不奇怪。
盛悉风的语气并不像是见到明星的好奇和兴奋,更多的是欣慰和感动。
钟尔有点懂了,试探道:“你,cp粉?”
“嗯。”
钟尔:…………?
两位cp正主和cp粉齐聚一堂给埋地下了,神龙都不带这么召唤的。
她现在更害怕了,有理由怀疑阎王之所以凑了她和许听廊,就是专门为了到地下以后,盛悉风能继续嗑cp。
除此之外,她非常不平衡:“那你怎么听不出我的声音?”还问她叫什么名字。
“我听出来了啊。”盛悉风坦诚到飞起,“生你气呗,乱谈恋爱还撞我车,就假装没认出来。”
“……”钟尔:“那你在上面跟我故意找茬喽?”
盛悉风:“是吧。”
钟尔:“……”
许听廊全程被钟尔无视。
他过着斑马线,突然路就塌了,脑袋磕在石块上当场陷入昏迷,转醒的时候,两个姑娘正在互相帮打电话。
没让他没错过最精彩的环节。
“钟尔。”他又叫了一遍她的名字。
他和钟尔八年没有见面也没有联系,横搁在彼此之间的人事物已经多到难以计数,他偶尔在电视或广告中瞥到她的脸都会觉得陌生。
但很奇怪,等真人到了面前,他居然还是能够一眼看穿她玩的把戏。
他非常确定,钟尔之所以没心没肺地拉着盛悉风侃大山,是因为她不知道怎么回答他的问题。
她在拖延时间,试图转移话题。
他没打算让她得逞。
“你刚才报的是我的手机号码。”第二遍问话,许听廊更加直白,“你找我有什么事?”
这话一出,盛悉风不打扰他俩了,识趣地闭嘴降低存在感。
钟尔彻底没了幌子,被迫直面许听廊的质问。
她打开手机电筒,往许听廊的方向照去,光束在狭小-逼仄的地下空间内晃了一阵,隔着残垣断壁,她看到他蜷身坐在一截断裂的路面撑起的小三角下,用一个口罩捂着脑袋的伤口,脸上灰土混着鲜血,几乎看不出原来的模样。
谁能想到他们的重逢这般狼狈。
眼见他的眼睛被直射的光刺激得眯起,钟尔把手机往旁边转了转。
“盛悉风。”她还是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又拉无关人员搅浑水。
盛悉风看戏看得入迷,哪料到又有自己的事了,过了两秒,她不情不愿地应:“干嘛?”
钟尔像个做不出题的学生,当着老师的面跟同学索要参考答案,俨然一副破罐破摔的无赖样:“你打给你老公,是想跟他说什么?”
说到这个盛悉风就来气,她咬牙切齿:“离婚。”
完蛋,这个答案钟尔完全没法参考啊。
她动着歪脑筋,抬眸看许听廊,他一双眼睛仍不避不让地胶在她脸上,宛如锁定猎物的狼,穷追不舍。
她更缺氧了。
“有人吗?下面有人吗?”百口莫辩之际,顶上传来呼声。
地上的施救工作一直在争分夺秒地进行,抢救人员穿过层层阻碍,下到了附近,扯着嗓子往里喊。
几人和上面的抢救人员取得联系并说明了大致的情况,悬着的一颗心落下来。
救援器械的运作声震耳欲聋,许听廊眼神从钟尔脸上挪开,转而闭目养神,他头上的伤口大概是很深,温热的血液还在汩汩往下流淌。
他不追究那个问题了,钟尔却自己送上门去,在器械短暂的停歇中,悠悠然开了口:“我是想问你。”
许听廊睁眼看她,她的面目隐匿在光源背后模糊不清,只有一个大致的轮廓,和多年前最后的印象渐渐重叠。
钟尔舔舔干燥的嘴唇,镇定自若道:“你还养着中中吗?”
她没有听到许听廊的回答,因为上头的机器重新开始运作了,覆盖掉所有声音。
*
又经过半个小时的等待,钟尔被救援人员从车窗拖拽出去,得以重见天日。
塌方很严重,面积少说有一两百个平方,举目望去一片废墟。
三人中,许听廊距离破口最近,是最先获救的人,盛悉风最后,因为救她得先把钟尔的车吊开。
盛悉风上去以后,发现钟尔居然还没有离开。
“你在等我?”盛悉风不可置信地指了指自己。
钟尔颔首。
怎么说也是生死与共的难友,总要确认对方安全无虞才放心。
盛悉风环顾四周,已经不见许听廊的身影。
钟尔看出其心里所想:“他早走了。”
语气里听不出半分情绪,像描述着一件最普通不过的事。
“他不等你啊?”盛悉风迷惑了。
因为狼耳没发糖,她黯然神伤。
事实上,钟尔登上地面的时候许听廊的担架还没走出太远,俩人灰头土脸地对视一眼,彼此眼神都有些晦暗。
照理来说等她出来的这点时间他早该走得没影了,既然他还在这,钟尔难免多想,想他会不会是为了确认她的平安。
但他那眼神大老远都辨得出冷淡,在她身上微不可察地一顿,便漠不关心地挪开了。钟尔一触及,就清醒地制止了自己的自作多情。
此次塌方波及到的车辆和行人不止他们三个,钟尔没受什么伤,没有浪费人力资源,选择陪着盛悉风的担架,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外走。
塌方的警戒线外,停满了警车救护车和各种工程机械车,各家媒体电视台的记者都来了,群众被疏散,只能待在老远的地方观望。
盛悉风一出现,好几个人不顾警察的阻止,叫着她的名字跑了过来,将她团团围住。
钟尔被挤开,站在人群外围,透过缝隙,她看到两个四十来岁的女人泪水涟涟,一个捧住盛悉风的脸,一个拉着她的手,满是心疼,“痛不痛”“饿不饿”地关心个不停。
她听到盛悉风诉苦:“我的车才开不到一个礼拜,这下肯定废了。”也听到两道中年男声争先恐后地说:“人没事就好。”“爸爸再给你买辆更好的,你想要几辆就几辆。”
衬得她越发形单影只。
不知道如果她今天真的把命交代在这里,有没有人会这样难过。
*
钟尔没有打扰那一大家子的团圆,和警方简单登记了信息之后,她悄悄离开。
因为身上有一些轻微的擦伤和挂彩,需要处理伤口,她跟小方约了到私人医院见面。
医院里,俩人一路跟着护士前往清创室,其中一间房间外头站了个年轻男人在打电话:“医生也说不好会不会留疤,得看他体质了……”
留意到她走过,那人多看了她好几眼。
钟尔好歹是个女明星,哪能不注重形象,此时蓬头垢面,当然不想被人盯着看,她不悦地蹙眉,微微撇过脸避开对方视线。
小方刚得知她出事,这会正是最紧张她的时候,见状立即老母鸡护雏似的伸出双臂将她护住,冲那人怒目而视。
惹不起惹不起,那人连忙别开目光。
钟尔身上细碎伤口不少,脸上和颈侧都有,医生很小心地为她处理完,细致地交代了注意事项。
道过谢,小方搀扶着钟尔起身离开。
一开门,脚步顿住了。
外头一站一坐两个人。坐的是许听廊,头上绕了绷带,大概因为失血过多的缘故,人显得很虚弱,脑袋侧靠在墙壁上;站的是刚才看她的年轻男人,见她出来,他扭头询问许听廊:“那,我到大厅等你?”
许听廊颔首。
那人走出几步,见小方还寸步不离地守在钟尔身边,他皱起眉头,一脸“你怎么这么没眼力见”的责备表情,说:“你也过来啊。”
钟尔的助理凭什么要听许听廊的助理的话?小方斜眼一横,岿然不动。
“你也去大厅等我。”钟尔赶人。
好吧,钟尔的助理可以不听许听廊助理的话,但必须听钟尔的话,小方迁怒地瞪了许听廊的助理一眼,带着满腹的疑虑,一步三回头地跟了上去。
没了旁人,钟尔垂眸,迎上许听廊肆无忌惮的目光。
他的脸已经清洗过,灰尘和血迹都被揩去,这家私人医院把隐私保护做得很好,他没有佩戴口罩,五官一览无余地展露在灯光下,眉眼清隽,鼻梁英挺,时隔八年她第一次亲眼见到,比过去成熟,比荧屏上真实。
这会不是她自作多情了,他真的在等她。
“中中很好。”对视片刻,他说。
钟尔“哦”了一声,慢吞吞说:“那就好。它也8岁了,是只老猫了吧。”
许听廊拒绝配合着粉饰太平,他懒得跟她聊猫,一举揭穿:“但你那个时候不是想和我聊中中。”
“啊,对,不是。”钟尔坦诚承认。
许听廊抱着臂打量她,静待下文。
他坐着,海拔不占优势,人也虚弱到苍白,但气场完全不输她,强势地将她包围,无形之中施加沉甸甸的压力,似乎打定了主意,今天一定要从她嘴里撬出点有分量的东西才肯罢休。
“其实我是想跟你商量啊。”钟尔把一绺头发拨到耳后,气定神闲道,“那个《白首相离》,让我一起演呗。”
第4章
想演《白首相离》,完全无法解释她为什么脱口而出他的号码。
这显然不是个完美的理由,难以糊弄许听廊,他眸光温度骤降,在她脸上审视。
钟尔端着【老子就胡说八道了,怎么着吧】的架势直视他,不慌不乱,没皮没脸。
“怎么了,不满意?”她压低的嗓音顿生暧昧,“那……是不是要我告诉你我这么多年对你念念不忘,死前想再听听你声音,你就高兴了?”